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房门,侍卫还要拦,却被端王冷冷地睨着:“本王去面圣,你们若是不放心,跟在后面便罢。” 这副模样,与昨夜那个可怜凄惨、自言自语的疯子,可是大不相同了。 侍卫们看他似乎是恢复正常了,不知为何却又更吓人了。他们忙赔笑着,暗暗派人去回报了圣上。端王知道他们在拖延时间去请旨,也不着急,毕竟他也未有把我,准备好自己的心绪。 等了两刻,那侍卫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道:“王爷,皇上宣呢。” 端王没看那些乌泱泱跟在自己后面的人,径直走在这甬道中。他想起有一次,辉光陪自己经过飞鸾殿,那时候飞鸾殿还在修缮,自己尚没有勇气去回首。走到近前,辉光忽然从自己的左边换到了右边,挡住了飞鸾殿的大门。 “没什么,我们以后再来。” 辉光总是如此,从不催促自己去面对自己尚且不敢面对的东西,无论那看起来多么无害可笑,他都会替自己挡住。 但是这一次,这条路只能自己走下去了。他允许自己尚存懦弱,想象着辉光站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前进。 每走一步,池旭尧的心都更定了下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再见辉光一次,即使他们不会再有这些记忆。但这是辉光想要的,也是他想要的,辉光可以回家,那就让他偷来几年时光,去照亮他的一生。 他却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辉光真的站在他的身边,走过漫长的甬道,陪着他走进了大殿之中。 “父皇。” 端王恭恭敬敬地给皇上跪下行礼,皇上审视着他,没有让他起来,也没有责备他,只是沉默着。 过了很久,端王又道:“父皇,儿臣才失了母后,又发现皇兄欺瞒,遭逢剧变,尚且没有回过神来,就发现父皇把辉光也从儿臣身边带走,儿臣激愤之下,才说出那些话,父皇伤心,儿臣又何尝不是?” 端王膝行几步,抓住了皇帝的手,道:“父皇,儿臣已失去一切,纵然心中对父皇所做之事不甚理解,却也不想再失去父皇了。” 他说着不想失去,心中却知,无论如何,他们父子对对方都不是原来的心境了。他再也不敢相信父皇了,他在失去辉光的同时,也没有父亲了。智尘大师说他命中没有亲缘,竟是一字不差。 想到此处,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落在皇帝的手上,皇帝也是忍不住,扶他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道:“你我父子,血脉至亲,岂能因为他人生疏了?朕看你今日也是想通了,朕知道辉光委屈,朕会给他哀荣,让他厚葬,你若是过不去,以君臣之礼去祭奠他一番也就罢了。” 端王点点头,“儿臣知道,只是还需要一些时日,平复心情。” 皇上忽然想起来,问道:“辉光的尸……”他看着儿子平静的目光,改了措辞,“他在何处?” 端王摇摇头道:“那日儿臣吩咐,若是晚上等不到儿臣,就让亲卫找一处隐蔽之地,儿臣回宫之后一直未能见到亲卫,因此不知。” 皇上心里盘算了下,既然不知道,那以后也不知道的好。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吩咐道:“这段时间你就留在飞鸾殿,朕的册封诏书这几日就能送过去。钦天监也算好了时间,一个月后举行大典,你看如何?” 端王苍白着一张脸,点头应下。 皇上看他面容疲倦,又很是乖巧,也不忍心,吩咐他早早回去休息,这段时间好好将养才好。 端王告退前提起绿浮,皇上只是犹豫片刻,这女子被他扣下,本也是为了何明德,现如今他死了,倒也不必管了。 “那案子朕让人去问过则宁了,是给了死者弟弟钱,弟弟在家里给哥哥提前几日吃的毒蘑菇,朕这几日也是忘了,既如此就让府尹去把人抓了,那姑娘放出去吧。” 端王也不多问,知道绿浮无恙,也就放心了。 夜间,端王难眠。 院子里的侍卫都撤了出去,只守在宫殿之外。 今夜的月亮格外地圆,端王趴在窗户前,想到那夜辉光对自己说,自己是天上明月。回过头去看,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哪一刻爱上辉光的,但是在他说自己是明月时,自己的心跳快极了。 月光和风落下的感觉,像极了辉光看自己的温柔,他趴在窗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他猛然惊醒,看着周围。周围安静极了,只有虫鸣啾啾。他却不肯死心,低声问道:“辉光,是不是你?” 一时间,风也停住,似乎是一种否认。 池旭尧等了一会儿,无人应答,觉得失落,又觉得庆幸。他满腹的情思无人可说,只能一一留于纸上。 