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塘咖啡厅内—— “小岁,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两次考上中兴美院,两次都没来上呢?” “两次?”殷岁瞳孔放大,神情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两次,在他的记忆里,不对,应该说是在原身的记忆里,明明只有一次考上中兴美院的经历啊。 现在说两次…… “我能问下,这两次都是什么时候吗?” 苏呈蕴眉眼间晃过疑惑,但他还是回答道:“第一次,是在六年前;第二次,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殷岁下意识的,重复了下这个时间点。 三年前的话,那就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殷岁努力回想了下,可任凭他如何去翻找现有的记忆,都无法搜寻出一丝一毫,同此事相关的讯息。 所以,这也是他所忘却记忆中的一部分吗? “小岁,你面色很不好,是我问错什么……” “不是的,苏老。”殷岁赶忙道:“我一月前去亚兰海畔游玩时,不小心从游轮上坠落,就溺海了。” “虽然侥幸被救回来,但我还是因为这场事故,而失去了一些记忆。” “所以我现在只记得六年前……”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苏呈蕴急急打断殷岁准备道歉的话,那张慈和儒雅的面容上,此刻满是对殷岁身体的担忧。 “那你现在怎么样了?一个月前的事,又留下这样严重的后遗症,你现在这样出来,身体真的不要紧吗?” 殷岁没想到苏呈蕴在得知这件事后,会这样紧张他,直接问出这么一连串关心他的诚挚话语。 在遇见家人之前,殷岁是鲜少能体会到,来自长者对自己的关怀的。 此时的他,虽然已经在家人们全心全意的爱中,滋养成长,不再去渴求那些他曾经以为,会永远缺失之物。 但在遇见苏老这样,毫不吝惜对他释放善意和关怀的长者—— 殷岁依旧会为之触动,甚至生出【我又有什么,值得对方待我这样好】的低落心情来。 但这念头只在他心中晃过一瞬,就如泡沫般消散了。 他的父母,他的大哥,二姐,三哥,都有好好告诉过他,他是最好的孩子,值得拥有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事物。 所以殷岁抬眼,眸光认真地看向对面的苏呈蕴,诚恳道。 “您别担心,我现在恢复得很好,除了失去了一些记忆,日常需要小心风寒以外,没有什么大碍的。” “谢谢您这样关心我,还有您这些年,惦念着我,记着我的画作,真的很感谢……苏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小岁,不用这样。”苏呈蕴眼神温和,言语却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力量:“是你的画打动了我,也是你的画作让我记住了你。” “所以,我们一老一小,今天能有这段缘分坐在这里,都是凭借你自己的实力得来的。” 苏呈蕴这样一位见多识广,学识渊博的智者,如何能看不出来,殷岁在说刚才那些话时,心底隐隐含着的自卑与脆弱。 他虽然并不清楚,是什么让眼前这个优秀美好,坚韧善良的年轻人,生出这样不好的心态来。 但苏呈蕴也更明白,对于小岁这样过分乖巧懂事的年轻人,肯定他,鼓励他,让他清楚自身的优秀,是要比什么安慰的言语都强的。 这话果然有效,殷岁听了,只觉得心里更热了几分。 他想,应该要给原身一个交代的,也该告诉眼前这位,一直牵挂着他的长者,他当初没能去上中兴美院的真实原因。 “谢谢您。”殷岁再次道:“虽然三年前,我考上中兴美院,但最后没能上成的缘由,我已经不记得了。” “但六年前,第一次考上中兴美院,却没能去成的原因,如果您还想听,我愿意现在告诉您。” “但苏老,无论我说出的内容是怎样的……”殷岁顿了顿,神情郑重,又满是赤诚:“都请您只当做过去的事来听。” 苏呈蕴面色也变得沉重起来,他隐隐约约觉得,殷岁即将说出的事,对殷岁而言,是一段极沉重,也极重要的过往。 