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的是明府多年以来竟从未察觉到府中混入了眼线。 悲的是,这人是呵护着她自小长大的奶嬷嬷。 邓嬷嬷待她极好。明夫人本就体弱,高龄得女后身子虚,一直没能打起精神来照料襁褓中的幼女。是邓嬷嬷日夜看顾,将她一手养大的。 夜间蚊虫繁多,她便手执蒲扇为明府年幼的姑娘驱虫扇凉,摇了一宿只为明斟雪能睡得安稳。 幼童被噩梦魇着惊啼不止,她便轻拍着安抚她,打开窗子带她数星星,或是讲述童趣故事。 因而前世她随坤宁宫那三百余人被独孤凛下令跪死在宫门前时,明斟雪会一瞬崩溃。 明斟雪待她以真心。 可如若邓嬷嬷背后主子另有其人,那么这十余年来她对明斟雪付出的情感,竟也是虚情假意么? 明斟雪黯然神伤。 马车驶过街巷,立在一处气派的府门前。 “容府到了,小姐请下车。”鸢尾抢先一步跃下马车,伸手搀着明斟雪。 早有值守正门的小厮进去通传。 “明姑娘。”容怀瑾玉冠青袍来迎她,气度儒雅非凡。 他对明斟雪的到来颇感意外。毕竟经历了明府退婚一事,又兼有前些时日容玉珠在唐府宴席上出丑,容怀瑾觉得明姑娘应是厌极了他。 “容公子。”明斟雪欠身一礼,“贸然叨扰公子,多有冒昧,还请公子见谅。” “哪里的事,明姑娘愿意见容某,容某高兴还来不及。”容怀瑾宽袖一扬,道:“明姑娘这边请。” 明斟雪轻轻颔首,随他步入一典雅别致的厅堂内。 容怀瑾抬手叩上机关锁一转,眼前暗门倏的分开,让出当中一条路来。 他颇有风度地示意明斟雪与侍女入内。 内里别有乾坤,四面八方皆为摆设精美的各式美玉。 “容某听闻明姑娘此程为容某收藏的玉品而来,这才斗胆献丑。” 明斟雪轻笑了声,目之所及皆为玉式:“容公子哪里的话,有价无市,单频这方天地,容公子便可稳站盛京勋贵之首。” “非也非也……” 三言两句敷衍着,明斟雪的余光四下里扫了一眼。 突然被一只通体白净的玉玦吸引了视线。 明斟雪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前世离别之际,莞姐儿自包裹中取出交到她手上的。 “容叔叔送与我们的,而今转送给小姑姑,祝愿小姑姑与未谋面的弟弟或是妹妹平安康健。” “竟是这件玉玦么。”明斟雪走过去,不由拿起它放于掌中仔细打量。 容怀瑾为她斟了茶水,拿起茶盏看过来时,面上遽然一慌。 手中茶盏“当啷”坠地。 “明姑娘,莫要碰那玉玦!” 明斟雪被他唤的一怔,回过神时,玉玦已被容怀瑾用帕子握住夺下。 想来应是极贵重的宝物吧,害怕被她磕着碰着,才会如此紧张。 明斟雪方欲向他解释,话没来得及说,容怀瑾却突然牵起她的手,将她掌心展开摊平,用帕子一点一点为她擦拭手。 “容公子这是做甚。”明斟雪心中一紧。 容怀瑾为人坚守礼义廉耻,从不会如眼下这般主动牵起她的手。 她挣了挣手腕。 “得罪了,明姑娘,稍等片刻。”容怀瑾耳根发红,仍坚持用微凉的帕子擦拭明斟雪的掌心。 “那玉玦放的年代久了,表层落了灰,恐弄脏了姑娘的手。”他解释道。 “无妨,我也有手帕,无需公子费心,让我自己来罢。” “不可。”容怀瑾难得的语气沉重了许多。 明斟雪盯着他谨慎而专注的神情,目光悄然落回到那只玉玦上。 容怀瑾的帕子冰凉丝滑,透出一股极浅极淡的药香。 药香…… 容氏大公子喜玉,盛京皆知。 可他厌恶药草味儿,厌恶治病求医,却鲜少有人知道。 又怎么会在自个儿随身携带的帕子上熏药香呢? “容公子为何如此紧张?”明斟雪盯着他额间细密的汗。 “姑娘腕上血玉所需的玉种世所罕见,只怕找不出第二块。”容怀瑾顾左右而言他。 明斟雪也不再为难他,只是道了句:“约莫大致模样足以以假换真的也行。” 容怀瑾颔首,应道:“容某这便去找找。” 明斟雪点头,不紧不慢催促着他去寻。 而后趁着容怀瑾转身的空儿,学着他的行为,伸手拿手帕包着玉玦迅疾装入袖兜里。 她走上前去,主动引着容怀瑾出了这间厅堂,不去想那只玉玦。 言语间来往了几句,这事儿便也就揭过去了。 