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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委屈(1 / 1)




围观看戏的人听见秋传宗的话,心里都为他不耻。
农村人很少有签订文书的意识,许多事情由族长和友邻一见证,便算是成了,谁不知道秋华年是李寡妇用两斗高粱换来的,秋家人想钻这个空子,简直太不要脸了!
他们刚才还骂秋华年恶毒没良心?分明是在自我介绍!
被这么多人指着鼻子议论,秋传宗心里也有些不自在,若不是就秋贵一个命根子般的儿子,他也不会舍了老脸来杜家村这么闹。
他们是想在秋华年尚不知道真相时,用孝道逼秋华年这个苦主为秋富和秋贵求情。
反正这事归根结底是秋华年这个孽种的错,如果他赚了钱乖乖交给家里,跟他们走重新卖个富贵人家,哪里来的后面的风波!
秋传宗这么想着,看秋华年的目光愈发不善。
杜云瑟忍无可忍,秋华年却一把拉住他的手,示意他暂且不必发声。
秋华年的目光扫过杜家村这边围观的人,看见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赵氏,笑了一声,“其实我知道秋富和秋贵究竟是为什么被抓的。”
这话一出,了解内情的几个秋家人具是心中一惊,不过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认为秋华年是在诈唬。
毕竟秋富和秋贵被抓得急,官差二话不说直接押走了人,许多上梁村的人都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被抓,秋华年根本不可能知道。
“怎么,不信?”秋华年半真半假地说,“昨天周氏偷偷来杜家村见了一个人,她见的那个人对这些事可是一清二楚。”
杜家村只有一条进村的大路,一些昨天在村口劳作的村人认真看了看周氏的脸,纷纷记了起来,“是她,昨天午后单独进了村子,我当时还以为是谁家的远房亲戚。”
“她来我们村里干什么?如果是见华哥儿,为什么今天又来闹?”
“听华哥儿的意思,难道咱们村里有人和秋家人合谋?”
偷偷看热闹的赵氏见情况不对,转身想回家,可她站得太靠前了,在乌压压的人群中满头大汗地挤出不去。
秋华年意味深长地补充,“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得到消息的路又不只有一条。”
周氏听秋华年这么说,第一反应就是昨天她走之后,赵氏为了撇清关系找到秋华年把秋家人卖了。
她积攒的怒气和怨气瞬间爆发,找准赵氏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都是你!我们家都是被你害的!你真以为你能没事儿?我这就把你做的好事当着你们村里人的面全抖出来!”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赵氏被揪地生痛,嘴里高呼,“快!快把她打走!”
杜云瑟见局面混乱,把秋华年护在身后,拉着他避远了一些。
族长不在,村里最能管事的人是他的长子宝仁和长媳孟福月,孟福月想起赵氏之前不承认提亲轻慢自己娘家侄子孟圆菱的事,撇了撇嘴,假意劝了几声,一点都没
插手拦人。
赵氏为人蛮横,在村里人缘很差,况且听周氏的话,这事里面内情不小,所以赵氏身边的人也没有真心实意地帮忙。
云湖倒是急着想过去,被魏榴花狠狠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袖手旁观。
周氏一边撕赵氏一边骂,“你说秋华年长成了个狐狸精,到处勾引人,不如把他卖到该去的地方。”
“你说李寡妇当年没签文书,只要我们不认,理就在我们这边!”
“你说杜云瑟还没回来,他家没顶事的人,就算秋华年不愿意,也能想其他办法!”
“你……”
随着周氏的谩骂,杜家村的人看秋家人的目光越来越不善,秋家人急着想把周氏拉回来,孟福月一个闪身拦住他们,“干什么,想打群架?也不想想这是哪里,哪边人多!”
