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绿盈广场—— 绿盈广场地处本市的商业中心,往西三百米就是市区最大的购物中心,平时往来人流量极大。 殷岁到达绿盈广场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广场上的人还不算多。 他刚好就找到了一个空着的凉亭,在里面支起了他的画架。 王叔见殷岁安顿好,就道:“小少爷,那我先去车里等您?” “不用了。”殷岁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这还不知道要多久呢,您就先回家里吧。” “可您还带着画架,回去的时候一个人不方便,夫人他们也会不放心的……” “没关系的。”殷岁顿了顿,又道:“这样吧,我等准备回去的时候,就给您打一个电话,到时候您再来接我?” “好,这样好!”王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道:“这样家里人也都能放心,小少爷您可千万记得要给我打电话啊!” “好,放心吧。”殷岁嘱咐道:“王叔您路上小心。” “诶,好。” 送走王叔后,殷岁一手拿着铅笔,一手托腮撑在屈膝抬高的腿上,眉眼含笑地看向广场上的人间百态。 低头整理商品的摊贩;拿着一大束气球,走向人潮汇涌处的小商户;三两结伴而行,言笑晏晏的友人;一起健身,银发满头却精神烁然的爷爷奶奶们…… 以及三两只蹦跶的小雀,偶尔飞过天空的燕子,和孩童们脸上开心纯粹的笑颜。 最寻常却又最美好不过的景象。 平凡的人在各自的时间里,拥有各自的美好,这何尝不是人生的魅力所在? 殷岁敞开心扉,放空一切,任由自己沉浸入这平静的和乐中。 生命,活着,那些伟大的议题,如何就不能轻飘飘地落地,化作就在眼前的事实,具现成身边每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 —————— 殷岁的目光在人群中流转而过,经过广场中心时,那矗立着爱之女神阿佛洛狄忒神像雕塑的圆坛,忽地以其为中心,向上迸发出千万束纯白透明的水花来。 日光倾落在其上,像是一朵陡然间盛开的,巨大的浅金色烟花。 于这迷蒙又灿然的金辉中,一道修长身影从水雾中走出。 清冷疏离的眉眼,月之神子一样的面容,圣洁美丽,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该高坐于云端,垂怜般俯瞰众生。 可偏偏,眼下那颗淡红色的泪痣,又将这人拖坠下来,添了几分尘世间才有的惑人欲念。 iarooted,butiflo 如根深种,如浪翻涌。 殷岁心中陡然间晃过这样的字句。 他的心跳前所未有的明晰,在看清这人的瞬间,四周的一切都已远去—— 唯有他胸腔内,那炽热鲜活,支撑他生命的存在,随着这人的步步走近,一声重过一声,像翻涌的潮浪,也像生生不息的河流,在他体内鸣响。 灵魂的震颤只在那一瞬间,灵感的迸发却势不可当,好似不可抵挡的洪流,来势汹汹的将他吞没。 殷岁握紧画笔,原本撑在腮侧的手早已放下,他上身坐直,空着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白一片的画布上勾画。 他的双眸盈动着专注的辉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灵感缪斯的一举一动。 终于,那人走到他面前,站在亭下看他。 近距离时,对方身上那种不似人间的清冷圣洁感,似乎更强烈了,眼下的泪痣也更为鲜明。 只是那双看向殷岁的眼睛,纵然剔透漂亮,却像是易碎的琉璃,透出令人心折的脆弱来。 殷岁同对方对视,视线专注而热烈。 可那目光,却不像是在看一个就在他眼前,真实存在着的人,而更像是在看一尊让他满意至极的艺术品。 他没忍住请求道:“可以拜托您,成为我的绘画模特吗?” “就今天,现在,请你容许我为您作一幅画。” 对方似乎是没有想到,殷岁会对他提出这样冒昧的请求。 他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了下,嘴唇微动,却迟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殷岁面上不可遏制地涌现出失望来:“不可以吗?” “对不起,是我太冒昧了……” “没有对不起。”