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句话,王爷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寒酸的席。 不过没吃过的东西才有意思嘛。 端王隔着窗户吩咐道:“水碧,前几天皇兄送来的野鸡还有么?看看还有什么,都送去徐大人府上,再回个信,说本王和大公子明日都准时去。” 水碧答应一声去了。 第二日傍晚,两人要出门。 走到房门口了,端王忽然又站住了。 “怎么了?忘带东西了?” 端王摇摇头,却还是没动。 何明德戳戳他,端王忽然长处一口气,解开面具塞进了何明德的怀里。何明德一惊。 “不带了?” 端王点点头,又摇摇头,“放在你这里,你……不能离本王太远。” 若是我需要把自己藏起来,你得随时给我。 何明德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中生出些许安慰来,这是要迈出第一步了。小孩子学走路,自己当然要护在后面了。于是何明德把那面具挂在了腰间,当做了个装饰一般。 等定国公夫夫到了张记,上了楼,果然看见这桌上摆着那四碟菜,正中间又添了几碟子肉,大约是昨晚送来的那些。 徐慧光迎上来,满面愧色,“下官请王爷、定国公吃些小菜,以示感谢,倒要劳动府上送些菜肉。” 何明德笑道:“那算是我们对大人升官的贺礼了。” 三人坐下,徐慧光说了些感激的话,何明德与池旭尧也说了些勉励的话,这三个人便无话可说了。 可不是么。 徐慧光只好不时地说一句,“请吃、请吃。” “王爷请再喝一杯。” “大公子请再喝一杯。” 气氛越发地尴尬,何明德只好主动挑起话题,问起了户部如今的账目和事务,徐慧光立刻滔滔不绝起来,与方才的木讷判若两人。 此事涉及民生,端王亦感兴趣,两人倒是说得畅快。就着毛豆,酒水是一杯杯地喝了下去。 说的起兴,忽然一旁传来了惊喜的声音,“何兄、何兄家属。” 转头一看,是徐然和程诚,带着一帮莲心坞的学生,怀里都抱着书,看来是都在此处买书呢。 这群书呆子头一回见了“何池”的脸,都有些呆。这其中有个最呆的程诚,反倒是没注意到,只肯在意自己在意的。 他根本不认识徐慧光是谁,却很是感兴趣道:“先生方才说,须得田税改革,方才能使天下百姓富裕,学生亦是如此观点。” 徐慧光也来了兴致,与他探讨起来。三言两语,旁边的学生也都跟着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不知不觉都搬了凳子坐了下来。 好好的一顿饭,又成了莲心坞辩学。 只留下一个还顾忌着礼仪的徐然,颇有几分尴尬地站着。 池旭尧笑笑,示意他也坐下。徐然初时还不自在,很快却听到了一句与他观点相悖的话,立刻也加入了讨论。 端王没说话,却是松了一口气。 跟这群有着赤诚之心的人在一起,民生才是顶顶重要的,恰好,他也这么觉得。因为容貌而困住自己,实在是最无必要的一件事。 何明德敲敲自己腰间的面具,跟着端王咬耳朵:“王爷,这个以后可不还给你啦。” 端王十分大气,“送给你了。” 何明德心底松了口气,一时间十足欣慰。养了这么久,终于养好了啊。 这起书呆子在这边唇枪舌剑,不知不觉,窗外已是华灯高照。 书呆子吵架,少说也要个时辰,真不知他们纸片似的身体,哪来那么多的精力。何明德悄悄下楼给他们叫了点心和茶,会了帐,让他们安心吵架。 刚上了楼,却听到窗外一阵的叫喊。 “走水啦!走水了!” 很快便人声嘈杂起来,楼上众人都被打断了谈话,往窗外看去。 只见一条街外,一处大宅院里火光四起,惨叫之声不绝。端王脸色一变。 何明德还没来得及伸手,端王已经从二楼一跃而下,向着那处奔去。何明德又急又气,下了楼,也跟着冲了过去。 楼上学生面面相觑,愣了片刻,也都呼啦啦跟着冲了过去。 何明德许久没跑这么快了,感觉嗓子眼都有血腥味了,才看到了端王的身影。何明德怕他等下直接冲进去救人,或者是又想起什么事情来,要叫住他名字,又怕别人注意到他。 他又急又气,大声叫道:“何池!