反应过来的杜家村的人们全围过来帮孟福月拦人,见局面完全脱离掌控,秋传宗焦急地想说些什么,一个不留神,他抱在怀里的前妻的牌位突然不见了。
秋传宗赶快寻找,看见那个自从交给人牙子后就再没见过的哥儿站在不远处,抱着纸写的牌位,冲他挑眉一笑。
秋传宗气得想过去打他,混乱中不知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直接摔了个狗吃屎,被人踩了好几脚爬不起来。
浑水摸鱼溜过来的云康和春生击了个掌,仗着个子小在别人反应过来前灵活地跑远了,守在外面的九九假意生气地训了他们两句,忍不住也笑了。
等周氏和赵氏终于撕扯完冷静下来,两人之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已经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
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被众人层层围观着,周氏心中的怒气虽还未完全消解,但已经开始后悔方才的冲动。
赵氏很想说自己没有给秋华年传递消息,可周氏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她头皮被撕烂了一块,嘴角肿了起来,只能在心里不停骂人。
就在这时,她们看见一双纤细的脚踝出现在自己视线中,抬头看去,秋华年由杜云瑟陪着笑眯眯地走到了她们面前。
“忘了说,其实我只知道你昨天来村里找赵氏,但你们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秋华年语气轻快。
“在秋富和秋贵被官差抓走前,我就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
“因为那帮专拐年轻小哥儿去南方卖的拐子,是云瑟和他的朋友抓住的。”
秋华年明亮的眼睛弯成漂亮的弧度,笑得像一只小狐狸,“惊喜吗?”
周氏吐了口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秋华年垂眼看着她,抱紧了手中原主母亲梅雪儿的牌位。
“你、你——”赵氏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她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后怕,现在的秋华年让她感到恐惧!
秋华年正欲把赵氏的所作所为做实,围在外层的人突然纷纷喊道,“族长回来啦!”
杜家村杜氏一族的族长杜珍禾面色阴沉地走入人群,几个儿子和儿媳赶快围上去,言简意赅地将前因后果讲了一
遍。
族长重重敲了一下拐杖,看向秋家人,“颠倒黑白算计华哥儿,倒打一耙上门闹事,你们真当老朽可欺不成?”
杜珍禾在十里八乡间名望不低,大家知道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很有见识,在县令跟前都说得上话,十分不好招惹。
见他发怒,秋家人一时不敢抬头。如果不是打探到杜珍禾今天要进城,他们也不敢直接来闹,谁想秋华年早就知道了真相,杜珍禾还回来的这么快,让他们的计划彻底泡汤。
族长看向地上的秋传宗,语气不善地说,“华哥儿是李寡妇拿粮食和你们换的,这些年李寡妇一直拿他当亲生的哥儿疼着,于情于理,他都和你们秋家没了关系。”
“关于文书,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简直可笑。半个月前,云瑟和华哥儿已经去县衙经县太爷的手办了婚书,就算你们闹到公堂上,也不占半点理。”
说完之后,他指挥村里人,“把周氏和秋传宗一起绑了,关进我家猪圈里。”
秋家人顿时不干了,但他们人少又理亏,根本不敢来硬的,只能嘴上抗议,“杜族长,你随便抓人就不怕犯国法吗!”
杜珍禾气定神闲地说,“随便抓人?我分明是拿下了两个对杜家村图谋不轨的朝廷重犯的家眷,何来犯法一说?”
“就算县太爷在这里,也会夸我处理得当。”
秋传宗想跑,几个杜家村的大小伙子立即上来抓住了他,秋家人有几个想阻拦,杜珍禾一句“你们是也想关猪圈还是也想进大牢”,立即打消了他们的心思。
抓住秋家夫妻后,族长转头对秋华年说,“华哥儿,你受委屈了,你父亲和继母你想怎么处理?”