男人忽地打断了他,眼底的脆弱似乎更重了几分:“没有冒昧。” “我愿意做你的模特,你想画多久都可以,我需要配合什么,你尽管告诉我。”我求之不得。 “是吗?那太好了!”殷岁的面上浮现出极为真切的喜悦来,他急急站起身,开心道:“不用多做什么。” “您只要坐在我对面就好。” “想做什么随意,只要让我能看见您的正脸就好。” “对了,可能还需要浪费您的一些时间,至少要两个小时左右,您能接受吗?” “不会浪费。”男人注视着他的双眸:“对我来说,这是很难得,是值得珍惜的体验。” 对方这话说得认真,殷岁被他看着,理智稍稍回笼后,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谢谢您。”殷岁认真道谢,唇边绽出浅浅的笑颜:“希望我的画作,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他说完就垂下眸去,认真做画前的准备,完全没有看见对面之人,一瞬间隐隐泛红的眼眶。 他太久太久……没见过殷岁的笑了。 很快,男人在凉亭内坐下,殷岁的神情也重新变得平静且专注,他的目光落在男人的面容上,像静默流转的月光。 对面的人被殷岁看着,放在身侧的手蓦地握紧,胸腔内剧烈回响的,那激荡的情绪,是痛苦还是欢愉,他已经分不真切。 殷岁。 殷岁。 殷岁。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念着眼前人的名字,目光近乎痴缠地落在殷岁的身上。 在殷岁抬眸的每一个瞬间,他的眼神就仓皇避开,沉默且冷淡。 又在殷岁垂眼专注作画时,双眼注视着对方,不舍得移转分毫。 这样能安静看着殷岁的时刻,他竟也不知道距离上次,隔得有多久了。 久到今天再次体验到,也觉得恍若隔世了。 甚至像是从未有过这样静谧的时刻一般。 不是像是。 他瞳孔忽地放大,心脏也随之跌坠入无边的深渊中去。 是确实从未有过。 【阿霁,你今晚可以早点回来吗?我想给你庆祝生日……】 【你没有时间吗?好吧,那我能去公司找你吗?我会做好掩饰的,就说……说是你的远方表弟……】 【好,我明白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我再也不会提了】 —— 【庭霁,我可以养一只小动物在家里面吗?】 【没什么,我……我就是有些孤单,你总是很晚回来,我等不到你,也没办法去找你……我想多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你说过允许小圆陪着我的,你怎么能因为谢笙一句话,就把我的狗送给他,你怎么能……】 —— 【对不起,我会乖的,我会乖的……】 【庭……谢总,求您别不要我】 【我知道,我只有您了,只有您会愿意要我,会愿意留我在身边,我会听话的】 【您怎样对待我都可以,只要别再冷待我,别再不理我,别再抛下我……】 【是的,我会是您最合心意的宠物】 —— 六年前没有。 六年后…… 【谢庭霁,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明白——】 【我已经不是你的所有物了】 【我是人,不是你的狗】 【三年前的海水,真是冷啊】 【我真的,有欠你们什么吗?】 谢庭霁喉结微动,心头莫大的痛苦,潮水一般翻涌上来,将他淹没。 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将六年前的事情,将他与殷岁之间的点点滴滴,记得这样清楚。 那些他曾经以为他永远不会在意,更不会去特意回想起来的事,如今竟如此历历在目,还让他这样懊恨,后悔难过,悔不当初。 他是怎样狠心无情,竟然会这样对待眼前这个人。 甚至还在以为对方葬身海底,三年后重逢过后,毫无愧意地想要将这样不公的关系继续下去。 他凭什么? 就因为曾经,殷岁对他无底线的放纵,对他病症的包容,对他无止境的退让? 不,除却这些,再说得更明白些—— 是因为他从来都知道,殷岁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善良天真,坚韧努力,却又这样痴心可怜…… 缺爱到只需要他这个冷心冷清的怪物,给对方一点虚假的需要。 殷岁就会心甘情愿地,一次次为他打磨自己,被他一点点驯服成他想要的模样。 如此温顺,如此轻易。 “先生?”殷岁的面容忽地在他面前放大,对方看着他,眼神清透明亮,像这世间最澄澈的一汪湖水。 “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