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叠声的催促中,何明德被人拥进了一间大堂。 大堂正中的主位上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大堂的正中立着“新娘”挺直的身型。老太太的脸上只有几分挤出来的笑,微微垂着眼,不敢看中间的人。 等着迎礼的司仪更是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这婚礼的氛围,也太奇怪了。 屋内众人见何明德来了,都松了口气。 新娘见何明德来了,桀骜吩咐道:“行礼吧。” 司仪一脸为难,“王爷,这……还没到吉时呢。” 何明德心一跳,王爷! 他的脑海中立刻开始哗啦啦翻书,晏朝延续了三百二十四年,共十七位皇帝。在这三百多年里,王爷下嫁男子的,一共只有四位。 除了最后一位信王爷是抗拒皇命,与真爱成婚,其他都各有原因。 想想此人看自己的眼神,便知可以排除信王爷了。 何明德的视线落到了眼前的男子身上。 此人身形瘦削,站姿却笔直如松,像是个习过武功的。如此又排除了一位。 他的视线又落到了王爷面上的面具上,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婚礼当日,以面具覆面,自然不是因为羞于嫁人。 既如此,那必然另有隐情。 史书记载,黄龙十七年秋。 阳春三月,皇帝亲耕,深受宠爱的三皇子池旭尧伴驾。晚上庆典,皇上赏酒,三皇子多喝了几杯,醉酒回殿休息。谁知深夜走水,等三皇子被胞兄太子抢救出来,从脸至腿,已经全被烧了个遍。 昔日京都第一美男子之名,就此凐灭。 三皇子养了小半年,保住了命,可是婚嫁之事,却也让天子头疼。 没想到三皇子病愈两月之后,定国候独子忽然面见天子,向三皇子求婚。自言多年前求学之时,与三皇子同窗一月,便情根深种。如今三皇子遭逢劫难,他愿求娶三皇子,终身不纳妾。 晏朝立国一来,男子成婚之事虽少,却也存在,但皇子下嫁,还是头一遭。 没想到的是,皇帝同意了,三皇子也同意了。 一个月后,皇帝下旨,册封三皇子为端王,下嫁定国候府。 三皇子池旭尧! 未来的晏武帝! 今日的新娘子!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何明德就安耐不住激烈的心跳了。从他年幼开始,他就隔着时空关注着另一个人。 而现在,这个人很有可能,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王爷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司仪,道:“不用吉时。” 声音低,却是不容违抗。 何明德上前一步,握住了王爷的手。王爷还想说的话,全被这个动作打断了。 何明德握住王爷的手,居然心神荡漾了片刻,想,真软啊。他感觉到王爷诧异和想把人切片的眼神,淡定地把手举到自己的面前。 “成婚还是要守规矩的,等吉时。” 王爷的手被抬高的刹那,衣袖微微下滑,何明德看到他手腕上凹凸不平,还泛着红的肌肤。 是烧伤。 果然是端王! 何明德只觉得自己有些晕陶陶起来,想来黄粱一梦也不敢如此吧? 无端与自己的成婚,这谁敢想? 端王似乎也注意到了何明德的视线,收回手,声音发冷:“本王说了,现在拜堂。若是……”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何明德已经利落地接话了:“听夫……夫君的。” 第2章 洞房 何明德一句夫君叫出口,大堂之上,空气都静了。 端王甚至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不是因为被一个男人叫了夫君的嫌弃,更像是见到了脏东西。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何明德从端王的眼中读出了这行字。 何明德视若无睹,对司仪道:“愣着做什么?行礼。” 司仪愣了一下,无助地看着堂上的老太太。老太太叹了口气,点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衣袖之下,何明德的手微微发麻——紧张的。 他素来是个冷静的人,去参加世界级的比赛时,没紧张过。去原始森林探险迷路之时,也没有太担心。