秋华年垂眸沉默,握住了想要说话的杜云瑟的手,他吸了口气,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甘和酸涩,却无可奈何。
秋华年和杜云瑟都看出了族长的深意,族长只说秋传宗和周氏,半句不提赵氏,是想保住她。
赵氏给外人透露信息出主意,拐卖本村的夫郎,本是罪无可赦,理应一起交由县令处理,但她有个好儿子杜云镜。
杜云镜的天赋虽比不上杜云瑟,却也一直在县学名列前茅,二十岁不到就有把握考秀才,这个资质放在整个襄平府,也是能夸一句的。
眼看杜云镜马上要参加院试了,这时候他的母亲被牵扯进县令严查的拐子案,一定会影响他的前程。
杜云瑟是杜氏一族的麒麟子,杜云镜也是杜家村的青年才俊,在没有证据证明他本人犯了大错的情况下,族长肯定不忍心看他前功尽弃,只能保一手赵氏。
说到底,族长对杜云瑟和对杜云镜的关照与偏爱,根本原因是一致的,或许能分出高低,却无法因为一个抛弃另一个。
一旁的孟福月也反应过来自家公公的意思,不甘心地想说话,被宝仁拉住了。
见杜云瑟明显不满,族长内心充满了纠结与煎熬,看到秋华年拦住杜云瑟,才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
秋华年闭了下眼,原主
的杀身之仇还没有报,???彎???疍?靻?恗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当然想趁这个机会解决赵氏,但有族长护着,今天他已经不能拿赵氏怎么样了。
秋华年与族长对视,看着他斑白的头发和挺直的脊背,缓缓握紧了双手。
秋华年不能责怪族长,杜珍禾是一位典型的农村宗族社会的大家长,在他心里,仁义礼智信非常重要,但宗族的利益远高于其他。
他曾经出于这些原因对秋华年一家帮助良多,现在他因为这个去帮助别人,也理所应当。
秋华年只是感到无力与压抑,原本大好的局面,眼看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隐患,为原主报仇,却因为族长的几句话不复存在,归根结底,是他的实力太弱,身份太低。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杜云瑟紧紧攥着,秋华年回头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示意自己没事。
既然今天已经无法对付赵氏,不如趁这个机会,敲定一些平时很难实现的事情。
在众人的注视下,秋华年双手抱起怀中生母的牌位,对族长说道,“其他事我暂且不论,但我要提坟,将我生母的坟提出上梁村,埋到杜家村的坟地附近。”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秋传宗大骂,“你娘嫁给秋家,生是我们秋家的人,死是我们秋家的鬼,你一个哥儿有什么资格提坟!”
秋华年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那就和离。”
围观的人嘴里念叨,“和离、和离……可是人不都已经死了多少年了吗!”
哪有死人和离的!
秋华年不为所动,“既然死人能配冥婚,为什么逝者不能和活人和离?都是活人的规矩沟通到了地府里,一样的道理。”
秋华年顺畅地摆出自己的理由,“与秋传宗和离之后,我娘便只有我一个后人,我给她提坟理所应当,我如今是杜家村的人,自然是提到杜家村坟地附近。”
秋华年逻辑通顺地把整件事情捋了一遍,让别人一时挑不出毛病,但任凭是谁,都能感觉到其中的违和与诡异之处,不敢赞同。
“族长,您觉得有理吗?”秋华年也不需要别人的赞同,现在这个情况,秋家人已经翻不出花来,只要杜珍禾点头,事情就能成。
杜珍禾没有想到,秋华年在接受放过赵氏后,转手就给了他一个更大的难题。
他摸了摸胡子,不答反问,“女子和离限制颇多,你以什么理由为你亲娘和离?若是没有,怕是反而会影响你们的名声。”
杜珍禾并不赞同这件事,但他刚硬护下赵氏,不能接二连三地不给秋华年面子。
秋华年已经想好说辞,理由都是现成的,“秋富秋贵与拐子合谋是为了害我,事情败露下狱是因为云瑟,我与这家人已经不共戴天,自此断绝亲缘关系。我生母在天之灵不愿孤零零留在秋家,与犯夫犯妇同属一族,托梦于我,让我为她和离。”
“……”
杜珍禾深深地看着秋华年,托梦这个说辞显然是编的,但已经足够。
对秋华年来说,?譫???葶????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完成生母的托付理所应当;对已经亡故的梅雪儿来说,死了都要和朝廷重犯划清界限更是没人挑的出毛病,甚至还能赞一声贞洁烈妇。
杜珍禾开始怀疑,自己为了杜云镜让秋华年寒心,真的对吗?可他不能反悔,因为杜云镜毕竟是杜氏一族前途光明的读书人。
一个宗族想要长远发展,内部一定要稳定,保持一个平衡,小打小闹也就罢了,绝不能彻底乱起来。
最后,杜珍禾叹气道,“华哥儿说的有道理,稍后请来乡约地保见证,让秋传宗签了和离书,请阴阳看日子提坟。”
秋传宗当然不想答应,但他已经被杜家村的人抓住,不想签也得签。
打发了看热闹的人,一行人来到族长家,秋华年亲自执笔写了和离书,由族长等人看过签字后,逼着秋传宗画了押。
秋传宗在猪圈里不甘地大骂,“孽种!畜生!当初就该把你一把掐死!”
