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香味便散了出来,鹿肉被烤得滋滋冒油,一口下去浑身都暖和起来,别提多有滋味了。 酿了大半年的竹叶青入口冷冽清香,恰恰中和了烤肉的荤油味。 宁长风不耐烦小口小口的抿,换了个大碗,一口肉一口酒,吃得额上汗津津的。 他平时性格稳重,少有如此畅快的时候。 容衍便陪着他多喝了几杯,喝醉了往屋里一躺,天寒地冻,正好盖上被子大睡一场。 不知今夕何夕。 容衍却醒来了。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醉过。 外面风雪渐大,偶尔能听到枯枝被积雪压断的声响,屋里却是暖融融的。 宁长风体质热,自从抱着他睡觉后他就再也没感觉到冷过。 容衍把环在自己腰间的胳膊轻轻拿开,望着他熟睡的英俊眉眼,忍不住俯身亲了亲,这才起身穿衣,走出屋外,在檐下站了许久。 直到竹林晃雪,一道黑影从枝头落下,跪在他面前。 “主人,段弘的人快要进村了。”落无心道。 容衍拾起宁长风给他做得杂毛狐裘披在身上,略偏了头看向走廊另一侧。 景泰蓝拎着个小包袱从房间里犹犹豫豫走出来,对着宁长风的房间张望了一眼又一眼,步子却是迈到了容衍面前。 “我不可以不走吗?”他低着脑袋,小胖手指绞着衣摆,清脆的童声带上了哽咽。 容衍的声音平静无波:“不走,你拿什么保护他?” 景泰蓝快要哭出来了,小脸上汪着泪花,不舍地看向宁长风酣睡的方向。 “可,可是这么走掉阿爹会很伤心的。”他努力给自己找着理由:“只要和他告别,一下下就好——” 他想告诉阿爹,他不是个小骗子,他会努力争回皇位,再回来好好见他的。 容衍却摇头,脸色冷然:“景泰蓝,你的任性会害了他。” 景泰蓝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手背迅速抹了一下眼睛,垂着头不说话了。 落无心上前说了句“小殿下,得罪了”便抱起他,几个兔起鹘落,身影便消失在茫茫雪海中。 谷兴村外,一队黑影人正沿着鹿鸣河畔前进。 “是这里?”段弘指着远处村口的大柳树问道。 宁荣被押着,闻言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官爷。村子最里头有座山,他们就住在半山腰上,绝不会错!” 段弘眯起眼眺望着远处皑皑鹿鸣山,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 没想到容衍和那孩子居然真的大难不死,还流落到了千里之外的乡下村庄,真是够命大的。 不过那又怎样呢? 这种犄角旮旯地儿若不是有人报信,他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到。 连老天都在帮他! 想到陛下许给他的赏银,段弘打了个手势,手下行进的速度更快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我说是谁告的密,原来是你这窝囊废。” 那人声线清越,在朔雪寒风中透着冷意,这队绣衣史尚未作出反应,就听得一阵破空声响,被押在人群中的宁荣突然身体一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一息后,从他脖颈大动脉处飚出一道血线,鲜血迅速染红了脚下的雪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致段弘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容衍从树上落下,缓缓转身。 段弘面色大骇,下意识往后疾退:“容衍!” 摘了面具别人或许不认识他,段弘却记得一清二楚,这张脸不是容衍还能是谁? 他甚至没看清容衍使得什么暗器! 段弘心脏狂跳,他迅速上下扫量了对方一眼,直纳闷道:不是中了雷公钻么,怎么看样子竟好全了? 该死的,谁说他现下是个病秧子来着? 他心道晦气,一脚踢起宁荣尸体,直朝容衍砸来。 “上!” 随着一声令下,手下纷纷拔刀朝容衍攻来。 飞到半空的尸体遭到一股更为强烈的气劲横扫,竟然在半空中碎裂,脏腑血肉砸了绣衣史们一脸。 