那时候的感觉更像是肾上腺素狂飙,因为刺激而显得快活。 但是现在,只是站在一个人的面前,就已经感觉手指发麻了。他从幼年起,就隔着时空一点一点认识的人,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 时间空间都瞬间龟缩为零了。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按照习俗,这最后一拜结束,观礼的人就该拥着新人,吵吵闹闹,一起进入新房了。但是到了这两人这里,喜堂之上,肃穆地像是灵堂。 来观礼的客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忽然都互相拱着手。 “哎呀,张大人,好久不见。” “呦,李大人,您看着越发精神了啊。” “那得去喝一杯了。ot “老太君,少不得要叨扰一杯酒水了。” 何明德:…… 实在是一场气氛诡异的婚礼。 何明德转脸问着身旁的人:“走吗?” 端王看都没看他,站着似乎是在思索什么。此时忽然从门外来了个小厮,回话道:“太子殿下、大皇子殿下来观礼。” 何明德心想,这可真是不像样的一场婚礼啊。 太子是端王一母同胞的兄长,是皇帝的二儿子。大皇子更不必说,皇长子。这两位来观礼,身份可不低。 兄弟嫁人,不知道这二位是来看笑话,还是来镇场子的。只是不管是何原因,这两位都要失望了——端王殿下在吉时之前,就把这堂拜完了。 何明德还在考虑面对这两位要怎么措辞,却听身旁传来了细微的声音,转头一瞧,便见端王已经顺着通道往后院走了。 新郎走了,那留他一个新郎,似乎也没意思。何明德这么一想,也跟着走了。至于那两位惹不起的天潢贵胄,总不能跑进别人的洞房中训话吧? 蒹葭馆。 从外头往里头走,何明德才注意到自己的院子的名字。 倒是风雅。 端王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名字,站在门口端详了片刻,嘲讽一笑,进屋了。 丫鬟婆子没想到两人回来地这般早,都忙乱地收拾着。端王站在院中,好似这些混乱都与他无关,道:“本王喜静,都退出去。” 丫鬟婆子都惴惴地看了何明德一眼,何明德点点头,于是众人都退下了。端王也不用何明德带路,径直走进了主屋。 屋里换了喜帐,桌上摆了几碟讨彩口的菜和酒。端王坐到了桌子边。 平日的蜡烛都换成了龙凤雕花的红烛,一根一根地哔啵作响,红光摇曳之间,寂静的房中竟当真有了几分暧昧的意思。 “过来坐。”端王忽然道。 何明德坐到桌边,发现端王已经倒好了两杯酒。他腰背挺直,却低垂着目光,不知在想什么出神。 何明德颤抖着手接过这杯酒,交错间,他拂过了端王的手,何明德觉得小电火花从指间一路电到了自己的心间。 他晕滔滔地想,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穿越是天之注定,非人力所及,又不是我想抢别人老婆。 我又能怎么办吗?当然是从了他。 最后何明德的脑中只剩下了一句话:我要和我同居了! 何明德还在脑子里面喋喋不休,便见端王已经干净利落地喝下了自己的酒。何明德见他盯着自己,赶紧便把自己的也喝了。 三皇子冷声道:“合卺酒也喝了,婚礼便算完成了。我知晓你红颜知己甚多,我也不会管你。今夜我宿在此处,你随意。” 这分明是不满意婚礼的意思。 何明德想不明白,不满意为何还要嫁人? 这一段历史,史书上也记载模糊。 在皇三子登基为帝之后,这段婚姻只变成了短短几句话——三皇子容貌有异,定国候独子何明德求娶。上封三皇子为端王,三月后成婚。合卺日,明德疾病,过世。 这段婚姻的记载,只到此处。 这短短的记载之中,有两处模糊。一来,这场婚姻为何会发生。二来,这位明德公子,为何婚礼当夜过世? 至少何明德这一天感受下来,除了有时会腿软目眩,似乎并不像是有什么大病的。他年纪又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急病。 而野史中,关于明德之死,还有一个模糊的传闻。有记载,这位何明德无耻好色,婚礼当夜,因三皇子容貌的缘由,弃之不顾,却看上了三皇子的两个陪嫁丫鬟。 他素来惯做荒唐事,当夜强同两个丫鬟同房,一夜纵欲,马上风过世。这种不体面的死法,也解释了为何这段历史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