“婊子养的——呜呜呜——”
孟福月听不下去,抓了把猪粪塞进秋传宗口中,转身去洗手。
秋华年把画了押的和离书折好放入怀里,居高临下看着满口猪粪的秋传宗,低声说道,“我在上梁村时年纪尚幼,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听到过。”
“逃荒到上梁村的梅雪儿为什么嫁给了你这个废物,你心里一清二楚。”
“和离恐怕是她多年的心愿,可惜人活着时没做到,死后终于成了。”
“秋传宗,亏心事做多了一定会遭报应的,你以为没有?错了,我就是你的报应。”
直呼其名说完这番话,秋华年不再逗留,转身离开,走出族长家前,杜云瑟突然回头对族长行了一礼。
“云瑟,你——”
“云瑟无由央请族长,但赵氏母子三番两次欺辱谋害我的夫郎,我杜云瑟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不等杜珍禾回应,杜云瑟快步追上了秋华年。
秋华年低着头脚步匆忙,一直走到空旷无人的小河边,整个人才像泄了气般不再那么紧绷着,看着涓涓流水沉默不语。
杜云瑟掩不住眼中的心疼与愧疚,在他看来,若不是自己身份尚且低微,华哥儿今日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明明已经问出了一个罪魁祸首,却只能忍着让她逍遥法外。
秋华年有些心累,自己的感情与来源于原主记忆的情绪一直回荡在他胸腔中,久不散去,看着杜云瑟深情忧切的眼神,他的心快速跳了几下,鼻子突然一酸。
秋华年吸了口气,哑声说,“我要拿钱给我娘买棺材,请阴阳。”
“好。”
“埋在爹娘的坟对面的那片山坳上,山清水秀,还能看见、看见……”
“好。”
“杜云瑟,你尽早给我考个状元回来,今天的气我就受这一次。”
“好。”
杜云瑟没忍住,上前轻轻拥住了秋华年。
他不敢触
碰对方的身体,手只是隔着衣服虚虚地贴在秋华年光滑漂亮的脊背上,轻柔的像羽毛一样。
在这样一个克制又意味隽永的拥抱中,秋华年渐渐平复了情绪。
“回家吧。”秋华年摇了摇头,笑了一声,“九九和春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回家吃饭。”
“好。”杜云瑟跟在他身边,与他并肩。
……
虽然族长最后保住了赵氏,但当时周氏当众说了那么多,杜家村的人都对她的所作所为心里门清。
此事之后,赵氏无论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福宝出门也讨不到好脸色,他们在村里实在待不下去,只能提前启程去府城陪杜云镜院试。
赵氏原本的计划是只租一辆车,由她带着福宝和杜云镜一起乘坐,李故儿和杜宝泉则去厚着脸皮蹭族长家送云成到府城考府试的车。
现下闹出这样的事,赵氏知道自己在族长面前已经彻底没脸了,不敢去蹭车,只好咬牙一口气租了两辆车。
从漳县到府城坐马车需要三天时间,一辆车租金三钱银子,掏钱的时候,赵氏的心都在滴血,丈夫杜宝泉的埋怨更让她有苦说不出,虽然这些事都是她出的主意,但杜宝泉从头到尾也没反对劝阻啊!
