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旁边的人。他专注地开着车,红绿灯停下来的时候,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起步打弯的时候,有条不紊,游刃有余,与逆流而上涌进城市里开启一天忙碌生活的人截然不同。 车子最后停在一个半山坡上。 沈方易下了车,给陈粥介绍到,这座山叫者摩山。 在清晨青蓝色的山间浓色中,陈粥抬头看向山顶,蜿蜒曲折的山脊,连绵成片,天边逐渐泛白,像是未化龙的鲲鹏,缓慢苏醒中露出它的肚皮。 沈方易沿着薄薄的草皮往上,踏出一条无人进行的道路来,陈粥跟在他后面,沿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她只能从山间形成的对流中听到风的声音,脚步丈量着起伏的山脊上,眼底下尽是苍茫的大地。 恰逢他们登顶,天光大亮。 那奔放的、充满朝气的阳光不吝啬地展示着它的洋溢,草丛中的蝇虫被光叫醒,扑棱着翅膀,帮他们把脚下的云朵移开。 陈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脚下踩着万道金光,她克制不住脸上的欣喜,不断地跟沈方易重复道,“是朝阳!是朝阳!沈方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朝阳!” 清风徐来,翻打着他的衣衫,他插着兜,站在山巅上,回头带点笑,像是嫌弃她没见识的样子,对她说到,“站这么远能看见什么,过来看看。” 陈粥有些恐高,但是还是顺着他指向的方向,她小心的、恳切地往前挪了半步。 沈方易见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在旁轻轻嗤笑了一声,而后走到她身后,抓过她的手肘,把她往外又抵了几寸出去。 陈粥惊呼一声,慌乱地要找地方抓。 沈方易缓和的气息在她身后,“放心,有我呢,你往前看。” 陈粥深呼吸一口,虽然试着往前看,但手已经小心的、谨慎的抓住身后男人的衣角。 全部的城市面貌都展现在她面前,高低错落的建筑,逐渐热闹的车流……从者摩山上能看到脚下虚空如幻境的城市,也能听到山谷里从远处呼啸而过的风略过灰白色风车翼猎猎作响的声音。 高大的建筑在她脚下俯首称臣,缥缈的白云萦绕在她的衣袖间,她站在山巅之上的那一刻,感觉是站在了整个世界的顶峰。 “是不是还不错?” 陈粥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依旧牢不可破地握住她的手肘,深厚的嗓音能把吹来的风都熏醉,这画面像是一场春间的梦。 后来,拿下89届奥斯卡七项大nd热播,在许多人为其中的爱情故事的结局唏嘘和心碎的过程中,有些人发现了者摩山,称这儿是大理的爱乐之城——只因为这儿望下去的夜幕像极了格里菲斯天文台。 所有人都爱那儿的落日黄昏,只有陈粥最爱那里的朝阳——那是只有她和他知道的秘密。 后来,下山的路上,他们误打误撞半路偶遇了一群散养的牛羊,陈粥拿起自己的拍立得,想和牛羊和个照。 彼时沈方易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岔着腿依靠在路边干枯的草垛上,手里星火不断,眯眼看她面色如怅鬼。 陈粥从相机里看到他,连日来他的骄纵让她能十分纵容地在他面前站直腰教训他:“沈方易,你站草垛旁抽烟要是把草垛点了,咱俩是谁也赔不起的!” 他双手一摊,叼根烟,难得地笑的痞气回她,“我犯瘾。” 陈粥几步上来,从他嘴里把烟拔了,揿灭在路边的秃石上,找了个垃圾桶丢了,做完后又回到牛羊边上。 沈方易拿她没办法,撑手坐上了旁边的高石,被阳光熏的睁不开眼,耷拉着眼皮看她。 牛羊温顺,她干净纯洁,连带着他也萌生些少年心性。 蓝天白云如画的画面里,他生出点破坏美好的顽劣来,随手捡了块石头,朝牛羊堆里一丢,顿时牛羊四散,气性大的找着罪魁祸首,瞄准了陈粥。陈粥反应过来被当成了替罪羊,撒腿就跑。 他眼见脚下不到二十的姑娘顾不得她从前身上那种愁眉苦脸阴郁难安的状态,拼了命的躲避着牛羊的“追杀”,不由得嘴角上扬。 十八九岁,应该就是这般无拘无束才对。 陈粥被牛羊追得上蹿下跳,连喊着沈方易快救我,他笑着摇着头,表示爱莫能助。 等到人真急了,连额间刘海都跑凌乱了,湿漉漉地挂着几根,他才懒洋洋把手递给她,“上来。” 陈粥抓起救命稻草,拼命把自己往石头上吊。 沈方易见她慌乱不堪又笨手笨脚,笑着叹了口气,身子往前,原先空着的另一只手伸出去,揽过她的腰。 陈粥一阵悬空,人已经坐到了那高石上,她想回头再看那头追着她的牛,腰间却隔着衣料感受到一阵温暖——他的手臂紧扣住她的腰,不留缝隙地用手臂的力量将她近乎圈在了自己怀里。 “别动。”他低声强调了一下,“再动,它又会发现我们的。” 她以一个暧昧的姿势面对着他,她知道他就在她面前,离的很近很近,她不敢看,只敢用余光回头那头真的停住不动的牛。 “牛看不到不会动的东西。”他轻声嘘到。 “真的吗?”她表示怀疑态度,但额间细密的汗水拼命地往外沁,粘稠地沾着她的头发丝。 “真的。”阳光下他眼窝深陷,说着明显让人不信服的话。 她面朝着他,偶尔抬头看到他懒意洋洋的五官,眼眸的底色像是波光粼粼里的洱海,她睫毛一颤,只敢往下看,却又看到他们的胸膛相对,麻木的世界感官里莫名放大了他们心跳声。 