就在这时,容衍趁机夺过最近一名绣衣史手里的刀,身形快如虚影,穿梭在尚未回过神的黑衣人中间,三下两除二割开了他们的喉咙。 鲜血与白雪齐下,眨眼染红了整个路面。 方才还在进攻的黑衣人们七零八落地倒了下去。 “呵,不愧是先帝培养的杀器,名不虚传。”随着一地尸体的倒下,段弘往后退几步,冷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带这么点人就敢抓你吧?” 他话音刚落,道路两侧树尖上的雪扑簌簌抖动,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雪尘,刹那间从林中飞出数十人,他们身上都披着铠甲,均持□□和重盾,四面八方地包围了他,严阵以待。 “大部队在后面呢。” 容衍环视一周,脸色微微变了:“景越竟连重甲军都拨给你了?” 段弘面露得意:“我看你怎么跑!” 说着那些弩箭四面八方朝他发射而来,这些人均身披重甲,刀枪不入,一时无法攻破,容衍在箭雨下翻飞腾挪,到底发挥余地小了,被弩箭伤了好几道,身形逐渐慢了下来。 段弘脸上露出笑容。 他抽出长刀,趁机朝身形已现委顿之势的容衍劈去! 就是此刻! 然而变化陡生,只听“叮”一声脆响,竟是一把黑铁短刃横空而来,将他的长刀击了开来。 宁长风接住回旋的短刃,与段弘迎面战上。 “长风!”容衍这次脸色是真变了,低声喊道:“回去!” 宁长风的声音被劲风送过来,带着怒气:“等会再找你算账!” 他不顾漫天箭雨,手持短刃将段弘逼退,接着飞身掠至西北角,运行起体内的异能,一脚蹬散了重甲兵的防守阵营。 “走!”趁对方没来得及重组阵型,他返身抓住容衍的手,就要往冲开的缺口突围而去。 “休想跑!” 这时,段弘扑身而上,朝他们洒出一包粉末。 宁长风一脚又蹬翻一个甲兵,刚要转头,就被容衍飞身遮住了。 “唔。”几个瞬息间容衍的身形便是一滞,直直朝地上砸去,被宁长风眼疾手快地捞住了。 他目光扫过段弘腰带上绣着的金莲花纹样,不再恋战,抱着昏迷的容衍几个起落就不见了。 “愣着干什么,追啊!” 雪越下越大,掩埋了一切踪迹。 借着大雪的掩护,身后穷追不舍的鬣狗们总算被甩掉了。 宁长风抱着容衍钻进了一处湿滑的山洞。 怀里的身体开始发起高热,脸上的温度烫得吓人。 宁长风将他靠坐在山壁上,扣住容衍瘦而白皙的手腕,探进一丝异能。 幸好段弘最后出手的药粉虽凶猛,却不是奔着要他命去的。 宁长风运转异能,一点一点拔除了缠绕在他心脏肺腑间的毒素。 不知是不是吃了银月草的缘故,才捡到容衍时要拔除他体内的毒素往往事倍功半,现今倒是顺利多了。 随着毒素的拔除,容衍身上的体温也渐趋稳定。 宁长风松了一口气。 今日他喝多了酒,大中午便抱着容衍睡起了午觉,谁知一睁眼竹楼内空空荡荡,竟只剩了他一个人! 那一刹那的心悸宁长风不愿再回想。 他慌忙下山,沿着鹿鸣河就要找到镇上去,却在半途听到了打斗的声响…… 容衍啊容衍,真有你的! 宁长风脸色阴沉地盯着昏迷的容衍,山洞内光线并不充足,只能隐约看到他柔和的脸部轮廓,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血腥味蔓延开。 他肩骨上还插着一支弩箭,箭头已完全没入。 方才打斗时他便注意了,这种箭头是特制的鱼头箭,箭头带脊,既薄且锐,两翼尖锐内收,中箭后若要拔出必得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极易因失血过多而丧命。 宁长风取了短刀,刃尖挑开他衣裳。 这时,他的手被抓住了。 容衍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意识到是他后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随后推开了宁长风的手。 “你什么意思?”宁长风语气带上了怒意。 相识一年,他从未对容衍粗声过,这是第一次。 任谁一觉醒来发现对象和崽子不知所踪都有权利生气吧。 何况容衍睁眼的第一个举动竟是把他推开,几个时辰前他们还对雪互酌,开怀大笑,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难道不该要一个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