赵氏一家人离村前夜,秋华年和杜云瑟去小河边散步,好巧不巧又看见了李故儿。
李故儿是从后山方向来的,低着头行色匆匆,快到近前才注意到秋华年两人。
她先看见秋华年,眼中一闪而过恐慌与怨毒,接着目光落在杜云瑟身上,突然愣在了原地。
因为嫉妒秋华年被杜云镜看上眼,加上杜云镜一直不喜欢杜云瑟,她在村里传了很多杜云镜告诉她的杜云瑟的闲话,后来杜云瑟回村,秋华年越来越能干,她怕被清算,一直躲着这家人,今晚是她第一次看清杜云瑟的样子。
月光之下,河水潺潺,君子如玉,举世无双。
她心心念念的杜云镜与之相较,如同萤火之于皎月般黯淡失色,不值一提。
秋华年见李故儿一直盯着杜云瑟看,挑了下眉,心头莫名有些不悦,往前走了半步,“故姐儿今天又去见谁了?”
李故儿终于回神,口中前言不搭后语地搪塞道,“我能去见谁?你少胡说!我就是晚上出来逛逛。”
说完之后,她按着怀中刚到手的东西匆匆离去。
她已经没有更好的路了,这次陪杜云镜去府城的机会绝无仅有,必须好好把握,有了托娘家村子的老相好弄到的这两味药,一切一定能水到渠成。
……
第二天天没亮,赵氏一家带足银钱,由长子云湖赶着骡车离开村子去了漳县,与杜云镜汇合前往府城。
下午时候,云湖独自赶着骡车回来,没有赵氏盯着,魏榴花终于敢光明正大地来找秋华年了。
“那天真是吓到我了,就怕她反应过来,怀疑她和周氏的话是我传给你的。”魏榴花摇头后怕。
“我知道你们还没分
家,当然不会忘了这点。”
秋华年专门说自己不知道对话的内容,只知道周氏来了杜家村,让她们以为秋华年从头到尾都是在诈她们,就是为了这个。
秋华年拿了一根高粱饴逗柚哥儿,魏榴花把孩子抱了出来,柚哥儿虽然还是非常瘦弱,但脸色已经不见黑青,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下巴尖尖的,很招人喜欢。
魏榴花看见停在院里梨树下的新棺材,棺材花了秋华年一两银子,用的是足有三寸厚的好木材,涂着鲜亮的彩绘。
“提坟的日子定了?”
