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执拗地摇摇头:“奴婢不回去, 姑娘被束住了脚踝哪里都去不得,这样多无趣,奴婢留在这里陪姑娘一起,给姑娘解解闷。” 明斟雪抬眸静静望着她, 笑容勾起一分苦涩:“是啊,我哪里都去不了。” 看看, 连流萤都懂的道理。 但愿独孤凛能放过她罢…… 彼时的明斟雪仍不知道,终有一天独孤凛不得不放她离开。 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 他从来都不认为爱是放手。 可他不得不归还她自由。 送明斟雪离开这座危机四伏的宫城,予她安乐长久的一世, 是独孤凛最后能做的所有。 “小姐看久了账目,身子该累了罢?先躺下歇息会儿, 奴婢给您按揉一番。”流萤劝道。 明斟雪的确有些心力不济,她自回宫那夜始,陪独孤凛接连几日折腾个昼夜颠倒, 她就算是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可似乎看起来独孤凛的精力是无限的,每日上朝上榻两不耽误, 容光焕发干劲十足, 满朝文武看了后无不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句:“年轻人就是身体好!” 躺在榻上明斟雪就不这么认为。 她也很年轻。 经流萤这么一提醒, 明斟雪觉得身子是有些吃力。 她搁下账本, 顺势往榻上一躺, 垫在腰后的锦枕便被压在了腰肢底下。 腰部突然抬高些许,明斟雪下意识伸手去取出那锦枕。 恰逢值守的宫嬷入殿来帮流萤添置东西。宫嬷年纪大了,对宫闱之事经验颇丰,一见着明斟雪的动作,登时会错了意。 “姑娘莫急,让老奴来罢。” 她接过明斟雪递出的软枕,重又垫回了她腰下。 “从前宫里的娘娘们多有这么做的,陛下幸临后,姑娘将腰肢以下垫得高些,有助于受孕……” 明斟雪闻言吃了一惊,忙伸手去阻拦她:“嬷嬷说什么呢,我不是这个意思。” “姑娘年纪轻,面皮薄,总是羞于提及这些事的,老奴明白……” “真不是,”明斟雪哭笑不得,“嬷嬷您误会了。” “欸,”宫嬷叹了声气,神秘兮兮的对她说:“姑娘糊涂了,趁着时机,得个傍身的助力不好么?陛下如此珍视姑娘,想来不管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姑娘这后半生都能有了依靠。” 她哪里需要什么后半生的依靠,至多不过一个月,一月之后她无论如何也要离开。 明斟雪知这宫嬷也是好心想帮她,遂抬起眼帘给流萤递了个眼神。 流萤会意,忙上前来客客气气将宫嬷给劝出去: “夜深了,嬷嬷且安心回去,姑娘这里由我来守着便够了。” 宫嬷被她引着人朝外走,口中仍念叨个不休。 刚转出内殿,两人便齐齐愣住了。 “老奴参见陛下。” “奴婢参见陛下。” 独孤凛似已立在此处听了多时,他微微颔首,示意宫嬷与流萤起身,抬步朝殿内走去。 流萤想跟过去陪在明斟雪身边,孙进忠侧身一挡,将她拦了下来。 他朝内殿递了个眼色,劝道:“流萤姑娘且随咱家候在外头吧,莫扰了里头的兴致。” “可是我家小姐她……”流萤急得快哭了出来。 孙进忠撂了拂尘,抬手悄悄指了指:“时至今日,流萤姑娘还看不出个究竟吗?” “陛下不会让明姑娘受委屈,你在明姑娘身边服侍多年,瞅瞅姑娘如今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合着明姑娘的心意来的。” 流萤收起眼泪,仔细思忖了一番,木讷地开口道:“好像是哦,全是依着小姐的喜好布置的,就连早午膳的口味也是相府的偏好。” “这不就对了。”孙进忠一拍手,“这大大小小一应事宜全是陛下亲自吩咐的,只要与明姑娘有关的,便是细枝末节也被全盘照顾到。” 他抬起食指点了点心口:“明姑娘的一切喜忌,全都被陛下记在了这里咯。” “流萤姑娘侍奉你家小姐十余年,最知你家小姐的心意,这回可放心了?” 流萤抬起头,半晌,微微点了点:“放,放心了。” 孙进忠一挥拂尘,笑着道:“这不就得了,流萤姑娘且随咱家去外头候着罢。” 他仰起脸,兀自琢磨着道了句:“咱家在这宫墙内待了数十载,阅人无数。说起来,能得到一人独一份偏宠的,明姑娘是第一个。” “能独一份偏宠一人的,陛下是第一个。” 烛影煌煌。 明斟雪躺在榻上双目直勾勾盯着帐顶出神,脑中飞快梳理着思绪。 