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 但她现在更讨厌的是, 他明明已知答案,还偏要发问,每次都是。 时眉看得出他有多高傲,很不巧,她也是。对于绝对骄傲的人而言,比起失败,对手取胜后的反复鞭尸更令她恼火。 真行啊, 踩人命门一踩一个准。 “不然呢?”时眉缓和几分紧绷的神色,双手环胸,略低了低头,指腹蹭挠两下额角,好整以暇地将问题抛回,“我有什么必须欣赏你的理由么?” “啊,好像也有。”她忽然狡猾地笑了下,抬眼看他,自问自答, “除非,岑律师肯退下来…” “可以。” 他竟然回应得如此痛快。 时眉梗了一下,“?” “我当然可以服从你,随时。” 岑浪稍稍欠身,在她困惑地注视下轻轻抬手,“啪”地一声,他下压的嗓线与机盖扣合的响音一起送入她耳中。 他说:“只要时律有这个实力。” “……” 潜台词昭然若揭, 是在嘲讽她至少现在还没那个资格。 时眉简直要气笑了,胸腔极力克制无法释放的积郁,骂他的词句在嘴里来回颠倒,她眨了眨眼,忽然另起一个新的话题: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做律师的话,我能干什么。” 岑浪冷淡掀眼,没有赏赐任何多余的情绪,看起来像是对她缺乏逻辑的话语兴致缺缺。 总有点不近人情的意思。 但并不影响时眉输出,她走上前两步,眼尾淬着笑,神色认真地告诉他: “现在我想,我可能会是一名屠狗专业户。” 专门屠杀你这种鬣狗, 为民除害。 面对她不加掩饰的威胁话,岑浪扯了扯嘴角,眉眼松动,青白烟圈自鼻唇间吞吐弥散,雾气幽凉蛰伏,裹挟他懒声懒气的口吻: “我更建议你去当演员。” 时眉:“……” 什么意思? 还记着她那晚装哭的事儿呢, 就挺记仇呗。 ——“诶诶,时律又上去挨训了。” 这时,另一道女声突然切入他们的对话,“你们说,这是这个月第几回了?” “那可没得数。”梳背头的男律师笑哼,问,“她又玩什么花样儿?” “就她手头那个遗产案,她把被告搞进去了,连立案期都缩短了,可真会玩。” “正常,论不择手段,还得是她。” “要不怎么叫‘魔女’呢。” “之前就听过红圈所里有这号人物,据说打民事十拿九稳,手腕很毒。”一旁矮个男律师适时加入这场八卦。 他刚从临市的律所跳槽过来,对时眉的事迹一无所知,以一种看戏的心态表现出好奇: “不过,‘魔女’这名儿怎么来的?” 背头男律师站在落地窗前,借着反光面整理发型,发胶打得头顶冒油,鄙弃的意味从作答中漏出来: “仲裁策略精明刮利,辩护思路毫无同理心,甲方至上,不守规矩,道德感低下,永远只跟钱共情。” “不是‘魔女’是什么?” 露台那端,非议声乐此不疲。 岑浪垂眼看向时眉,不料却被她毫无征兆地扯住卫衣袖口,猛地用力一拽,彼此距离骤然拉近,站位迅速调转,随即他整个人挡在她面前。 岑浪完全没防备,只是下意识挪开一点夹着烟的手,避免烫到她。 奇怪地低头看她一眼,他皱起眉问:“你干什——” “嘘!” 时眉飞快捂住他的嘴,力道激进而莽撞,另一手食指抵唇,示意他噤声。 他们隐蔽在露台角落。 熙光偏漏,拖拽出两人几乎重叠的身影,冷酷与明媚意外交锋,描勒剥落下双人影倾倒在地。 像海浪追尾太阳, 张扬碰撞出碳酸质地的水蒸气泡。 在岑浪身后,数棵大望鹤兰蘸着天光张弛盛旺,错纵撑开一小块庇荫处,悄然收拢起双人影。茎叶繁硕厚肥,植株高矗的姿态是此刻为他们所设的最佳掩护。 夏日漫灌的绿潮中,时眉拉挑目光仰起头,踮起脚尖凑近他,气音黏连,每一个字词都在他微妙变红的耳际,轻柔慢放: “不想跟我传办公室绯闻,” 她掌心用力压紧他的唇, “就别乱动。” 第8章 星夜厚涂,恒存于小蝉窸窣的仲夏。 蜗牛伏卧老旧窗台慢速蠕爬,踽踽独行,悄然兜转半个圆周圈。 这时,木窗被人对向拉动。 热气猛然涌出四角楼窗,蒸腾弥散,蜗牛受惊缩蜷身躯,避藏自身柔软在脆壳中,只留一对触角在外,观察着欲落无处的水汽。 时眉抬手关掉花洒。 湍急水流声戛然而止,浴室陷落阒寂。 她趿拉上拖鞋,随手裹了件浴袍。 浴袍有些旧了,也不够长,随她脚步挪移的动作,袍子下摆隐隐飘开细缝儿,怯怯露出丰腻纤白的腿侧线条。 走到盥洗盆前,她抬手用指背擦拂了下镜子,雾气抖落,镜面仍残遗着层混乱水迹,朦胧暄映出女人的年轻面容。 也照清她修美的脖颈肌肤上, 难以消解的淤痕。 对着镜子左右查看半天,她探手从柜上取下化瘀药膏,挤在指腹,仰起下颚轻揉涂抹在脖子上。 但还是,“嘶…” 挺疼。 徐嘉志那王八蛋,下手真狠。 烦躁地扔开药膏,时眉双手掐腰瞪着镜子,一瞬间不可遏制地回想起白天岑浪的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 “不想跟我传办公室绯闻,就别乱动。” 怎么听, 都是求他配合的词句, 却生生被她唇舌揉捏成带有威胁的字义。 岑浪一时没有动作。 火星灼烫烟丝寸寸烧卷,走势幅度稀弱,愈渐燃化成将断未断的灰色,摇摇欲坠。 当时眉强行调换两人站位,局势便在刹那间扭转。上一秒不算友善的谈话与针锋互斥的磁场,被这一刻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全盘搅碎,彼此都想制衡对方的这场较量,已然在失衡的瞬间变了味。 这是完全不合时宜的。 她上身前倾,一手捂着岑浪。 目光穿越他身后的浓茂绿植,眯眼盯向对面的两男一女,看了一会儿后,轻浅讽笑了声。 落在他耳边的一声笑。 她的眼神没有挪动位置,仍窥探着后方,嘴唇却努力探寻他稀微泛红的耳骨,虚声虚气地送出字音: “让你划掉我的名字,是为你好。” “你会后悔用我的。” 她在坦述的同时,甚至抵得更近。 斜落地上的双人影,充分记叙着两人当下紧密贴靠在一起的事实。彼此接触的部位激增热度,轻易刺透衣料,不受阻隔地源源倾泻给他。 她绝不柔软。 嘴角牵挑的弧度名为讥讽,眼尾眉梢是硬气, 还有一点,不知所谓的轻率。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