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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1 / 1)

所有的通讯设备都被黎宗平屏蔽掉了,没有庄€€的引导,蒋危找不到他的精神世界,只能用原始的方法,拿眼睛看,耐心地等,等待庄€€那间房出现变化。期间布控的专员换了几批,蹲守八个小时就要换下去休息,但他作为狙击手必须时刻紧盯大楼里的动静,再累再困也不能离岗,很有可能在他休息的时候就会错过最佳的动手时机。对蒋危来说吃这点苦无所谓,去维和的时候,只带水和干粮就能在沙漠里蹲一个月,为了等一个目标出现,十几天不合眼也是常有的事儿。但黎宗平好像知道他在等机会,很少出现在准镜视野里,每天定时来庄€€的房间送饭,东西送到就走,从不多留。庄€€好几次想在黎宗平来的时候开窗通风,都被黎宗平拒绝了:“有新风系统,不用开。”“那能打开晒晒太阳吗?”“这两天哪有太阳?”庄€€懒得跟他绕圈子了,靠在床上回过头来,雪白的脸陷进浅色的枕头里:“你费尽心思把我从实验室弄出来,就是为换个地方关着?”黎宗平似乎有些无奈,掏出手机看了两眼:“最近一直阴着,明天有太阳,我带你出去走走。”有了这个口头承诺,庄€€那天晚上直到十二点都没睡着。他早早地吃完饭躺到床上,晚饭又是蘑菇汤,连吃好几天带奶油黄油的东西弄得他胃里不舒服,躺下以后半天没有困意,庄€€就裹着睡袍从床上爬起来,他得把消息提前告知蒋危,通知他做好准备。山里夜晚冷,玻璃都是冰寒入骨的,庄€€把椅子拉到窗户边,撩起窗帘一角,在黑暗中观察对面山上的动静。黑黢黢的深山雪谷什么都看不到。他试着用精神力去感知蒋危的大概位置,可能是黎宗平的信息素干扰,他的精神世界变成一片茫茫林海,草木深密看不到边际,很难走出去。就在庄€€慢慢有些焦躁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闪,红光刺激下他反射性地眯了眯眼,那是狙击枪的准星。山对面蒋危等了五天,庄€€那个房间的帘子一直没有动静,今天帘子终于被掀开个角,蒋危立刻就在瞄准镜里看到了。那个十字准星很快从庄€€脸上移开,落在他白色的纯棉浴袍上,在腰带处晃了两下。蒋危弄不清庄€€什么意思,不敢轻举妄动。他遇到危险了?黎宗平离开了?还是黎宗平发现了国安的人,现在就有把枪顶在庄€€身后,等着撕票?房间里完全是黑的,靠窗的边缘有一道月光,只能看见庄€€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房间里陈列家具都看不清,蒋危猜到灯光设置在黎宗平手里,庄€€没办法独自打开灯。庄€€的手机被收走了,房间也没有纸笔,消息传不出去。两个人只好这么远远隔着山一直对望。蒋危拿准星把庄€€全身扫了一遍,描摹出大致的轮廓,庄€€大概是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浴袍遮到小腿肚,踩着拖鞋的双脚交叉在一起,月光刚好正照见苍白的踝骨突起那一块,这具身体他太熟悉,光凭一个朦胧的影子就能想象出每一个细节。确认他是一个放松的状态后,蒋危松了一口气,反而有闲心点起一根烟,继续在八倍镜里看他。庄€€突然身子往前倾了倾。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入蒋危的脑子,蒋危突然就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庄€€想传达的消息。蒋危眼睛离开准镜,满意地把烟按进脚边的雪里。“准备明天动手。”姚主任瞪着眼睛问他:“你怎么知道?”蒋危说:“你羡慕?回去让白遇河给你打一针,你也能拥有这个能力。”这一夜过得无比煎熬,所有的人都不敢合眼,在零下十几度的雪山草甸上埋伏等待,六点左右,东边雪山顶上升起了一缕薄金。蒋危握紧了枪,手心里洇着汗,眼睛不眨地盯着大楼。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八倍镜里终于出现了庄€€的身影,他从酒店正门的台阶走下来,站到阳光铺满的庭院,衬衣松松地掖在西装裤里,领子解开两颗扣,头发被风吹到两边,露出了光洁明亮的额头。黎宗平跟在庄€€身后,始终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可以动手吗?”姚主任举着望远镜观察,小声询问蒋危。“他再往前走走就可以。”蒋危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脊背细微地起伏着,长久在高海拔的强紫外线环境里工作,小麦色的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红,脸侧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紧张。