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姜去寒不知道自己要多了一个家庭教师。 他正和雪球并排在府里散步,走到东角门,若无其事把狗绳给阿越,“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雪球汪汪两声试图挽留。 而姜去寒只是低头摸摸他的狗头,“抱歉小狗,我真的有重要的事。” 一辆马车慢慢从角门前停下,姜去寒撩开衣摆,利落上去。 装饰简单的马车内,盛今朝抱着胳膊端坐在中间,“陛下叫我来送你进宫。” 姜去寒点点头,坐在他旁边。 “你可真受宠。”盛今朝即使升了官,也依然很难见到皇帝。不过转念一想,他有那个神赐的东西。文武百官中,拥有的人屈指可数,其中一个还是太后娘娘。 姜去寒依旧点头,自己宠自己嘛。 但是顺序不对,来回奔波的是姜二,应该是当姜二的他宠当皇帝的他。 好辛苦。 见到他把头靠在颠簸的内壁上安安静静的样子,盛今朝怔了一瞬后,忍不住和他搭话:“刚刚那个是你的狗?” “叫雪球。”说起小狗,姜去寒很有谈话兴致,“它很聪明,像人一样。” “成精?” “它能听懂我说话,平时睡觉的样子也很像人。” “哎呀,”盛今朝大惊小怪叫了一声,“我就遇到了一个和精怪有关的案子。” 姜去寒眼眸睁大:“你讲讲。” “那是春闱的时候出的事,万达元大人你知道吧……” 万达元是礼部侍郎,是今年春闱的座主,他在开考前一晚,在卧房睡下,但一醒来却在深山老林里。 大雾弥漫,一个直立行走的狐狸缓缓过来,在他吓得腿软要晕厥的时候,狐狸开口,说有一个叫张且的学子会参见这次考试,让他不要为难这个学子。 万达元晕过去。 说到这里,盛今朝缓了缓,姜去寒听得入神,抓着他的胳膊问:“然后呢?” “然后万大人自然是在考生名单里找人,真让他找到一个叫张且的学子。”盛今朝压低声音,“万大人不敢对他怎样,只好在巡考场时偷偷看他作答……” 文采飞扬,不出意外应该是这届状元。 但若真是这样,狐狸也不会特地警告,万达元突然想到了什么,让人把张且往日做的文章都找来。 “果然一塌糊涂,是有人代写。不止是他,好几个在考试里表现突出的学子,往日的文章的不能看。出了这样的丑事,但正逢陛下登基,礼部的人不好打扰陛下,只能偷偷去查。” 万达元亲自嘱咐,多看看张且家有没有猫儿狗儿之类的东西。 底下人却说,猫儿狗儿没有,他家里就三口人,张且,张且的妻子,还有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然后然后。”姜去寒脑海里已经有猜测,紧紧盯着盛今朝开合不断的嘴。 盛今 朝也在看他,心中想的却是,原来他紧张的时候,瞳孔会颤动。 “张且的妻子抱着孩子跪在万大人面前,哭着为丈夫求情。忽的,襁褓一开,一个半狐半人的小东西向万大人飞扑过来,嘶哑地喊着:你不守承诺!” 而且今天他在发侧编了一个小辫子,梳在头发里有点看不见,但一旦看见就漂亮精致的不得了。 盛今朝有点脸热,声音变小:“再后来,万大人的尸体就抬到京兆尹府,也就是我面前。” “你查到什么了?”姜去寒赶紧问。 然而马车停下,皇宫到了。 盛今朝给他掀开车帘,长眉一挑笑道:“我下次告诉你。” 不会是编出来吓人的吧? 姜去寒心都被吊起来了,一步三回头:“下次一定要告诉我。” “哎。”不同于姜去寒,盛今朝莫名其妙地高兴。 坐在皇宫的马车里,姜去寒还在想那个故事,直到不情不愿进了梦溪阁,见到同样垮着一张脸的皇帝。 自己和自己对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 开会。 王无度指挥人把那扇透雕屏风搬来,另有几个宫人燃香沏茶 姜去寒坐在靠窗的软塌上看他们忙碌,皇帝在他对面。 同一个空间里,他们所看所听的都一样,却又不一样。 