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太子自幼感情就好。 几年前太子建府,府里引了一湖活水,因为池旭尧喜欢听水声,太子特地在水边修了水榭,给池旭尧来住。 打那以后,他一半住宫里,一半住太子府。直到太子妃进门,他在府里多有不便,池旭尧才回宫里。 算算时间,他也有半年多不曾踏入太子府了。 管事的见了他,又惊又喜,道:“王爷怎的这时候来了?是听着好消息了?” 端王脚步一顿。 管事的见他一脸惊讶,倒是明白过来,端王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凑巧来了。 因压低了声音笑道:“太子妃有喜了。好啊,府里要添了小世子了,王爷也要做叔叔了。” 说到这,管事的一拍手,道:“老奴多嘴了。王爷要去找太子吗?太子爷正在薜荔园陪着太子妃。” 说罢,躬身请端王进去。 端王看着这装饰清雅的太子府,如同在看着他的兄长。他本是一腔愤懑,可是管家的几句话,就把他的愤懑按下了。 “赵公公,我来是想起皇兄的库里有一样东西,我用得上,就来找找。皇嫂有孕,你就不要惊扰皇兄,我自己去就好了。” 这从前也是有的事。 端王有一段时间淘气,爱在勾栏玩,自己那点月俸很快就用没了。打那以后,太子就许他祸害王府的库房,看上什么都往外拿,幸好端王折腾了一两个月,便玩腻了。 赵管事去取了一把古朴的钥匙,递给了端王。两人一路往府里走,穿过了几道院落,才停在中间一处。 端王开了门,便见屋里架子上地上都堆放了许多器物,只是大概看去,也大多是宫里赏赐的,或是人情往来。 赵管事还问呢,“王爷是要找什么要用的?老奴都记着这屋里的东西呢。” 端王没理他,还是往屋里走。走到了库房的背面,是个博古架,上面零零散散摆了些古籍花瓶。端王微微垫脚,在那最上面的花瓶上拧了一下,那个博古架便“咯吱咯吱”转开,露出了后面的一道门。 赵管事见了便是一惊,堆着笑要拦,却被端王推开了。 “本王要找的东西,在皇兄的私库里。赵公公不必担心,本王只是来看一眼罢了。” 赵管事还要拦,可他一份年过半百的,哪里拦得住端王?端王一手挡住他,一手推开那扇门。那门内一段台阶往下,拐过弯点上蜡烛,便见这是个比上面要大上好几倍的地方。 地上堆满了箱子,随便打开,都是些器皿、首饰、金器。端王扫了一眼,看到有十几个箱子长得一般模样,径直去打开,却见那十几个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满了银元宝。 到了此时,端王才是不得不信了。 他闭了闭眼,只觉得从来坚不可破的世界都有些改变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王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没回头。 皇兄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包容宽和:“旭尧,下面黑的很,下来的时候要多点些烛火。” 第29章 心有千千结 太子笑道:“今儿听说你要去协同审理,我就知道你查出点什么,定然要找过来,只是不曾想来的这般快。” 太子对着他招招手,仿佛看不到端王的一脸冰霜。 “下去不通气,跟皇兄上来。” 池旭尧的脚却是钉在了原地,神情倔强,非要一个答案才肯动。 “皇兄为何要收下这笔钱?你监管户部,收了这笔钱,岂不是告诉户部官吏,以后若是收不到银钱,便更要互相推诿,不务正业吗?” 太子被他这么指责,倒也没生气,反倒是放好了手中烛火,在台阶上坐下,拍了拍身边。 池旭尧站着没动。 太子觉得好笑,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看着是要促膝长谈了。 太子道:“我先道歉,此次确实是我收了钱了,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池旭尧瞪了兄长一眼,一点也没被他这话软化。 “我虽是私心跟父皇要了这差事,却不会有一 点的徇私。我来是想听皇兄告诉我,为何要如此?” “从小皇兄就教我,既为皇子,便要肩负天下,便要君子立心,近日皇兄如此作为,叫我、叫我……” 说着,池旭尧竟觉得自己有些哽咽了。他觉得有些羞赧,闭口不言了。 只是想到这十几年间,把皇兄的教导奉为圭臬,且以此为傲,如今去发现皇兄自己如此作为,难免有几分被背叛的感觉。 太子见弟弟伤心,也不免难过,久久不言。 就这么僵持着,不知多久,池旭尧感觉一双温暖的收揉了揉自己的头,兄长有些迟疑地开口了。 “旭尧,我教你的道理,自然是我希望自己、希望你能践行的,只是人生天地之间,总有许多为难之处。” “大哥好大喜功,性情残忍凶戾,只是会装点罢了。这样的人,我如何敢让他夺得先机,登上宝座?与他争夺,便要联合朝臣,收买人心,这上下打点,哪一处又不要钱财呢?” 太子一挥手,指着自己的这私库中的黄白之物。 “就是这些,也留不了多久。” “我也想做个清清白白之人,立于天地之间,可身为皇子,便不能为一己之私枉顾天下。成大事,总有些小节要抛弃的。” 太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其中伤痛失意,不必池旭尧要少了几分。 池旭尧从来也是不缺金银的,他父皇兄长的私库,他从来都是要进便进,要拿便拿,今日方才意识到,这些钱财也不是取之不尽的。 