半废弃的荒芜游乐场中,瘦弱孤单的身影坐在老旧的秋千上,轻轻晃动出极细微的弧度。 女孩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清瘦的脸颊有些苍白,一头黑色短发凌乱地贴在头顶。 可以想见,理发师在给她修剪的时候肯定不怎么用心。 就连那双翡翠般的绿色眼眸,都好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翳影。 在她周围不远处,还站着五个年纪相仿的女孩,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围观着她,像是在观赏动物园里某种不常见的稀有品种。 “波特,这回怎么没有把你的头发变长,好将你那道丑陋的伤疤遮掩起来?” 中间一个高个子女孩率先开口,稍显稚嫩的童音中夹杂了恶意、厌恶与兴奋等诸多情绪。 而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其他几个小孩也像是被激活了某道开关一样,纷纷开口—— “是啊,你那些古怪的戏法呢,为什么不用了?” “以前米伦、法比恩、雷蒙他们总是找你玩,你真以为自己很可爱,很招人喜欢吗?你没发现,现在都没人理你了?”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怪物,你额头上的伤疤就是诅咒……” 毗邻伦敦的萨里郡,今天天气一如既往的糟糕。 铅灰色的阴云宛如一片巨大帷幕从天际垂下,将整座城市包裹得严严实实。 恰如女孩此刻的心情。 她伸了伸脚尖搓动着地面,像是在努力想让秋千稍微动上一动,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 “喂,需要我们帮帮你吗?” “小心,别忘了黛拉上次吃过的亏,她不太正常。” “对,最好不要靠近这個怪物。” 说来也怪。 虽然周围几个女孩言辞刻薄满怀恶意,却不愿向前多走半步,像是在忌惮什么。 “……”秋千上的黑发女孩脚尖停顿了片刻。 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揉动地面。 秋千终于也随着她的动作缓慢摇晃起来,发出阵阵难听的吱呀摩擦声。 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自己也搞不太明白。 有次理完发以后露出了额头上的伤疤,被同学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她就想变回以前的长发。 结果也很离奇,头发就像知道她的想法一样开始疯长。 试想一下,正常人谁的头发会在一夜之间变长十几英寸? 但她就是做到了。 连学校的老师都觉得很奇怪吧? 还因为这事,专门找上过姨父姨妈…… 女孩静静坐在秋千上,听着身畔传来的嘈杂言语,没有起身的想法。 就算离开这里,又能去哪? 她现在不太想回家。 严格来说,那里也不算是她的家。 她只是个客人而已。 姨父姨妈有他们自己的儿子…… “喂,你们几个在干什么,搞霸凌?” 伴随着一道声音传来,有个黑发男孩的身影翻过游乐场的围栏,迅速靠近这边。 围在秋千旁不远处的几人见他衣着精致眼神凌厉,气势上瞬间弱了一截,感觉对方不像同龄人,很社会。 “我们在跟这个怪物说话,关你什么事!” “怪物?”男孩瞥了秋千上的瘦弱身影一眼,旋即扭回头来,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看你长得这么可爱,打一拳应该能哭上很久吧?” “伱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单纯想给你们几个每人来上一拳,要试试吗。” 围观的几个孩子离开了,被男孩给吓跑的。 他这才有空看向秋千上的人影,“咦,你的这个伤疤……” 闪电型疤痕,好强的既视感。 男孩在心中暗想。 “你也是来嘲笑我的?” 女孩抬头看向面前这个挺身而出的同龄人,一脸平静地说。 对方穿着她见都没见过的精致服饰,一看就知道家庭条件很好,连她表哥都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这个时代的小孩都这么早熟吗……” 这时,她隐约听到了男孩嘴里的低语。 似乎还说了些什么“救治黑深残小鬼”和“重活一世,日行一善”之类让人听不懂的怪话。 “你家里人呢?”男孩问。 “……” 女孩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轻轻晃动着秋千。 “别玩这东西了,跟我来。” 她皱起眉头想了想,然后从秋千上面滑了下来站在地上。 其实秋千没什么意思,她只是不知道该干什么。 至于被对方拐骗之类的,女孩压根不怕。 先前那几个女生的忌惮并非毫无缘由,她确实有值得被称作“怪物”的特殊能力。 而且她莫名有种直觉,对面这个男孩应该没有恶意。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游乐场。 又顺着木兰花新月街一路向北,直至尽头处宽阔的海因斯骑士大街,走入街上开设的一家杂货店。 男孩敲了敲柜面,“老板,你这儿有没有记号笔,擦不掉的那种?” “哪有擦不掉的记号笔,你当是雕刻呢。” 开店的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子。 他看着面前看上去也就六七岁模样的小孩,笑着说道。 面前这两个小家伙倒是都挺有特色。 男孩看上去一本正经,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感。 女孩神色平淡,似乎对外界一切都不感兴趣。 总之,都不怎么正常的样子。 “我这只是夸张的说法。”男孩翻了个白眼,解释道:“给我拿个那种好几天洗不掉的就行了。” “要什么颜色。” 他回头看了旁边的女孩一眼,说道:“红色。” “行,你稍等……” 没过多久,两人一起走出了杂货店。 此时男孩的额头也顶了一道红色的闪电型疤痕,手中还拿着一面镜子。 “这不还挺酷的?你的审美有问题,等你长大点就明白了。” 他一边照镜子一边随口评价道。 “你有点无聊,我可没说过自己觉得这道疤痕有什么不好。”女孩收敛起眼中的异样,声音平淡地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只是懒得开口而已。”她瞥了对方一眼,“而且你弄的这东西很假,过几天不还是没了?” “那怎么办,你总不能指望我在头上割一刀吧?”男孩无奈地摊了摊手,“我没这个手艺啊,万一没刻好,那不就真毁容了?” “……” 女孩没再吭声。 其实她并不觉得头上顶着一道伤疤有什么酷的,而且还会被人嘲笑。 