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风话风一转,又道“不过,我要是被你们吓走了,岂不也挺废物?” “啧,我说你这人怎么讲不通——” “小为,把他的被褥拿回来。”林子荣截断他的话,说。 林为瞪大眼睛:“大哥!” “去。” 见林子荣决心已定,林为一跺脚,不情不愿将被踢翻的被褥拎了回来,赌气似的一扔。 宁长风倒也没继续纠缠,将被褥铺好,倒头便睡下了。 半夜。 万籁俱寂,西北的狂风呜呜吹过荒野,营帐外跳动着巡逻的火把光。 陌生环境下,宁长风是不敢睡太死的。 营帐内弥漫起一股迷烟的味道,他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去抽他枕在脑后的包袱。 宁长风在黑暗中准确抓住了他的手。 “啊——”一声被压得很低的尖叫传来,不是小痞子林为还能是谁? “想偷东西?” 火折子的光映亮了林为惊恐的脸。 “你没睡?怎么可能!我的迷烟这么多年还从未失手过!” 宁长风自然不会告诉他自从服用了银月草后,他似乎对药与毒都免疫了,只道:“原来是个惯偷,我这就捉了你见赵将军去!” 林为这下是真慌了,直蹬腿道:“我不去不去,你杀了我吧……大哥救我!” 可惜一营帐的人都在他的迷烟下睡死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宁长风就跟掐个小鸡仔似的将他掐出了营,直往主帅大帐走去,嘴里还不忘挖苦道:“敢偷不敢认,真够怂的。” 林为点头如啄米:“对对对我是怂货,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不行。”宁长风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 林为一张脸瞬间垮下,低声安慰自己道:“去了也没用,赵将军经常不在营帐里。” 宁长风心提了一提,刚要说话,就有巡逻兵走了过来:“你们在这干什么?” 林为一个激灵,就听宁长风拎他脖子的手改成了揽住他肩膀,对那巡逻兵道:“撒个尿。” 那巡逻兵不疑有他,见宁长风穿的还是自己的衣物,便道:“是新兵吧,撒尿走远点撒,别让味儿飘过来了。” 宁长风点头应是,目送那队巡逻兵走远后才将目光移回来。 “你,你把手放开。”林为用力掰着卡住他肩膀的手腕,却只是做无用功。 宁长风将他往黑暗无人处带了带,这才松开手,随口道:“你这么点力气,怎么能进军营的。” 把林为气得够呛。 “你管我,又不是老子自己想来的!” 宁长风无意与他纠缠,单刀直入道:“方才你说主帅并不经常待在营帐内,可是真的?” “当然。”说到这个,林为还挺骄傲,赵将军营帐内被顺走了好几件宝贝,他能不知道么。 宁长风伸出手:“给我迷烟。” 林为惊恐后退:“你,你要干什么?虽说赵将军时常不在,可营帐口还是有卫兵的,我往常都是趁他们换防之际偷偷溜——” 宁长风朝他捏了捏拳头:“给不给?” 林为:“……给。”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截竹管,脸上颇为肉痛:“将就点用,可贵了——” 话音未落,宁长风已经掠了出去,留他在原地吃了一嘴的风。 陇西营的主将营和副将营各分一头,因着已是半夜,除了巡防的火把,各营帐俱是一片漆黑,宁长风自如地穿梭其中,仿佛对这里的构造了如指掌。 很快,他找到了主帅营。 好巧不巧,今晚的主帅营居然还掌着灯,里头隐隐约约透出几分人声,似在争执。 江成来回踱步,坚持道:“不行,马上就要入冬了,将士们自个儿的棉衣棉被尚不够,哪有多的匀出来给那帮蛮子?” 总指挥使赵阳一副瘦长脸,闻言冷笑道:“陛下旨意,你敢不听?我看你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江成忙道:“我绝无此意!只是西北本就苦寒,每年都有驻边将士冻死饿死,若这时将御寒衣物让出去,岂不是让三军将士寒了心?” 他语气软和了些,只是心底到底有股子气,皇上太胡闹了。 一登基就要议和,如今为了舔那帮北蛮子的臭脚居然让每个营出三千斤御寒衣物送给羌族部落,美其名曰恩惠友邦…… 他娘的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恩惠个屁! 赵阳睨他一眼,道:“君威浩荡,我听闻远在盛京的江太傅被容衍踢断了手骨,至今还在府上闭门休养,你身为儿子,理当更谨言慎行,别给家族招了祸还不自知!” 江成的心猛地沉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对赵阳行了个军礼,咬牙道:“是,主帅大人,末将这就退下。” “慢着,听闻三十二旗那帮地痞又气走了一位都头?明日新兵校练,把他们拉到邺北坡练练。” “那地方太危险了——” “你是主帅还是我是?” 江成忍了又忍,低头应道:“是。” 他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帐走了,过不一会儿,赵阳也出了营帐,骑马朝西边去了。 