檀溪交给她的账目应当不会有问题,府中细作再有能耐,顶多篡改了账房的账目,手再长也伸不到相府少夫人那里。 可若账本记载的来往属实,那么相府乱掉的那笔账又是因何而乱,为为何能延续多年未被察觉出一丝纰漏? 即便是伪造假账,府中也应当形成一套完整的体系,上下配合起来方才将假象维持得天衣无缝。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一条关系链当中,最核心的人物便是主持相府中馈的少夫人檀溪。 嫂嫂有问题? 明斟雪很难说服自己相信。 且不论檀溪出自书香门第,是当年盛京城出了名的温婉才女,断不会是这等精于心机算计之人。 便是前世她拼尽所有将明斟雪自宫中救出来,为了护她平安离开,甘愿撞死在禁军剑下,也让明斟雪始终对檀溪心怀愧疚。 待她这样好的嫂嫂,怎么可能做出背叛明府的事。 思绪越理越乱,明斟雪头疼不已,按了按太阳穴,忽有一重声音自上笼罩而下。 “小姐醒了几时?可用过晚膳了,胃口如何?” 他在意的从来都是明斟雪好不好,若是心情不好,便会寝食不安,睡不久,也没什么胃口用膳。 情感方面的缺乏让他对人的本质需求分外敏l感。 他问明斟雪:“小姐寝休安好?” 言外之意是想问:小姐对我的讨厌今日有没有少了一点点。 明斟雪微微点了点头,说:“都好。” 很平淡的一声回应,足以让他一颗心安定下来。 独孤凛便也不再拘束,见她撑着床榻坐起,遂顺势伸臂一揽将明斟雪揽在怀里抱着。 内殿很安静,空余烛火噼啪声。 他静静抱着明斟雪,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了句:“孤方才听值守的宫嬷说,小姐醒来后在身下垫了软垫?” “我只是腰疼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听嬷嬷说的话……”明斟雪急忙出声辩解,倏的想到些什么,掀起被子看了一眼。 她抬起头,面色登时白了一白:“陛下这一回似乎,似乎送了进去……” 声音越来越低,明斟雪慌忙挣开他的怀抱想要爬起来。玉踝上系着的金链一紧,扯着她重又跌坐回独孤凛怀里。 “慌什么?”独孤凛盯着她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捏起下颌缓慢摩挲着,“捣碎的果肉都被孤清理干净了,只是别的一些…抵的太深,实在弄不出来。” 明斟雪攥着衾被的手开始颤抖,眼眶里被逼出了泪花:“你怎么可以……” 独孤凛剑眉微皱,挑起她的下颌:“小姐忘了?当时明明是小姐抓着孤不肯松手,不许孤退出的。” 明斟雪那时头脑昏昏沉沉,哪里记得清这些,只是下意识紧紧攀住他的身躯。 她垂着眼睫,催促道:“陛下给我一碗避子汤好不好。” “不必,”他说道,“孤说了,汤药伤身,孤事前饮下便可,小姐无需忧心。” 他俯首咬了咬明斟雪微肿的唇瓣:“孤不会让小姐为难。” “孤怎么忍心留小姐独自支撑起这座江山,责任太重,小姐只需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便可。” 明斟雪忖了忖,安慰他道:“我离开之后,陛下可以迎娶新人,以后会有属于自己的小皇子和小公主的。” 独孤凛轻轻摇了摇头,收拢双臂将明斟雪抱得很紧:“不会有。” 他敛眸望着女子柔和的侧颜,声音平静:“因为没有以后。” “这辈子都不会有。” 这话听着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那么,为什么不说下辈子?”明斟雪问。 “因为,也没有来生。” 独孤凛的声音沾上几分很淡的忧伤,风一吹,便随风散去了,不易引人察觉。 他自嘲般低笑了声,忽然出声问明斟雪: “若孤与小姐只能活一人,小姐会如何选择。” 明斟雪转过身,抬眸望着他。 年轻的帝王双眸灼灼,看向她的目光永远这般炽热。 明斟雪眼底微微酸涩。 “我不要选。” “我不喜欢这个问题。”她声音闷闷的,莫名觉得这个选择很讨厌。 独孤凛怔了怔,淡淡回应道:“好。” “小姐不喜欢,我们便不谈这个。” “我们换个问题。” 他眼睫一扫,敛去眼底的不舍,略一思忖,轻笑道:“午后那盘葡萄的滋味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