何明德站在他的身边,看他把委屈心酸写在纸上,又一一涂抹,只写下自己封储的好消息,好似对面有人能收到这封信似的。 何明德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手,免得自己忍不住,去碰他,去安慰他,化作一阵风,去拥抱他。 他不能这样,旭尧要相信,自己仍然活着,若是有一个能走过千年的邮差在,他们就能收到对方的情思。 池旭尧看着信,笑了一下,眼泪却滚了下来,喃喃道:“你才走了一日,我就想你了。” 再说绿浮那边,先是被关进牢里,前几日王爷和侯爷或是自己,或是派人来看,后面却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了,只看那狱卒对自己的态度一日恶劣过一日,就知道外面必然是出事了。 忽有一日,她在牢中想着事儿,就见一个少年也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穿着陌生的官服,腰间悬着腰牌,挥退了一众狱卒,问起自己和侯爷的关系,实在是莫名其妙。但是再往后,她连这种稀奇的事儿都没见过了,等了不知多少天,也不经堂审,忽然就被放了出去。 外面竟然无人接她,侯爷王爷必然是不知晓此事了。她心中奇怪,赶到浮月楼,却见浮月楼仍是被封着门,楼里的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她无处可去,去侯府问了,才知道侯爷和王爷多少日没有回来,去宫里问,只说是留在宫里了,更多的也不知道。 绿浮只觉得处处透着奇怪,但是侯爷不在,浮月楼不能不要,她休息了半日,便去衙门办了手续,把浮月楼的封条撕了,又去把浮月楼的旧人一一找了回,只是经此一遭,还愿意跟着浮月楼的人少了一小半。 浮月楼的名声被毁,要重建起来必须要有一个新的亮相,绿浮盘算着这件事,准备去和几个商会的领头谈些生意,正走在路上,忽然肩头被人一拍:“绿浮姑娘。” 竟然是那天来牢里看她的少年。 绿浮疑惑地看着他,等着他自我介绍。这少年道:“我叫宁二狗,侯爷的朋友。我看了你一路了,在忙浮月楼开业的事?你不知道侯爷出事了?” 这消息又传不到宫外,绿浮又哪里知道?绿浮忙把人请到一旁的茶坊,请他细说。绿浮这才知晓,这些天竟发生了如此剧变,眼下无人知晓侯爷所在之处,但唐大夫尚未回府,想来侯爷尚且安好。 宁二狗劝绿浮先不要急,等一切尘埃落定再重新忙开业的事也不急。绿浮红着眼,却是摇了摇头:“侯爷与王爷待我有大恩,他们的打算我不知晓,但是他们把生意交给我,我便先做好这些,若说处处只依仗着王爷与侯爷,他们要我又有何意呢?” 说罢,谢过了宁二狗,会了帐,告辞离去了。 自此绿浮非但把浮月楼的事情准备起来,一并先接手了何明德的情报网,把京城中街头巷尾的消息,先汇总到浮月楼来,过了几日,竟真让她得到了一个非比寻常的消息。 第101章 册封 “昨夜那秦家小姐被他父亲带着,去见了废太子。这天儿又不冷,那小姐却是穿着披风,把自己挡的严严实实,后来刮了阵风,有人亲眼见的,那秦小姐的肚子可有三四个月大了。” 秦家小姐的父亲是北衙禁军首领秦照,皇宫大内的两万多守卫都由他一人调配。他今年快五十的人,膝下只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养的瑰宝一般,前年就有人上门提亲,他是百般挑剔舍不得,那秦小姐现在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眼下却是大着肚子,深夜去探访太子。 来回话的人自己揣测起来:“侯爷前些时候让我们查访,太子有一个神秘的情人,我们遍寻不到,或许就是这位秦小姐,也未可知呢。” 这就有趣了。 从前大海捞针不好找,现如今有了目标了,那消息就顺畅了起来。 绿浮让人找了秦家的丫鬟和大夫,几番探查,终于确定秦小姐确实是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还有一位神秘的情郎。秦大人起初知道这件事,闹得很大,逼问秦小姐,要杀了那畜生,不知父女两说了什么,秦大人那股杀人的心气没了,逼着秦小姐断了关系,堕了这孽种。但是秦小姐情根深种,父亲逼她,她是一连六七日,滴水未沾,气息奄奄,秦大人心疼女儿,只能应允她。 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位神秘的男人到府上来,与秦小姐也好似夫妻一般,只是不知为何,两人始终没有提迎娶之事。府里的下人被吩咐要闭紧了嘴,心里都暗自揣测那必然是位贵人,否则秦大人作为北衙禁军首领,皇上面前的人,谁敢这般欺辱。 也就是最近,那位贵人不再出现,秦小姐成日以泪洗面,府里的人以为他们的事情了结了,才敢议论起来。 绿浮问起昨晚秦照大人去见废太子的情形,来人摇头:“人都被赶出去了,听不到说了什么,只是看神情都很严肃,好似在商议什么,不像是吵翻了。