宁长风收了迷烟,就着阴影三两步返回了自己营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夜无事。 天刚蒙蒙亮,号角声便响彻整个军营,宁长风一骨碌翻身而起,却发现自己的“室友”们一个个在通铺上睡得四仰八叉,丝毫没有起床的迹象。 他难得愣了一下,为这些人的大胆。 前世他人生的绝大部分都在军队中度过,因此太了解在军中想收拾所谓“刺头”有的是方法,这群人能安稳活到现在,还敢这么嚣张,绝对有问题。 他按下心中疑虑,用最快的速度打包好一应物什,赶到校练场。 “第三十二旗,哎——你叫什么名字?” 宁长风一人独自站在场内,因着他那一帐的人都没到,显得他额外瞩目。 点名的老兵站在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 “奇了怪了,这三十二旗是出了名的没规矩,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语气讥讽,话一落地,宁长风明显感觉到三十二旗其余的士兵纷纷盯着他,神情愤懑。 “来,把兵器给他们。” 就听“叮铃哐啷”几声,一车破旧生锈的卷兵钝刃倒在他们面前。 那老兵扬长而去。 “太欺负人了!” “这兵器砍菜都费劲,邺北坡那地方就是个狼窝,去那里不就是让我们送死么?” “别说别说,当心……” 他走之后,几个人围着那堆破烂武器挑挑拣拣,一个个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宁长风蹲在一旁,认真挑选着勉强可以用的兵器,闻言问道:“他们对三十二旗有偏见?” 那人叹了口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新兵吧,得罪谁给扔这里来了?” 宁长风伸出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一下,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没打点好。” 那人一听露出了然的神情,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这三十二旗是出了名的垃圾旗,校练中最末一名的、家中无钱打点的、刺头混混亦或是为将官所不喜被扔过来的,属于全陇西营地位最底层。 得到的待遇自然不够好。 久而久之,渐渐地也就没人管了。 那人皱着眉头,叹气道:“我今年已经四十五了,按律早该放我退伍与家人团聚,可这几年营里所有老兵一个都没放,都被扣在这里死熬,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见家中妻儿一面。” 看着老兵远去的背影,宁长风若有所思。 西北的日光很烈,却驱不散这里经年笼罩的苦寒,宁长风领了军服,又与其他新兵被提点训告一番后才被放回,林为正翘着脚靠在帐篷外晒太阳。 “哟,吃瘪了?”林为眯着的眼睛朝他瞟了瞟,贱兮兮地说道。 宁长风将搂着的破烂兵器往地上一扔,拍拍手道:“今日午时过后新兵出营校练,共为期七日,我们被分到了邺北坡柳树井。” 林为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两只眼珠瞪得牛眼大:“什么,那破地方?娘的想灭了我们直说,犯不着搞这些弯弯绕绕!” 他气得把嘴里嚼着的草茎往地上一吐,这就要冲出去,被从营帐里出来的林子荣叫住了。 “成天上蹿下跳的,像什么样子!” “大哥,他们太欺负人了!”林为一跺脚,气得眼眶发红:“我他妈的做小贼多逍遥自在,非要抓我过来拘着,谁要他们的恩惠了!” 周围人纷纷红了眼眶,有几人暗自捏紧了拳头。 林子荣抓住激动的林为:“冷静点——” 他看了一眼宁长风,掐着林为的后脖颈回了营帐,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争吵声,间或夹杂一两声泣音。 周围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懂的复杂眼神,各干各的去了。 宁长风被晾了起来。 他也不着急,看看时间快到午时了,他们营领了一把干菜,不到二两冻肉,正架起火烧汤呢,汤面上漂浮着一层深黑色的菜叶,半点油星都见不到。 林为终于从营帐里钻出来,看到被刻意孤立坐得远远的宁长风一眼,扭头哼一声走了。 汤喝了个七分饱,号角再次吹响,纵使生了一肚子气,几人也不得不捡起破烂武器,朝柳树井出发。 到那之后,宁长风才明白为何林为情绪会那么激动了。 虽名为柳树井,却并无柳树,入目所及只有大片大片枯死的白杨,张牙舞爪地挺立着枯枝,朔北的风乌拉拉吹过死寂的原野,戈壁滩上连根草都看不见,风一扬就是满头满身的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