比如,姜去寒能同时看到小太监的脸和后脑勺。 没有人可以这样。 两双脆弱的眼睛似乎能托举起他们之间的任何东西,看向太阳,太阳被托举着升上天空。 他平时没觉得怎么样,但那个诡异故事着实让他胡思乱想。 姜去寒连忙起身,走到皇帝身边,两人挤在一起,确保把视线误差缩到最小。 属于姜去寒的小角落布置好,迷迷糊糊的小傻子也出现了。 皇帝把他牵到软榻上坐着,“乖乖待在这里好不好。” 这一次,姜去寒没有像往日一样听话,他小声哼哼:“狐狸……” 皇帝蹲下听,“什么?” “会走的狐狸。” 糟了,吓到小孩了。 他可能还没有听懂故事,但已经能够感受到恐惧。 “那是假的,没有会走的狐狸。”皇帝起身,姜去寒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咚的一声,摔到地上也不放手。 “雪球雪球。” 他还知道用成精似的雪球反驳。 皇帝挥手,王无度领着一排宫人端着各色宫廷点心进来,堆成花里胡哨的点心塔。 衣摆上的拉扯力度松了一点,皇帝给他一个小台阶让他下:“你是不是饿了?” 姜去寒点头,两只手都伸出来放在胸前:“谢谢。” 挑了一个最好看的放在他的手上,皇帝道:“少吃一点,我会长胖的。” “好。”姜去寒舔了一下点心,见皇帝要走,他连忙说:“什么时候?” 他的意思是多久才能见到他,皇帝不需要一秒就能理解他混乱的语言,“一个时辰。” 尽量快一点。 绕道屏风后,皇帝没有立即开启会议,他拿起果盘里的水果,一个一个摆在地上,把小角落围起来。 在姜去寒眼里,就是他在用水果给自己建造堡垒。 吃着点心,躺在软绵绵的塌上,姜去寒的头发垂落在地板上,他小小松了一口气。 光屏在皇帝面前展开,裴琚光和李清友出现在上面,“开始吧。” 为了将模型落地,李清友此时人已经在江南,他列了一个单子向太府寺要钱。 裴琚光当然不会给,卫将军带兵出征,前线吃紧。 两人私下吵了无数回,终于闹到皇帝面前。 “钱给你,你让将士们吃什么穿什么?”裴琚光道,“打败仗会死人的。” 李清友讥讽:“对,打胜仗不会死人,决堤也不会死人。” 光屏上,两人文件飞过来一份又一份。 皇帝眼皮子直跳,说到底,还是没钱,都恨不得一分钱掰成几瓣花。 没有物质的朝廷,就像一盘散沙…… 屏风后,姜去寒吃点心和甜水,把自己吃撑,躺在榻上数手指头问王无度:“到了吗?” “什么?”王无度不太能听懂他的话,“想喝茶吗?” 老人家看他吃那么多甜的,替他腻的慌。 “一个时辰。”姜去寒把茶杯推开,急得开始思考,断断续续把两句话连起来,“到了吗?” “快了。”其实已经到了,只是皇帝没来,王无度不会把实情告诉他。 姜去寒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哄着缠人的小公子:“你要不睡一觉,醒来陛下就来了。” 姜去寒点头,把外衣扯下来,头上的簪子随手丢出去,板正躺在榻上后,王无度拿小毯子给他盖上。 身体一缩,脑袋蒙在毯子里。 一炷香后,他钻出来,眼睛亮亮地说:“到了吗?” 根本没睡嘛。 王无度觉得好笑,又说:“要不我们再出去转一圈?” “好。” 正门不能走,王无度把窗户打开,姜去寒爬出去,转身扶着王无度下来。 他们走到梦溪阁后的一个矮房里,王无度给他看步辇:“你想坐哪一个?” 两人抬,三人抬,四人抬…… “不要,高。”姜去寒认为太高了,他会摔下去。 “那走着?”王无度道,“皇宫很大的,走路很辛苦。” 万一再路上发脾气,回不来就完蛋了。 发愁之际,王无度的徒弟凑过来说:“师父,我的朋友在万兽园当差……” 三只小山羊拉着五颜六色的小车登场。 非常矮,非常安全。 “这还是先帝时一个娘娘发明的,车轮很灵活,路不平也不硌人。 ” apapapldo衟絙??