“已经定了,也和上梁村的村长说好了,阴阳看了三天后的日子,到时候家里会摆几桌席,嫂子记得来吃席。”
魏榴花答应到时候来灶上帮忙,心里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这种替亡母和离提坟的奇事,秋华年一个哥儿居然真的办成了。
九九在屋里和秋华年买的那两匹棉布搏斗,她快把布上的纹理印进脑子里了,还是不敢动剪刀,生怕弄坏了珍贵的布料。
魏榴花在外面看见,忍不住过去比划着指点了几句,秋华年记起之前想给九九请女红老师的事情,直接说,“嫂子以后有空多教一教我家九九,我来备拜师礼和学费。”
魏榴花赶紧摇头,“九九想学什么来问我就行,哪用得着这些。”
秋华年却坚持道,“我想让九九把嫂子会的从头全部学一遍,学人吃饭的手艺,于情于理都该拜师,这样九九也学得更认真。”
魏榴花囊中羞涩,内心几番纠结后答应了,“好,我保证绝对不藏私,把我会的一样一样全教给九九。”
魏榴花的女红手艺,在杜家村是十分出名的。
九九听了喜不自胜,从屋子里跑出来,学着杜云瑟教的礼仪拜师,魏榴花被弄得手足无措,满脸涨红,心中高兴得厉害,这还是她第一次因为手艺被人敬重,之前得到的只有赵氏和小姑子巧星的压榨。
秋华年给魏榴花拿了半斤肉,六个鸡蛋,一盘高粱饴和一盘豆腐干,凑够了四样拜师礼,本来还想给学费,但魏榴花坚持不要,说现在太早了,等九□□出个样子后再收。
赵氏一家离村当日晚上,云成回到了杜家村,他专门从县学回村祭祖,然后再出发去府城考童生。
族长有心请杜云瑟指点云成几句,因为先前袒护赵氏的事,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孟福月第二天清晨拿了些礼物亲自带着云成上门找杜云瑟。
杜云瑟没有推却,带着云成去上房考教他的功课,提点破题和做文章的思路。
秋华年把孟福月送的鸡蛋和肉收起来,和她在院里闲聊。
“我心里也恨赵氏恨得牙痒痒,可谁叫她有个好儿子,我公公舍不得一个姓杜的读书人,只能让她继续逍遥了,你别太埋怨,以后还有机会。”
秋华年笑着摇头,“族长也帮了我和云瑟很多,我们没有因为这件事埋怨他,今日就算是族长直接让人叫云瑟去指导云成,云瑟也会去的。”
“我知
道你们两口子都是身正气清的好孩子,??汑汑???靟?????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一时不敢见你俩。”
孟福月看着院里的棺材,换了个话题,“云成去府城考试我们夫妻要跟着去,提坟时帮不上忙,但你宝仁叔已经安排好了,无论是跟着去上梁村的人手,还是挖坟穴的人手都不用你操心。”
“秋传宗和周氏怎么样了?”秋华年问。
孟福月见秋华年连爹娘都不叫了,心跳快了几分,片刻后却觉得爽快舒服。
“还在猪圈里关着呢,每天给点水和饭,关几天死不了人,我公公和上梁村的村长说好了,怕他们捣乱,等你提完坟再放他们回去。”
上梁村是杂姓聚居的村子,秋家不是村里最大的姓,现任村长也不姓秋,不会为了秋传宗一家和杜家村硬拼。
在秋华年为生母提坟这件事上,杜珍禾还是尽了力的。
杜云瑟指导了云成足足一个多时辰,云成回家后,族长问他,“云瑟怎么说?”
“云瑟兄长问了我四书和孝经,还让我背了几篇在县学做的文章给他听,我文章中的不足他全指了出来,不懂的地方他也全部回答了。”
云成顿了顿后说,“兄长的学问绝不只在秀才的水平,哪怕举人、进士也当得,更难得的是,无论我的问题在他眼中多么简单,他也没有因此不耐和敷衍。”
云成回家后听说了赵氏谋害华年嫂子的事,对爷爷的选择,他不太赞同。他在县学与杜云镜同窗了近一个月,实在没看出这个同族人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杜珍禾闻言喟叹,“云瑟是个好孩子,你要以他为榜样与他多交往,老大家的,你在村里也多帮着些华哥儿。”
中午吃过饭后,云成要出发了,提前租好的马车已经到了村口,许多村里人都过来相送。
孟武栋也驾着骡车带着孟圆菱来送表弟赶考,孟圆菱张了几次口,趁人不注意把云成拉到一边,递给他一个荷包。
“我自己做的,里面有提神醒脑的药材,专门托人去县城配的,不许嫌弃!”
云成拿着荷包,“菱表哥你哪来的钱?”
孟圆菱可爱的脸上有些许得意,“我有几天帮华哥儿卖糖,华哥儿分我的。”
“你好好考试,去了府城不许乱玩,不敢生病,知道吗?”