秦照大人走后,那牢头还反复叮嘱下面的人,说是要闭紧了嘴,不能提秦照来过的事。” 这就是欲盖弥彰了。 绿浮心里盘算了一番,叮嘱来人继续注意着,又让人从账上取了五两金子,让分送给送这条消息的人。 纵然绿浮不知宫中官场的详情,但是北衙禁军这样特殊的存在,和废太子又有这样的关系,难免让人担心起来。 若是往常,这般的事情必然要侯爷或是王爷拿主意的。 绿浮又去拜访了侯府的管事官,请他入宫一趟,问问王爷,拿个主意。管事官头都要挠秃了,连声叹气,道:“昨日我就往宫里去了,宫门都没进过,我花了不少钱,那守门的才跟我说了,里头的旨意,不许王爷见外面的人。” “今日我又去,听说王爷被册封了太子,却仍是不许我去。” 绿浮一惊,问道:“册封太子?这事儿是真的?” 管事官直叹气:“废太子的诏书下了好几日了,册封王爷为储君也是理所应当的,若是确定,估计明日就该传开了。但是怎么还把王爷关在宫里啊?” 绿浮也是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那眼下这要怎么办? 绿浮和管事官商量起来,都怕这废太子和秦照勾结,万一逼宫,那可是天翻地覆的大事情。管事官想了半日,道:“我进不了宫,不如去拜访一下与王爷交好的官员,或能传递消息。但是王爷现在在内宫,若是没有旨意,他们也进不去。” 正在忧愁时,那起初跟着侯爷的亲卫终于送来了侯爷的消息。 “侯爷现在住在城外的青坪村,十分隐蔽,倒是无人去找,但是唐大夫还是找不出毒药的配方,只能揣测着配比,拿耗子实验,那附近的耗子都让兄弟们抓完了,却仍是没有头绪。唐大夫说,若是还这样,侯爷只怕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绿浮虽早已听宁二狗提起,却始终不肯相信,直到今日听闻,不得不信,眼泪就流了出来。侯爷待她恩重如山,若是可以,她宁远用自己的寿元去换了来。就是管事官,也是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如此了呢? 那亲卫见了他们悲戚,却不得不继续说:“属下本想入宫回报王爷,却是不得入内。唐大夫的意思是,王爷若是能出来,就是再见一面也是好的,免得终身抱憾。” 管事官思来想去,也是想不出个能往内廷传信的人。 为难之际,绿浮却是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宁二狗是在内廷行走之人,侯爷也曾提起他与宁公公的关系。那宁公公曾帮过侯爷,如今王爷又为太子,宁家人只怕不会拒绝传递一二消息。 想到此处,绿浮匆匆写了信笺,拿火漆封了口,往宁府去了。 到了宁府,刚递了帖子,只是片刻,那宁二狗的指尖就夹着那帖子回来了。今日这人穿了一身黑底银纹的官服,挎着刀,倚在自家门口的石狮子上,笑道:“绿浮姐姐,可是巧了,你早一刻晚一刻,我都不在府中了,可是天注定我们今日要见了。” 绿浮虽是心急如焚,却仍是忍不住无语了片刻。 她给宁二狗行了个礼,央求道:“大人,侯府中有些事,还想请王爷拿主意,只是宫规森严,不知能否劳烦大人,做一回信使?” 说着,绿浮招了招手,马车边的奴仆撩起车帘,车内放着一个箱子。 “这也是无奈之举,请大人下降传信,侯府自然有重金奉上。” 宁二狗打开盖子一看,金灿灿一片闪了眼,他却没有应下,反问道:“这信中是什么?若是不知,我岂不是犯了大罪过了。” “大人既是侯爷的朋友,我岂会陷害大人?” 宁二狗并不接话,只是笑着看绿浮,等她的回答。绿浮知道,若是她什么都不说,宁二狗是绝不会帮忙了。绿浮想了一番,最后道:“侯爷这一两日大限将至,王爷若是能脱身,还请最后一见。” 宁二狗倒是愣住了,问道:“侯爷……还活……” 他被绿浮狠狠一瞪,改了口,问道:“你知道侯爷在哪儿?” 绿浮点点头。 宁二狗出来回神,也不知想了什么。好一会儿,他把信收在怀中,保证:“放心,前两日连我都见不着王爷,今日王爷的好日子,监管松了些,这信一会儿就能送到王爷手中。” “若是方便,请带王爷的信笺回来。” 说罢,宁二狗吩咐府里的下人,把自己的马车换成了马,翻身上马,又俯身对着绿浮道:“好姐姐,我不要那金子,等事情办完了,你请我吃饭。” 绿浮虽是浮月楼的掌柜,却也多多少少受人骚扰,语言轻薄,宁二狗这点连占便宜都算不上,绿浮自然不放在心上,回浮月楼等消息去了。 那边宫中,宁二狗果然是找着空,把信笺送给了新太子。 池旭尧今日被册封,宫里很是热议了一般,反倒是池旭尧自己谢客,飞鸾殿里比旁处更安静。 池旭尧拆了信,绿浮写得很简短,上面写了池则宁和秦照之女的事情,请王爷在宫中多多留意北衙禁军的调配。到了末了,才说起唐远游的叮嘱,池旭尧虽已做了多少的准备,虽知晓辉光仍在另一个世间生活,但是离别的时刻,他仍是心如刀绞。 何明德在一旁看着,也是心中酸涩,他虽然在,却不能安慰自己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