如果他选择听下去…… 或许,他就真的要承担起,帮助眼前这位年轻人,在其刚刚铺陈开来的画艺一道上,走得更远,也更稳一些的责任。 但这样的责任,本就是他求之不得—— 尤其是,在他亲眼见到殷岁之后,更加坚定了想法之事。 所以,苏呈蕴点头道:“好。” “小岁,你说吧。” 殷岁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紧,嘴唇微微颤抖,喉咙干涩到近乎失声。 虽然决定了要说,但原身的事,他从未对人提起过。 如今真的要他讲出来,他才惊觉原来是这样一件困难的事。 “小岁,没关系的。” “我们……”苏呈蕴不想看殷岁难受,想要就此转移话题了。 反正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很想收眼前的人,做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了。 那些事,可以很重要,也可以不重要。 但殷岁忽地开口了:“六年前,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的录\\取通知书,被人恶意撕毁了。” 斜对面近处的角落里,似乎传来铁勺掉落,碰撞到杯壁的声音。 殷岁恍若未闻,他低垂着眼睫,思绪全然沉浸入原身的记忆中,就连那清越的眉眼,都仿佛笼上了一层薄雾般的郁色。 苏呈蕴更是被殷岁的话语惊到,他虽然没有出声打断,但放在桌上的手,却蓦地攥握成拳,明显是被殷岁话里的内容气到了。 至于角落里的那点动静,他就更不会去顾及了。 “撕毁我通知书的,是和我同在一个孤儿院出来的人,那天院长听说我考上了大学,便邀请我回去一趟。” “我因为曾经在孤儿院发生的一些事,本来是不想去的。” “但院长说,说那些孩子们也很想我,我就回去了一趟。” “可我到孤儿院后,还没有见到那些孩子,就先撞见了曾经一起在孤儿院吃住,经常欺负我的那四个人。” “他们四个在出孤儿院后,一直没什么正经事,后来不知道怎么,得了人推荐,就做了看娱乐场所夜场的保镖。” “我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可是也没想到他们会做的那样绝。” “我的通知书被撕毁,手腕被他们踩到骨折……我看到院长就在不远处的榕树后,可他只是看着我挨打,连上前制止一声都没有。” “就像她从前一直做的那样。” “还有其他人……他们好像都没有听见。” 苏呈蕴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那哪里是什么没听见,一个孤儿院,就算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 殷岁被打得那样厉害,其他人又不是死了,怎么可能听不见? 不过是没欺负到自己身上,便冷眼旁观罢了。 那个院长用孩子想殷岁了,这样简单的借口,就能把殷岁哄回去,那只能说明——殷岁对院中那些比自己小的孩子,平日里多有照护。 说不定殷岁出去打工赚的钱,还会用来买些礼物,给那些孩子。 可他受了这样大的罪,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拦的吗? 哪怕是偷偷跑出去,向其他人求助,或者是背着院长,打一个求救电话呢。 他们或许是真的聪明早慧,小小年纪便十分明白趋利避害的道理,可这样的利害衡量,未免也太让人心寒了。 “我没出息,以为自己的手会彻底废掉,再也提不动画笔。” “身上的钱也被抢光了,上学的希望也破灭了……所以我去了亚兰海,从那里跳了下去。” 殷岁看向苏呈蕴,声音隐隐颤抖:“对不起,苏老,这就是我六年前,没能去中兴美院报道的原因。” “咔嚓哗啦——” 杯盘落地的声音从斜后侧传来,深色的咖啡液体从破碎的杯口流出,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留下蜿蜒扭曲的痕迹。 有侍应生急急走过去,关切道。 “先生,您没事吧?” 男人不答,视线越过桌上白瓶中插着的那束鸢尾花,完全不加掩饰地落在殷岁的身上。 殷岁也被这边的动静惊到,他下意识地望过去,眼圈红红,眸中还含着未散的泪意,就那样同盯视着他的男人,直接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