孟圆菱说完之后,像怕被人发现一样飞快溜走了,两人间的小插曲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云成的眼睛追着孟圆菱的背影,愣了一会儿神,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突然想再多看几眼菱表哥,看他笑起来时脸颊上的酒窝。
马车另一边,孟福月在和秋华年说话,“路上花个三四天时间,到府城离考试还有几天,等考试结果出来再回来,少说也要十几天,我们怕是赶不上种棉花了,华哥儿你随便支使我家老二老三,不用客气。”
秋华年笑着点头,“祝云成考运亨通,你们一路平安。”
“借你吉言,我们先去探个路,把要注意的事情记清楚,云瑟
去考院试的时候就方便了。”
云成一家三口离开村子后,秋华年开始为提坟的事忙活起来。
请阴阳、破土、挖穴这些事虽已安排好,秋华年也得自己再过目几遍,免得到时候出差错。
此外提坟算是小白事,结束后还需要在家里摆几桌席,请帮忙的人好好吃一顿。
秋华年向孟家豆腐坊定了二十斤豆腐,买了二十斤大骨头,十斤肉,十条鱼,十斤糯米和白面,五斤干粉条,一斤白糖,加上各种调料和农家蔬菜,凑了十桌席面。
主食是参了玉米面的大馒头,每桌都有一道小葱拌豆腐,一道糯米甜丸子,一条红烧鱼,一碗粉条炒肉,一盆玉米骨头汤,其他素菜随叫随添。
杜家村的妇女和哥儿们自觉来帮忙,提前处理好了需要的菜,用篦子和菜罩护好放在室内,等当天拿出来一炒就行。
到了提坟当天,杜云瑟早起后没有读书,和秋华年一起给棉花苗根部喷了土农肥,把育种盘挪到房顶吸收光照,接着收拾好东西,坐上骡车出发去上梁村。
加上和族长家、魏榴花家、孟圆菱家借的骡车,一共四辆骡车载着十几个人声势浩大地到了上梁村,远远就有在上梁村外的田里劳作的人跟着偷看。
阴阳先生算好的破土的时辰是午时一刻,此时距离正时还有一个多小时,上梁村村长接待了他们,让村人带他们去秋传宗家休息。
一路上,许多人都站在路边偷偷看他们。
上梁村这六七年间变化不大,秋华年依稀能从原主的记忆中看见似曾相识的东西,找到眼熟的路。
比起他大差不差对得上的记忆,上梁村的人却有些不敢认秋华年了。
秋华年十岁被卖,之后一直没回来过,上梁村的人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瘦到只剩骨头的小哥儿身上,看见走在最前面的面容秀美、自信大方的哥儿,好些人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这是华哥儿?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确实是那个差点被生父和后娘饿死打死的华哥儿。因为他的脸和他的生母梅雪儿有六七分相似,上梁村再没有哪家人有这样的好容貌了。
到了秋传宗家,秋家的几个叔伯都躲着不见人,生怕杜家村的人突然发难,把他们也抓走。
秋家人气势汹汹去闹事反而丢了个大脸,秋富秋贵被抓的原因也瞒不住了,上梁村其他姓的人担心秋家人连累到自己,联合起来警告他们,让他们再惹上官司就滚出村子。
所以现在的秋家在上梁村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最后,还是秋华年的一个远方三叔奶奶颤颤巍巍地过来拿钥匙给他们开门。
秋华年记得这位三叔奶奶,原主小时候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跑到她家,她给过原主一小块儿高粱饼子,原主两口就咽了下去。
这事被她儿子看到,当即在族里大闹了一场,原主挨了一顿打,三叔奶奶也再没敢给过他东西。
秋华年上前扶住老人,三叔奶奶浑浊的眼
睛盯着他上下看了一遍,“真是华哥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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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
秋华年接过钥匙,杜云瑟去打开门,秋华年吸了口气走进去,找出板凳招呼大家在院里坐下,板凳不够用,就直接坐桌子和台子上。
三叔奶奶几次欲言又止,秋华年见状说,“这儿没外人,您想说什么只管说,不用怕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今天跟着他们来的都是平日在村里关系好信得过的人,听到什么不会乱说,更不会回头就告诉秋家人。
三叔奶奶颤颤巍巍地问,“你是来给你娘提坟的?”