你站住!” 池旭尧竟果真站住了。 何明德追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刚要念叨,却被池旭尧一把捂住了嘴。 池旭尧看着前方,那着火的宅子里冲出了许多人。 有些衣衫不整的女人。 更多的是衣衫不整的男人。 池旭尧低声道:“那些都是朝廷命官,没有一个低于四品。” 他们都聚在此处,是为什么? 他想得出神,转头看着何明德,想听听他的意见。却见何明德涨红了脸,他忙松开手,何明德大口呼吸。 跑完八百米还捂嘴,这实在是要了一个宅男的命了。 喘匀了气,何明德才道:“做什么都行,总归不可能是聊天了。” 第42章 自然不是聊天了。 再往后面看,再跑出来的姑娘岂止是衣衫不整,发鬓凌乱了。七八个姑娘,身上穿着的都是绫罗绸缎,匆忙之间出来,露着香肩,或是露着洁白如雪的长腿,却都不曾有羞意。此处大约是私设的暗娼了。 这几个姑娘逃出来,也不走,只是互相搀扶着,担忧地看着宅子。 不过是片刻,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烟雾腾空,逐渐弥漫进小巷。 “姐姐,火快烧出来了,咱们跑吧。” “不成,苏娘还没逃出来。” 男人们都走光了,女孩子们犹犹豫豫,又走了几个。 何明德感觉脸上一凉,一阵清风吹过。 糟了! 果然,风过上空,卷着火往旁一拐,边上的几户人家也遭了殃。火借风势,这一条街迟早都要烧成个火龙。 附近的居民都喊叫着冲出来,都拿着盆啊桶啊去舀水救火。 不知是谁在喊着,“让一让!火龙队来了!” 可是这烟熏火燎的,嘈嘈咋咋,谁又听得见什么? 剩下的那两个姑娘着急地看着宅门,门被火封着,进不去,出不来,等火龙队来了,只怕里头的人都要没命了。 此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听声音不大,还是十几岁的样儿。这个声音一声声地惨叫求救,叫听的人心中不忍。 何明德就感觉身边的人一动,他忙死死地把池旭尧抱在怀里。 “放开。” “不放!”何明德听着那个声音,声音也哑了,却不敢放手,“旭尧,里面都烧起来了,你不能进去。” 池旭尧回过头,看着他,两只眼睛都红了。 “她在叫疼,她在求救,你听不到吗?” 何明德的眼睛也红了,声音也低了,“旭尧,救不了的。大宅子里庭院一重一重,都烧起来了,处处都是浓烟,你去哪里救人?” 那声音又叫了起来,却是比之前的要微弱了。 在这种时候,微弱就意味着不祥了。 何明德只觉得手腕一痛,池旭尧拧开他的手,踩着院墙便翻了进去。 “旭尧!” 他再叫,也喊不到人了。 火龙队终于挤过人群冲了过来,何明德一跺脚,抢了桶水浇在自己身上,又弄了厚厚的湿布,绑在脸上。 朱红大门已经被烧地摇摇欲坠,两扇门的火舌互相舔舐,封住了路。何明德一低头,也冲了进去。 旁人不知,徐慧光可是很清楚这进去的两人是谁,腿都软了。他哆哆嗦嗦也要抢水,却被火龙队的人一把按住,“怎么都来添乱,一边去。” 徐慧光一瞪他,“那进去救人的,是端王和定国公。” 火龙队的人都是悚然,忙也互相吆喝着,救起了火。 却说何明德一头冲了进去,只看到滚滚烟尘,处处都是着火点,往哪走都觉得皮肤被烤地发疼。 通往后院的廊道,柱子房檐都是木头的,这会儿也都烧着。 何明德茫然四顾,不知去往何处。想着就算有人,也该是在后院,便又穿过回廊往后宅走。边走,边还要留心记着路,走过两道宅门,忽然便闻到空气中一阵烤肉的香气。 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的味道,登时一阵反胃。 何明德忍着那感觉,留心听着,只听到火烧噼啪的声音,除此之外,太安静了。 池旭尧人呢? 何明德大声呼唤起来,“旭尧!” 没人回他,再喊几声,忽然又听到了崩溃但微弱的声音,“姐姐救我!” 何明德寻不着池旭尧,只能咬咬牙,奔着那声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