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眠侧脸,看到一双幽深眸子。 她没有心思跟卫蔺行礼客套,也不想问他为何在这里。 将身上所有银票掏出来,桑眠哑着嗓子:“请把珍珠还给我,另外将那铺子名称告知一下。” 房老板都照做,只是并没有拿那银票。 “横竖我们是已经收到钱了的,那嫁衣布料价值千金,我们还再三问了那姓徐的婆子,可是真的要拿它来抵货款。” “她十分肯定,说是你们大娘子亲自翻出来的,我们这才收下。” 他擦了擦汗:“您看,这跟我们没关系,可千万不要……” 他想说千万不要迁怒于他们,毕竟生意不好做,若是跟达官显贵结下梁子,只怕今后这上京的买卖他们都别想做了。 可一抬头,哪里还有侯爷的影子,反倒是另一个眉宇阴沉的男子立在原地。 “你的意思是,侯府大娘子把她嫁衣抵给你们当货款了?” “是啊,是啊,说是一时半会拿不出现银……” 他话没说完,面前男子也走了。 桑眠怕布料坊关门,几乎是用跑的在街上。 珠子在手中险些被捏变形,她口中喃喃: 阿娘,你要千万保佑我找到啊…… 阿娘,阿娘…… 泪水从酸涩眼眶中流下来,很快被冬夜冷风刮干。 马蹄声由远而近,桑眠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卫蔺捞到马上。 骤然腾空的瞬间,泪水洒到卫蔺手上。 他皱眉。 这么点高度就吓哭了? 耳边的风更快更凌厉。 桑眠听见卫蔺说他带她去布料坊,终于赶在关门前到了地方。 卫蔺猜到这侯爷是个文弱的,下马瞬间也把他顺便拎下来。 桑眠踉踉跄跄跑进去。 掌柜的指了指那衣桁上挂着的五件衣裳。 是熟悉的红色。 但跟黑的,紫的,黄的拼凑成桑眠不熟悉的样子。 就像脑海中越发模糊的,阿娘的模样。 “我们做生意的,当然要尽可能发挥这料子的价钱,喏,本来可能值八百两,现在分别做成五件儿,便值个两千多两……” …… 桑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侯府的。 李闻昭并没有睡,他听说侯爷回来了忙去兰亭苑,见她两手空空,眸光暗淡,心里便预感不好:“没赎回来吗?” 他叹息一声,似是可惜,安慰道:“没事,等以后换回身子了,我给你再重新用更好的料子定做一身。” “这嫁衣虽然是你亡母绣的,可是倒没怎么好看,又不合身,你当时拜天地险些被裙摆绊倒了还记得吗?” 桑眠立在原地,她当然记得。 嫁衣—— 那个嫁衣是阿娘给她绣的。 那是病入膏肓的阿娘一针一线给她绣的。 阿娘说知道自己撑不过那个冬日,她遗憾不能亲眼看到小阿眠长大,所以要提前给小阿眠备好嫁衣,等以后她与如意郎君拜堂成亲,就算是阿娘亲自陪伴在侧了。 所以—— 所以那个嫁衣,明明用了最好的料子却是最古板过时的样式,明明倾尽心血却还是一点也不合身的样子。 可是桑眠穿着嫁衣嫁给李闻昭的时候,依旧能感受到阿娘浓浓的爱意,好像能看到阿娘温婉的朝她笑,眉眼间全是温柔宠溺。 桑眠眼睛好像终于聚了焦。 她嘴唇嚅动,抬手便扇过去一巴掌。 李闻昭脸上本就有伤,这一巴掌打的他险些摔倒在地。 “等换回身子,我们和离吧。” 他恼怒,想说你又在闹什么,可看到她模样,话突然在喉中噎住。 李闻昭从未在自己脸上看过这种表情,破碎的,心如死灰的,眼里全然都是冷漠的。 带入到桑眠,他忽然心慌的意识到。 她跟祖母说的和离,可能并非赌气,也非要挟,她是真的要离开他。 ……她怎么敢的? 李闻昭擦去嘴角鲜血,烦躁的蹙起眉。 “不就是一件根本不合身的嫁衣,你至于吗?” 桑眠实在不想跟这个男人再说一个字,她冷着眼把人赶出兰亭苑,随即去了翠华庭。 “我找徐嬷嬷。” 徐嬷嬷刚伺候王氏睡下,听见是侯爷来找,忙不迭出来。 刚行过礼,忽然从有两三个婆子将她扭了放进麻袋里。 “徐嬷嬷贪没府中财物,今晚关押拆房,明日送官。” “侯爷!侯爷老奴冤枉啊!” 听见动静的王氏忙披了衣裳出来:“怎么了昭儿,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眠丫头的嫁衣,你可找回来了?” 王氏没想到他儿子为何会那般急切的跟她要货商地址,本以为是“桑眠”又在他耳根子旁边吹风了,可瞧“桑眠”模样不像是宝贝那嫁衣,心中不免猜疑。 桑眠定定看着王氏。 她虽早有和离想法,但因为要查容府与桑家纠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而侯府大娘子身份可以帮着她掩去诸多麻烦,所以忍辱负重呆到现在。 可是桑眠不想忍了。 她眼底闪过讽刺,嘴边却勾起一抹笑。 “侯府里如今连五百两都拿不出来,母亲怎么不跟我说呢。” “我方才已同大娘子讲了,将她嫁妆拿出一部分,您不用愁银子的事儿,可千万要把春日宴办的盛大,银子花的多了,孩儿在官场上才更有面子不是?” 王氏一听,脸上露出笑来。 “好好好,今日你那媳妇拿个五百两银子还磨磨蹭蹭的,还是我儿有本事。” “那徐嬷嬷是怎么一回事?” “她啊,突然屋子里多出两尊琉璃花盏,那可是从前母亲你房里的,想来母亲定不会赏赐徐嬷嬷这般贵重的物品,一定是她偷盗而来。” 王氏被儿子盯的发毛,忽然生出些汗,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道:“那随昭儿处置吧。” 桑眠笑了。 那琉璃花盏本就是王氏赐给徐嬷嬷的,之所以赐给她,就是因为前日徐嬷嬷亲手帮她害死素琴,这个缘由王氏一定不会说。 可难保徐嬷嬷不会在衙门里招供。 所以徐嬷嬷多半是,活不过今晚了。 从翠华庭回去,桑眠将兰亭苑所剩无几的下人都赶去休息。 一切都安静下来。 乱云低垂,树影纷乱。 桑眠把自己缩成一团漆黑。 良久良久。 冰凉泪珠从脸上滚落到臂弯里,咬紧的牙关一松,呜咽声就渐渐大了,喉间翻涌的嘶哑冲口而出,她抖着身子,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