起先是他的心跳声先入耳,强壮、有力。 而后是自己微弱的、无力的,勉强踩着他的节拍的心跳声。 她的心跳声逐渐放大,从孱弱无力到声势浩大,到最后她都要感觉到自己的心要跳出胸膛。 她只得再用余光去看了看身后的那头牛,抓着他衣角的手微微颤动,“可、可以动了吗?” 她转头,只见他笑着看着她,单薄的唇微微上扬,窄窄的眼皮下那双多情眼微微下垂,就连夕阳光也偏爱美人,沦陷在他眼里的柔情。 沈方易本来可以不说谎的。 只是他莫名地想到她开心的时候直抒胸臆说谢谢他,说想要便宜他;心情低落的时候蜷缩在窗边看看风景倔强地说要把这一切都记在自己的脑海中;生疏礼貌的时候客气地说一定不会占他的便宜的……等那些时刻串联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想要连哄带骗的再短暂拥有一下她那不会遮掩的下意识反应。 “再等一会。”他伸手,把一根乱飘的发丝扣紧她的耳后,冰凉的手无意揩过她滚烫的耳尖,他气息低低,氤氲盘旋,“还要一会……” 一瞬间。 陈粥可怕的发现,她体内所有的细胞都在等待这场多巴胺的滋润,争前恐后的生长挤得她血管都疼。 她在那一刹那发现那些许多消失已久的曾经让她觉得快乐且彰显意义的画面回来了。 她想到十六岁誓师大会时的雄心壮志; 十七岁晨起早读时候第一缕落在发梢上的晨光; 十八岁撕碎卷子时破除未成年枷锁的肆意乖张…… 那些生与活的意志从心底里再次长出来 世界开始澄澈,脚下开始生花。 多巴胺操劫持着她所有的情绪,而他,却是这场劫变的操纵者。 作者有话说: 表示很支持评论区有几个读者形容的小粥对沈老板是“抗拒不了的诱惑。” 第9章 第 9 章 你不会看上人小粥了吧? 那年陈粥坐在绿皮火车上穿过雪山和洱海。 在广东决定出发前的那个夜晚,她拧开那个她那个老旧的p3的电台模式,听到午夜温柔的女声说到,如果你找不到生命的意义,那你一定要去一趟大理。 她怀着怀疑和犹豫坐上了那往南的列车,只是那段时光过后,有没有找到生命的意义,她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在那儿,遇到了一生的瘾。 从者摩山下来,意味着他们就要分离。 沈方易其实没有告诉她他具体什么时候走,就像她也从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出现一样。 她只是在他们共同吃完一顿午饭后,他依旧悄无声息地把单结了的时候遗憾的想,他说往后,有的是机会还的这句话,是不是把她当小孩哄。 那顿午饭后,陈粥抬头问他:“沈方易,你什么时候走?” 沈方易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投来眼神,耐心地对她说到。“车子还有大约十分钟到。”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沈方易问她。 “我吗?”陈粥从高级餐厅的高挑蓝黑色落地窗往外望去,看到她见过的那个司机其实已经到了,只是他站在车边,一直低头在看腕表,像是要等到约定的时间,才会现身。 “我会去上学。” 她真害怕他问是哪个大学。 却又期待他问是哪个大学。 可是他偏偏没给她选择害怕还是选择期待的机会,深情眼眸只是淡淡含笑,“学的什么?” “会计。”陈粥把窗外的眼神收回来,撑手抵着腮帮子,看回他。 “怎么样,是不是很无聊的专业?” “适合你,小算盘打的清。” 依旧是暧昧的来回。 “你该走了。”陈粥看向随着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身后的司机。 沈方易回头,跟司机点了点头,拿过椅背上的衣服,站起来。 陈粥攥着盛着柠檬水玻璃杯的手指头不由地动了动,她别过脸去。 “我顺道把你送回酒店?”他回头问到。 她再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一张灿烂的脸,“好啊!” 晨起时还艳阳天,午后却像是要下雨。 陈粥坐在打着空调的豪车里,望着外头黑压压的天,看着低空盘旋的飞虫,心里觉得气闷极了。 她闷在车里,如同闷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器皿里。实验室的人拿她做无氧试验,逐渐抽走的氧气逼得她呼吸困难,直到车子快到她那个快捷酒店的门口的那一瞬间,阀口才想是终于打开。 她从车上下来,站在滚着雨前沉闷土壤酸涩的柏油路上,转过头来看着车里的人。 大雨前,忙着逃离的昆虫蚂蚁,无力高飞的蝇虫瘦鸟,快要窒息的瘦鱼佝虾,还有急急忙忙收摊而走的古城往事——无一不彰显着恐惧和焦躁,唯有他,还带着淡薄的脸,充盈着矛盾的深情,不紧不慢地说到,“快回去吧,这天就要下雨了。” 她望了望天,是啊,又要下雨了。 她想说一声再见,可是话到嘴边,只是说了一句:“谢谢。” 不说再见了,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古时候的人们,车马极慢,相见时难,可即便相隔千里,飞鸽传书,鸿雁传信,也要再约一场相见,再续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