见秋华年点头,她又追问,“真和离了?雪儿不是传宗的人了?”
秋华年肯定后,白发苍苍皮肤干瘪的老人突然流下两道浑浊的眼泪,“造孽啊!造孽啊!”
她哭得伤心,秋华年见状也有些难受,但该问的话还是要问,“三叔奶奶,我记得我娘是你捡回来的,还听说她当时不是自愿嫁给秋传宗的,您能给我详细说说吗?”
三叔奶奶嘴里依旧念叨着造孽,秋华年一再追问之下,她才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
大约十七八年前,东北边境战事紧张,南边也水灾频发,整个国家动荡不安,漳县经常有大批流民路过,村人们出村不时还会在路边看见陌生的尸体。
三叔奶奶有次去山里摘野菜,在丛林间看见了一个躺在地上的二十左右的姑娘,虽然穿着粗衣,却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乡下人。
她本以为这个姑娘已经死了,好奇过去看了看,才发现她只是脱力晕倒,还能喘气。
三叔奶奶觉得姑娘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把她救了回去,但这姑娘醒来后对自己的来历绝口不提,也不说去哪里能找到她的家人,时间久了,秋家有些人便坐不住了。
“那天传宗说镇上大集有便宜鸡鸭苗卖,我早早就出门了,却没看见他说的东西,等我回家,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你娘捂着衣服在炕上大哭,脸上身上全是血印子,我才知道事情不好了。”
“你娘要寻短见,被我拦了下来,我劝她好死不如赖活着,反正她不说自己是哪里人,也没家人来找,不如就在上梁村安顿下来,传宗好歹有手有脚吃得起饭,我给她做主,让传宗好好办个酒席把她娶了。”
“我没想到,传宗他、他真的是个畜生啊!”
“你出生后,传宗嫌弃你是个哥儿,你娘的身子越来越不行生不了孩子,脸也没最开始那么好看了,他便动不动就对你娘拳打脚踢,关着她不许出门不许见人,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你娘还没死,他就和隔壁村的小寡妇周氏勾搭在了一起,直接带到家里厮混。”
“我最后一眼看见你娘,她瘦得不成人样,连炕都下不来。她跟我提了一句你,又没再继续说,我知道,她是心里清楚我说话不管用,托付了也白托付。”
“最后,她只跟我说,她说——‘三叔婶婶,当初不如直接叫我死了。’”
“她说——‘我不想死了还埋在这儿,我想和离,我要回家。’”
历经世事的老人想起当初,捂着心肺泪流不止,“造孽啊!造孽啊!”
院里杜家村的人都听得揪心,杜云瑟握住秋华年的手,担忧心疼地看着他。
秋华年压着心中的酸涩问,“您知道我娘的来历吗?”
三叔奶奶摇头,“她对这些绝口不提,最艰难的时候也没透露过一个字,但我听口音,感觉她是在南边长大的。”
“对了,我刚救回她时,她给我说雪儿只是她的小名,她大名叫梅争春,叫我不要告诉别人。”
“争抢的争,春天的春?”秋华年不确定地问。
“对、对,她说梅花的本意或许不是要开在雪里,是不服气想争春天,所以才开得比其他花都早了,这话我一直记到了现在,但她后面再也没说过这个名字。”
秋华年沉默了很久,原主记忆中的母亲总是虚弱的、沉默的、模糊的,直到今天,秋华年才隐约知道了她曾经是一位什么样的女孩。
杜云瑟轻声劝慰道,“至少知道了名字,你想找,我们就一直找,总有一天能找到娘的来历。”
秋华年闭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今天只是第一步,总能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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