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王无度在姜去寒坐进去后,掏出赏钱给徒弟,“你和你朋友分了。” 能打发时间,就是好东西。 小山羊咩咩叫着出发,姜去寒满皇宫溜达。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山羊容易被花花草草吸引。不过姜去寒不催促山羊走,山羊低着头吃草,他在上面采花。 王无度走过去,看到他把花束夹在胳膊里,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是姜曾蕴亲自绣给他的。 一块小小的银元宝被放在土上。 王无度反应过来,这是看到他给赏钱,在学呢。 空着手进御花园,载着满车的花出来。 姜去寒亲亲热热地抱着小山羊,把花瓣喂给它吃,抬头问:“到了吗?” 还想着呐! “到了吧。”王无度看看天色,再骗下去良心有点受不了。 姜去寒立刻闹着要回去。 梦溪阁的大门紧紧闭着,他们从窗户爬进去,再把花运进去。 时间到了,有人不守信用。 姜去寒坐在水果战线的边缘,看皇帝依旧在案前忙碌,时不时说着什么,都没发现他出去了一趟。 从他开始吃地板上的水果来看。 要不行了。 王无度紧张地放缓声音:“我们来把花插到花瓶里好不好?” “好。”姜去寒嘴巴已经放扁,维系在要哭的边缘。 而光屏上,裴琚光和李清友已经从“要不要出钱”拉扯到“出多少钱。” 也算是重大进展。 皇帝看了一眼时间道:“一炷香之内,商议不好金额,都给朕滚出去。” 砰! 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非常小,但包含着天大的委屈的哭声。 “如果你硬要这么多,朝廷出一部分,剩下的让当地富商出。江南富庶,买得起积年累世的功德。”裴琚光给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李清友道:“用朝廷的名头还是我的名头?” “都行。”裴琚光道,“如果李大人不值得信任的话。” 会议的任务达成了,裴琚光和李清友却看到皇帝站起来,快步走着。 之后便听到皇帝说:“怎么了?” 声音很轻,眼神里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明显不是给光屏上的他二人说的。 急匆匆切断会议,角落里,花瓶碎裂在窗台,里面的水带着花从榻上漂到地上。 地上零散放着花,被小片的水分割,像是在南方水国似的,姜去寒就站在中间,鞋袜衣服都湿透了,眼睛里蓄着泪。 漂亮的人哭起来都十分好看,水光潋滟。 皇帝用指腹轻巧抹去他的泪珠,却被推开。 “我不要你。”他赌气,“我要宝宝。” 年轻的身体也在妈咪宝宝的游戏里尝到欢愉,皇帝心知肚明,有一个格外放纵 他的人陪他玩,他也快乐着呢。 “好吧。”皇帝松开手,“我把你的宝宝叫过来给你玩,我走了。” 他后退地很快,连衣角都不给他抓。 姜去寒崩溃地大滴大滴的泪珠往下落,忙说:“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跪在地上捡着湿漉漉的花,他也湿漉漉的,“送给你。” 天可怜见的。 皇帝不可能对他狠心,弯腰半搂半抱把他拉起,色泽艳丽的花朵在两人的身体之间七零八落。 姜去寒搂着他的脖子,掂着脚往他怀里钻,腿也扭着把他夹住。 像一颗极力攀附大树的藤蔓,也像孩子拥抱母亲,以消除心里的恐惧和忧伤。 “我爱你。”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里没有一点情欲。 皇帝愣住,这个世界的人温柔含蓄,从来不会这么说话,这个小傻子是生活在他哪段记忆里? “我想吃冰激凌。” 果然是前世的记忆,皇帝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我也想吃。” 