他见兄长伤痛,便也开始反思自己方才是否太过咄咄逼人了,“皇兄从来没说过这些。” 太子摇头,“你是我视如珍宝的弟弟,我只要你高兴,活得堂堂正正,至于这些肮脏下流的心思,你不要沾惹。” 池旭尧不说什么了。 他忽然跟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忽然伏在太子的膝盖上,闷闷地。太子好笑地拍拍他,“都成婚了还撒娇呢?撒娇也该跟你家夫君撒去。” 池旭尧顺着这个话,在脑海中忽然过了一下这个场景,只觉得自己的脸颊都烫了。这回他也没法再撒娇了,忙坐直了身体。 到了这会儿,他那些生气啊愤怒啊,都不见了。 他问道:“皇兄想过没有,闽南为何要给皇兄送这么多的银子?若只是怕户部刁难,多送些给户部尚书就好了。” 太子苦笑,有几分难堪,“我隐约有几分预感,却没有深究。”他见池旭尧又被自己激怒,忙求饶。 池旭尧不高兴道:“所以皇兄纵容一些朝臣借了户部的钱,导致户部几乎亏空,也是为了拉拢朝臣吗?” 太子这回脸色是突然变了,很是意外。 “什么?户部几乎亏空?” “户部是皇兄监管的,皇兄来问我?” 太子道:“我是对赵远山说过,对一些要拉拢的人,可以行一些方便,只是没想到……这赵远山也实在是疏于职守。” 池旭尧打断他,“皇兄还好意思斥责他人?” 这普天之下,也没几个敢这么冲撞太子的了。 偏偏这一个,冲撞了,太子也只能忍着了。 池旭尧道:“虽然皇兄是为了抵抗大皇子才做出了错事,可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包庇皇兄的。皇兄若是要斥责我,我接受便是。” 边说,边做出一副坚定的模样,却是不时地偷看太子。太子撞着了这个眼神,良久长叹一口气,“我斥责你做什么?旭尧如今长大了,也能撑起事来了,哥哥高兴才是。” 池旭尧听了更是难受了。 于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错,可是于情,他却十分过不去。皇兄这句话,真比皇兄狠狠地骂他还要叫他难受。 反倒是太子见了他这模样,还来安慰他。 池旭尧保证道:“大皇子想借此让父皇对兄长生出芥蒂,放心,此事我会小心处理的。” 兄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太子留池旭尧用午膳,池旭尧这会儿眼睛红红,又想到皇嫂有孕,自己总有那么几分愧对的心思,便告辞去了。 等池旭尧离开,太子的脸色可是全然地阴沉了下来了。他对赵公公招招手,吩咐道:“让何明晟过来。” 从皇兄这边得到了确定的回复,端王心里把事情过了一遍又一遍,想清楚了这事儿要如何处置。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下午先开堂审案。分开几人审问了一圈,果真几次逼问之后,郑彦没顶住压住,招认了。 那日郑彦受宋志远所托,给何明德递了银票。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做说客,便被何明德退了钱。 郑彦本来确实是要把银票还回去的,可是人都到门口了,忽然就舍不得这手里的银票,改口了,说何明德收了钱,却不肯为宋志远引荐。 后来有一日,忽然定国公府的二公子找了过来,询问他是否知晓何明德受贿之事。郑彦胆子小,没抵抗住,把事儿都说了。他本要把钱还给定国公府,却被拒绝了,何明晟让他把那银票放回何明德的桌子里。 郑彦不从,却被何明晟用家人威胁。 郑彦最后到底是没敢把事情做绝,换了张银票放了进去。 这案子审了下来,何明德是送出去了,何明晟却被换了进来。不过暂时也只能给一个栽赃陷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倒是不痛不痒了。 钱进、宋志远呢,听端王说出自己在宝丰隆过得帐,也是脸色白了些,四目相对,那心思都翻了几番。 周长月早就等着端王查出此事呢,立刻派人去宝丰隆调查,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回话,说钱进、宋志远在宝丰隆过了二十来万的帐,到了京城换了十五万的现银。这么大一笔钱,也不知送进了谁的口袋。 周长月立刻便要逼问起来。 端王却是故作为难,不许他再刑讯逼供。周长月早知他上午去了一趟太子府,只当他是为太子遮掩,更是强硬,非要逼得这二人当场说出些什么来。 端王和周长月,闹的是不欢而散,只能等着来日再审。 端王匆匆离去,周长月只当他是要和太子去商议,自己忙也派人去向大皇子通风报信。谁知如今端王也是儿女情长,去后院接了何明德,二人乘坐马车,回家去了。 何明德休息了大半天,精神也回来了一些。他趴在床上,看端王搬了棋盘来消磨时间。 “眼看外头山雨将至,王爷还如此沉稳,有大将风范了。” 端王自己和自己下棋,好一番思索,抽空道:“山雨欲来,我修好遮风避雨之所等着便罢了,烦恼又有何用?你不是累了吗?还不休息?” 水玉端了汤药进来,何明德喝了一口差点就要吐了出来。 “这什么?这酸苦的味道……”皱着眉又吞了一口,还是感觉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水玉道:“大公子这发了高热,又有重伤,太医吩咐要先用大剂量才好。太医吩咐了,大公子千万先忍着,把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