明斟雪出了容府后,并未急着赶回相府,而是低声命令道: “速去唐府见阿姊。” 她隐约觉得,这玉玦并没有那么简单。 阿姊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不如去请教她,看她能否看穿其中关窍。 作者有话说: 女儿逐渐解锁前世嘎嘣真相(推眼镜) 【小剧场】不给过,修改后再放过来吧 第70章 第 70 章 ◇ “月黑风高,适合杀人。” 邓嬷嬷领着一等侍女跟在她身后, 闻令一怔。 “姑娘与表姑娘自铳州分开不过半日,这会子又去唐府做什么?” 邓嬷嬷替她整理着肩上的织锦羽缎斗篷,手一滑沿着领子向下, 眼看着便要落上袖间。 她袖内留着方才自容怀瑾处悄悄藏起的玉玦。 明斟雪一手虚虚搭上袖口掩着, 略微倾侧着身子同流萤说话, 很自然地避开了邓嬷嬷进一步的动作。 “方才只顾着来容府, 竟将阿姊交代我预备的东西给忘了,不成,我得亲自去一趟唐府问个清楚。” “那是自然。”邓嬷嬷笑呵呵的,不疑有他, “表姑娘是个仔细人,为人严苛的很, 处事不肯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谁说不是呢。”明斟雪揽过邓嬷嬷的膀子靠在她肩头,就如从前那般一样,形同母女, 亲密的很。 “姑娘打小便喜欢依偎在老奴怀里。”邓嬷嬷眉目慈爱,如哄着幼时的明斟雪睡觉那般, 抬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肩。 “这一晃都十余年了,小姐再不是当初那个黏着嬷嬷要糖吃的小孩子了,如今也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她眯着眼去望车窗外飞闪而过的景, 久久沉浸在回忆里。 “是啊, 已过了十余年了。”明斟雪依偎着她,轻轻叹了句。 证据确凿之前, 她很难相信身边这位将她一手养大的嬷嬷会害她, 害明家。 明氏待她不薄。 她待明斟雪亦如亲生的骨肉一般疼爱。 车轱辘碾过街巷石砖, 停在唐府正门前。 唐府上上下下对明斟雪熟悉的很, 一见明府姑娘来了, 忙一齐涌上前来迎她,簇拥着明斟雪朝正房去。 “辛苦嬷嬷一把年纪随我颠簸,忙了一天嬷嬷也累了,便不必再跟着我去见阿姊了,去会客厅歇息会儿罢。”明斟雪转身吩咐道。 又对流萤鸢尾说:“你们也随邓嬷嬷一同去歇歇脚,我去寻阿姊说些体己话,耽搁不了太久,一会儿便回来。” 邓嬷嬷笑着送她往府内走了一小段路,在垂花门前很有分寸地止住了步子。 “姑娘且安心去吧,这儿有老奴照看,估摸着流萤鸢尾那俩丫头不会给姑娘惹事。” “有嬷嬷在,我便安心了。”明斟雪笑着同她道别,转身随唐府侍女入了内宅。 唐香君早早候在外头搀着她往暖阁里走,明斟雪脚步一顿,附在她耳侧低声道了几句,不知说了些什么。 唐香君听罢若有所思,当即吩咐一应侍从道:“表姑娘同我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都在外头守着,仔细盯紧了,莫要让旁人听了风声。” “是。”唐府侍从分散开来,立于台阶之下守着四个方位。 唐香君四下细细打量一番,这才放下心来将门扇紧紧合拢上。 外宅的会客厅内,流萤正同鸢尾斗草,忽的听见邓嬷嬷呼痛。 抬眼望去,只见邓嬷嬷捂着肚子,疼得躬下了腰。 “嬷嬷怎么了?”流萤忙放下手中花草去扶她。 “兴许是夜间冻坏了肚子罢,不打紧的,你且同鸢尾继续玩罢,我去趟茅房。”邓嬷嬷低着头给了鸢尾一个眼神,便捂着肚子“哎呦哎呦”朝外缓慢挪着步子。 “嬷嬷真的不需要我陪着么?”流萤心思简单,生性又纯良。 鸢尾撇撇嘴,抓起花草塞到她手里:“你管她做什么,土埋半截的人了,活了大半辈子还能找不着茅房?快过来,咱们玩咱们的。” 邓嬷嬷这厢离了会客厅,钻了个空子不声不响摸进了内宅。 打从明斟雪自容府离开的那一刻起,她便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