但不知为何,心情莫名放松了许多。 遮蔽心口的厚重雾霾像是被撕开了一条裂缝。 “好吧,咱们回去。”这时,男孩忽然叹了口气。 “回哪去?”女孩一愣。 “先去买把刀子,然后再去找个手艺好点的雕刻师。” “……好了,别这么无聊。” 她微微动了动嘴角,连忙出言制止。 新月主题公园门口。 看着男孩手中拿着的那朵刚刚摘下的黄色郁金香,女孩一脸疑惑。 “你说要带我来看的就是这个?” “当然不是,我给你表演个超能力。” 男孩神秘的笑笑,“那几个小鬼说你是怪物,好像还有点怕你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不过……” 他专注地盯着手中花朵,嘴里念道:“荧光。” 同时轻轻晃动手指。 下一刻,白色的柔光从花瓣中心亮起。 “你有我厉害吗?”他得意地说。 女孩惊讶地睁大眼睛,看了看发光的郁金香,又看了看对面的男孩,迟疑道: “你这么做,就不怕别人笑话你,或者将你视为异类吗?” “?” 意料之外的反应和言论。 男孩有些疑惑,他皱起眉头问:“你也会这个?” “我不会。”女孩轻轻摇头。 她的能力不太能受到她自己的控制,总是在某些紧要关头莫名其妙的突然发作。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男孩松了口气,没有继续多说,转而嗤笑道:“笑话我?视我为异类?笑话我的人才是真正的笑话,这是超能力,你懂吗?” “……”女孩闻言,眼神怪异地看他一眼。 “咳,当然,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可不想被抓去解剖。虽然你一个小屁孩,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当真就是了。” “噗嗤——” 听到他的小声嘀咕,女孩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过又迅速收敛,变回先前那副冷淡的模样。 “你笑起来其实还挺可爱的,以后可以学着多笑笑。”男孩瞥了她一眼,“就是发型有点太傻了。” “我——” 还不等她说点什么,一阵骤然响起的喧闹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咦,今天公园里有马戏团表演。”男孩惊讶地说,“你以前看没看过这个?” 女孩摇了摇头。 往日里她的活动范围,除了学校以外最远距离也就木兰花路上的那座废旧游乐场了。 “那咱们现在去看看吧,我以前也没看过。” “我没有钱。” 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钞票,“我有。” “我不要。” 女孩平淡地说。 虽然她确实对马戏团表演挺好奇的。 “想什么呢,借给你而已,以后要还的。”男孩翻了一个白眼,“你该不会觉得自己这辈子连几英镑都赚不到吧?” 犹豫许久,女孩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张对她来说数额巨大的崭新纸钞。 “就这啊……” 离开公园后,男孩失望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这种娱乐活动有多精彩呢,真没什么意思。” “我觉得很好看啊。” “好吧,忘了你没见过什么世面。” “你以前不也没看过这个。” 女孩撇了撇嘴,有点不服气。 此时她还没意识到,那张原本略显麻木的稚嫩脸颊上,表情已经比之前生动了不知多少。 “我确实没看过这玩意,但比这个好玩的东西我见得多了。” “比这个更好玩的?” “怎么,你想见识见识?” “嗯。” “那就等以后吧,会有机会的,这可是一个黄金时代啊……” 男孩发出一声让人听不太懂的感慨。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姑娘,“对了,你家里人对你不好吗?” “没有不好。我只是不想太多麻烦他们,家里面还有个更麻烦,更需要他们操心的家伙。” 男孩点了点头,心中恍然。 看来只是得到的关心比较少,但至少还是有亲情慰藉的,那家庭状况就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他也没有进一步追根究底的想法。 类似的情况太常见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不了解内情实在不好过多评价。 不过,校园霸凌…… 沉思片刻,男孩的神色变得正经了不少。 “我看刚刚那几个小鬼只敢耍嘴皮子,其实心里有点怕你,那就更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了。 “虫豸才喜欢抱团取暖,强者从不在意他人眼光。换成是我,只会记得那些善意,其他的实在没必要强求。 “至于害怕你的,嫉妒你的人,就让他们更加害怕和嫉妒好了,何必因此折磨自己?” 他拍了拍对方瘦弱的肩膀。 “你要记住,想得到别人的关爱,先学会自信和自爱,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如果连你自己都轻视怀疑自己,又凭什么要求别人看重你爱护你? “对了,我必须再说一遍,你头上这个伤疤真挺酷的,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人。” “是吗?”女孩轻轻勾起嘴角,摸了摸头上那道形状特殊的疤痕。 “……卡森,这边!” 这时,街道尽头传来一声女人的高呼。 他们转头看去,一对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女正并排站在那边招手。 “我爸妈逛完街了,我得走了。说真的,我总觉得自己是他们爱情中的一场意外,而不是爱情的结晶。他们两个太腻歪了,我都不忍心去当电灯泡,以防打扰了他们的兴致。” 男孩朝女孩挥了挥手,“最后教你一个保持好心情的窍门:与其反省自己,不如诋毁他人。没有什么比让自己开心更重要的事情了。” 直到分开,两个人都没有问过对方的名字。 毕竟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发生的一次偶遇而已。 但女孩还是记住了那个衣着华丽金发披肩的女人,喊他“卡森”。 她轻轻舒了口气,脚步轻快地朝着小惠金区女贞路4号的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就连女贞路上那一排排死气沉沉的方顶红房子,好像也没那么令人感到压抑和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