黎宗平的身体终于完全暴露在了镜头里,他穿了一件很花哨的大牌风衣,但在枪手眼中,完全是血管和脏器的位置。正在蒋危的食指滑动过漆黑的枪身,准备扣下扳机的时候,黎宗平突然抬起手,把庄€€后边领子的翻了翻,手指离开时擦过他颈侧的大动脉,用拇指按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地回头扫了一眼山岭。就是这个动作让蒋危停了下来。他端枪的手开始发抖,额头上渗出汗珠,喉结不断上下滑动,清晨的光线在军装领子上转斜。“黎宗平知道我们在这。”蒋危收起枪,重新换了个位置。长久的对峙中不但国安这边紧张,庄€€也微微皱起眉,在门前视野好的区域徘徊,过了一会儿他在喷泉池边坐下,控制住想要回头看一眼蒋危的位置的想法,用手撩着池子里的水。“出来晒太阳了,你好像还是不高兴?”黎宗平走到他身边。狙击枪的准星不断在这两人之间打转,蒋危远远地看见黎宗平弯下腰,两个人好像说了什么,庄€€垂着眼没有任何反应,阳光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光,片刻后黎宗平站直身子,整个暴露在视野里。蒋危果断扣下扳机,子弹以千米每秒的速度滑出枪膛。就在接近黎宗平身体的瞬间,他突然抬手反挡了一下,子弹一下子斜飞出去,擦过皮肉,十字准星偏西北的位置溅起一片血雾,蒋危猛地抓紧了枪。庄€€感觉到脸上一痛,风声擦过耳朵,像刀剔骨头一样,有液体源源不断从颧骨的位置淌下来。枪后面蒋危死死盯着那道血痕,手按在枪上剧烈地发抖,冷汗滚过鼻梁。黎宗平拨开庄€€脸颊上的头发检查了一下:“还好只是弹片擦伤,子弹没进去,等会儿我会给你输血。”他的手从耳边滑下去,轻轻捏住了庄€€的脖颈,“现在,我需要你陪我走到飞机上。”庄€€抬起手背抹了把脸,血根本止不住,转眼间把他袖子都染红了大片,他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去扳卡在喉咙上的手指。黎宗平是北京塔这么多年培育最成功的哨兵,白遇河曾经用数据模拟过,推算出他的体能数据可能比上限值更高,那手指像铁一样钳着庄€€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要害在敌人手里,国安带来的人不敢动。蒋危好几次想扔掉枪冲出去,硬是生生忍下来了,额头贴在准镜上继续观察。黎宗平扳着庄€€的肩把他转过去,攥着肩膀按在怀里,手臂牢牢箍住他的脖子,朝酒店顶楼的直升机停机坪走去。他们没走楼梯,黎宗平一手拽着庄€€,攀着大楼的外置管道往上跳,黎宗平后背的要害完全暴露在枪口下,这个角度蒋危可以预判他的落点,但根本不敢开枪,子弹要是击中黎宗平,也会穿过庄€€的身体。蒋危拿枪在楼顶扫了一下,瞄到了楼顶的飞机,立刻跳起来:“他们要走,直升机!”大楼顶风声呼啸,黎宗平拽着庄€€走到楼顶,一直拽到直升机跟前,拉开舱门,先把庄€€扔进去,然后抓着门把跳进机舱,一把带上门。庄€€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黎宗平开始分心之后,那层隔绝他的信息素屏障也在逐渐减退,庄€€试着用精神力去感知蒋危的位置,慢慢地找到了目标,他顺着感觉往窗外看了一眼,国安的直升机就跟在他们后面,从一个小黑点逐渐放大成清晰的机体。蒋危的侧脸在窗口很快闪了一下。黎宗平离开驾驶舱,掏出手枪大步朝庄€€走过来,子弹压上膛,一手拉起庄€€按在窗户上,枪口顶住他的太阳穴。那个被黎宗平收走的小黑盒扔在庄€€胸前,命令道:“让你的人离开,要是继续跟着我们,我就把你推下去,然后弄死你那个疯狗一样的哨兵。这是回报你上次送我的那一枪,你放心,我也不会有任何负罪感。”“十年前北京塔爆炸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放弃她的吗?”黎宗平手里的枪一顿。“你爱一样东西,喜欢一个人,可以无视法律和道德的准线,无条件地帮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但是只要触及自己的利益,任何人都可以被你利用,什么你都可以放弃。那年她没有选择跟你走,所以你把她留在基地,毫不犹豫地开启了自毁系统。”庄€€扬起头,直视着黎宗平的眼睛淡淡道,“其实你最爱的还是自己。”黎宗平从窗外收回视线,枪口轻轻摩挲着雪白的前额,似乎在思考庄€€的话。这个角度让光线都落在庄€€的上半张脸,睫毛盛满了细碎的金光,瞳孔的颜色清澈透亮,黎宗平看着他的时候,总有某个瞬间生出一种恍惚感。也是这一瞬间,颅骨像被一把锋利的军刀切开,有什么东西钻进他的大脑,控制了他的神经,庄€€突然跃起来一脚踢掉他手里的枪,两个人的位置瞬间互换,黎宗平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被庄€€掀翻过去,屈膝将他的手臂压在胸前。“开枪!”庄€€扭头冲着窗外嘶吼。蒋危一脚踹开飞机门,抓着门框探出身子,单手稳稳地托起狙击枪,只要一颗子弹,直中目标。