他们眼睫相交,彼此的眼睛中,氤氲的不是这个王朝的气息,而是另一个时空的夏天。 “好了,”皇帝先移开,他的会还没有开完,最后裴琚光和李清友说什么他完全没注意到。 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果然够呛,亏他自信他的小傻子乖巧。 “我们去那边把衣服换了好不好?” 只要不丢掉他就好,姜去寒亦步亦趋跟着走,张开手让人给他脱掉湿哒哒的外衣。 两米远,皇帝把自己的衣带让他牵着,重启会议。 光屏上只有李清友,他很是惊讶:“陛下万安,臣刚刚已经和裴大人议定好了。” “是吗?” 裴琚光此时上线,他似乎处在一个颠簸嘈杂的环境。 “你在哪?”皇帝疑惑。 裴琚光黑眸里闪动着焦躁的光:“臣在进宫的路上。” 会都开完了,进宫做什么? 皇帝仍然给他信任的幕僚极大的权限:“那便进来吧。” 切断会议,衣带已经被扯掉,姜去寒把自己绑起来玩。 皇帝腾出手,一边整理他,一边思考。 先帝晚年奢侈,以至于国库空虚,若是开放海市,能不能使国家富裕? 诸藩王中,英王的封地恰好有经验可取。 幸好谢云霁阴差阳错在会议里,皇帝想,要不趁热打铁和谢云霁开个会。 那小傻子怎么办?似乎察觉他的想法,姜去寒坐在地板上仰头看他,皇帝心虚不敢和他对视。 王无度在门口响起:“陛下,裴大人到了。”他陪着姜去寒在皇宫里到处跑,也是累得腰酸腿疼,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悄悄撤到梦溪阁门口看门。 小太监搬椅子过来,客气道:“裴大人请坐。” 裴琚光拄着手杖,摇头。 小太监无奈。 他不是好 心,只是裴琚光不坐,师父也不能坐。 门外气氛有点僵持。 门内,皇帝拖着姜去寒到屏风后,一片狼藉已经被宫人收拾好,鲜花插在花瓶里,小榻上的桌子上摆了新的点心与杯盏。 看见一杯清酒,皇帝突然有了注意,能带孩子的不是自己送上门了吗? 指尖沾取,洒在姜去寒领口里,“张嘴。” “啊。” 在他嘴里也撒一点,把小傻子包装成小酒鬼。 皇帝让他坐在榻上:“你不是要宝宝吗?我给你一个新宝宝好不好?” “不要,”姜去寒皱眉,“气话。” 皇帝乐了,真是有点聪明了,知道给自己辩解。 不过他已经决定好了,便不管自己的死活。 眼见皇帝要走,姜去寒站起来。 皇帝伸出手掌制止,他就不动了,像是被什么定住一样,曲着腿坐在地上静静等待。 门打开,裴琚光平静的眼眸在皇帝微乱的衣衫上停留一瞬。 “裴卿,”皇帝没有察觉,问道,“你会不会带孩子?” 什么? 裴琚光跟着走进屏风内。 帝王坐在榻上,乌发如云的美人赤脚坐着,发尾在白玉砖上蜿蜒出一道黑色的河流。 “他喝醉了,你帮朕看一会。” 裴琚光僵直身体不敢动弹,帝王盯着他,似乎在考察他有没有资格做这件事。 缓缓跪坐在地上,一点点向姜去寒靠近。 即使是在最落魄的时候,他也没有俯下身讨好过别人,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如何做。 玉色身体里的酒香萦绕在裴琚光鼻腔中,他终于到离姜去寒最近的地方。 姜去寒却扭过脸,不认识他、不喜欢他,冲着皇帝嘟囔:“狐狸。” “他不是。”皇帝垂头,温柔地纠正,不过裴琚光确实生了一双狐狸眼。 他好像没有被选择。 心突突跳着,裴琚光焦急地想做些什么。 酒香侵入脑海,他握住掩在衣袍下的一双脚。 骨肉匀称,触手冰凉,是刚烧制出来冷却好的白釉,能看到青色的血液是如何欢快地在他的身体里循环。 脚尖动了一下。 盛开的衣摆下露出两条小腿,像交颈的天鹅。 裴琚光极为轻、极为珍重地把它们放到自己温暖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