血雾漫起的那一刻,黎宗平清楚听到了子弹打穿心脏的声音,他好像才从沉思中脱离出来,慢慢握住庄€€的手:“下次你去看她,请替我说声抱歉,我不该毁了她幸福美满的人生……”那似乎是他思考了很久才想起的重要的东西,但庄€€没有听完,就因为失血过多晕倒过去,后面黎宗平再说什么都听不清了。第66章 庄€€再一次醒来是在边境那座解放军医院。走廊里静悄悄的,远处寒山起伏,山顶白雪堆积,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庄€€感觉身上有好几个地方都在痛,掀开衣服看了两眼,正要找人询问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了,蒋危端着粥和药走进来,把东西搁在桌子上。“黎……”庄€€皱着眉,就说了一个字。“死了,放心,死得透透的,尸体已经被白遇河拉走签收了。”蒋危拉开小桌板,把粥摆到桌上,看着庄€€慢慢喝下去,然后撤走碗,拎起暖水瓶倒了半杯温水,从药板上掰下两个胶囊递给他。庄€€撑着床坐起来,无奈手用不上力,蒋危搭了把手把他扶起来,拿来枕头垫在腰后,喂他就着水把药吃下去。庄€€失血苍白的脸稍微恢复了一些,蒋危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到他腰间,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我给你的念珠没有带,戴上肯定不会受伤。”蒋危的语气有些埋怨。“给我动手术了?”庄€€隔着衣服摸了摸身上的绷带,注射过的地方还有余痛未消。“黎宗平死前要求给你全身换血,他说他欠一个人的命,所以把健康的血液换给你,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留在直升机上的监听器记下了他的遗言。”蒋危拿出那个小黑盒,“要听听吗?”庄€€的手轻轻摸着被子的纹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黎宗平生前最后一幕,以及他晕倒前听到的那句话,片刻后他摇摇头:“……不了。”蒋危往前靠了靠,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庄€€脸上的创口贴。庄€€从小就一挺俊的小孩儿,脸长得漂亮,也爱干净,特别喜欢收拾他那半长不长的头发,润脸霜一天不落地搽。一想到这张漂亮的脸要留下一道疤痕,蒋危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仿佛自己珍贵的宝贝被人弄坏了,这宝贝还是他亲手递出去的。蒋危只能往好里想,说给自己也说给庄€€听:“也好,这样你就知道,老子爱的不是只有这张脸了。”说完他又觉得不太对,这么说意思不就是有疤就不好看了吗?蒋危深深意识到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他说话的水平不怎么样,越描越黑的本事倒是一流,说的多错的错,再聊留疤的事准会祸从口出。于是病房里彻底安静了,他不开口,庄€€也不说,垂着个头靠在垫子上,听着外面雪山里时不时传出的几声狼嗥,两排纤长的睫毛越来越往下坠,到最后眼睛一闭,似乎是睡着了。蒋危悄悄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刚走出一步,两根冰凉柔软的手指忽然搭上掌心,紧接着那双手握住了他:“蒋危,我想跟你说两句话。”蒋危立刻坐回原位,乖乖地听着。庄€€似乎在斟酌用词,说了一个我字就没了下文,他垂下眼去,手指在蒋危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视线飘忽不定,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之间那道坎,这辈子都过不去了,谁能接受一个害了自己父亲的人成为家人呢……孝道与有些东西不能两全,对你对我,都一样,除非死去再重活一次,把这些事彻底忘了,才能真的说可以开始新的人生。”蒋危感觉心头一酸,顿时被无望的情绪包围起来,那种感觉像在几百米深的水下,闷得他无法呼吸,庄€€拍了拍他的手背,细长的指头从五指间伸过去,不自觉地抚摸那些枪茧。“这次来新疆前,我去过一次革命公墓,石景山路的九号,我挑了一块阳光和水草都不错的地,要是我回不去了,就在那躺下也挺好。墓园的人多留了一个位置,如果等五十年、八十年之后,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可以把盒子放在我的盒子旁边,如果你有了别的去处……”说到这庄€€似乎有些悲伤,于是沉默下去,没有再继续后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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