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小的人是怎么想的,这种事五条悟没怎么考虑过。 就算是记忆里作为五条知的时候,他也不怎么会思考这种问题。 不如说,诞生起、生下来就注定是咒术顶点的六眼术师,会想到要去考虑这些才比较不合常理。 世界的答案,诅咒的答案,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 他只是作为这样的人,理所当然般成为了咒术师而已。 所以,如果有人想要去了解这样的自己,想要和自己同行的话—— 那应该是做不到的事。 事实就是这样残酷的东西。 才能和命运,是从一出生就已经被决定的事(因果)。 非术师一生都无法成为术师,术式弱小的人一生都只能达到那种程度。 就算经历不同,人们就像是莲花一样如常地绽放,又悄然无息地枯萎,不会从诅咒的池水中飞走。 “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梦子,就像是对蝴蝶提问的花蕾。 五条知没有办法回答她。 因为他并不理解梦子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就无法说明两者的不同。 莲花想离开水池,但是那么做的话就要被割断根茎,然后迅速地枯萎。 就像五条知不会懂得弱小的人是什么样的体会,梦子也注定不能了解五条知的世界。 即使心中已经自行判断出最终的结果,也不能对可爱的弟子说出“那是做不到的”这种话吧。 所以平安京中怪诞不经的阴阳师,稍微打破了自己的原则——如果他有这种东西的话,给梦子施加了祝福的咒。 【前进到这里吧。】 “……这是我和梦子的秘密呢。” 所谓的祝福,在五条知眼里也是另一种诅咒。 想要更深地了解诅咒的世界,就亲自体会到被诅咒的感觉——这就是咒术意义中所谓的“祝福”。 五条知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自己那个时候就给梦子做出了糟糕的示范。 把祝福和诅咒视为本质相同的东西,以至于梦子选择了一条惨烈的道路。 莲花割断了自己的根茎,从泡满泪水的池中,还未绽放的花蕾被人为摘了出来。 梦子变成了鬼,“看”到了命运注定她本不能看到的世界。 五条知不能否定梦子的答案。 心爱的弟子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他作为得到了花蕾的人,只能想尽办法保存那株花蕾。 即使用自己的血肉喂养梦子也好,让两者就此共生,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也好…… 五条知是考虑过让莲花的根须扎入自己的身体,就此让梦子和自己一同存活下去的“怪物”。 可是有的时候,他又觉得是自己将脸埋入了那株花蕾,汲取着梦子甘美的香气,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松开。 依靠着六眼术师的血肉存活的莲花 ,被如此精心浇灌着,绽放出了比任何花都更加艶丽香甜的、黑色的花蕊。 五条知纵容着梦子从自己这里榨取她需要的养分。 感情日益膨胀,用这样黑甜的爱意哺养梦子。 五条知觉得自己或许是爱着梦子的。 他想过或许自己和梦子最终会一同变成扭曲的形态,但是纯净的莲花,只会长出直直的根茎。 无论经历了怎样苦闷之事,梦子的心都不会枯萎。 她应该好好记住了自己说过的话,所以无论如何都没有说出诅咒的话语: “为什么觉得我一定做得到呢?” 就算是彼此都知道的事,也没有说出口。 “因为梦子有着独一无二的才能,是我的依靠。” 五条知轻轻抚摸着梦子的发丝,对她露出笑脸。 他的花落了。 直到一切结束,在薨星宫的地下,和长着四只眼睛的天元大人见面后,才知道了梦子的事。 他以为一开始就已经被好好埋入血肉中的莲花,早就数次枯萎、凋零,被摧毁过又重新绽放。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 五条知终于稍微有点意识到了、梦子口中的“想要看到你的世界”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做这一切的呢? 作为渺小的人,要付出什么才能做到这一切呢? 在狱门疆里,无法感知到时间、空间、世界,乃至于连自我都会一点点丧失。 人是很渺小的存在。 作为渺小的人,想要改变什么,为此而不断燃烧自己,扭曲了躯壳,也在那燃烧中化作新的火焰。 “梦子。” 肉体一同在暴动的咒力中炸毁时,五条知怀抱着再次变成鬼的梦子,感到前所未有的东西充满了自己的内部。 梦子不仅仅是变成了鬼、看到了咒灵那么简单。 世界的真实,咒术的顶点。 秘密。 责任。 生下来就脆弱的肉身,最后和他到达了同样的地方。 如果有人想要了解这样的梦子,想要和她同行的话……就不能只是站在原地等待而已。 “……你已经——” 咒力把嘴部一同炸毁,他只能弯起眼睛,对梦子露出笑脸。 梦子和自己的命运,已经合二为一。 从诅咒的水池里,一起化作一对新生的蝴蝶,停在同一莲座之上。 …… 作为五条悟诞生以后,前世的记忆并没有立刻回到身体中。 “以后要做什么?” 咒术高专的青春时光里,偶然和友人漫无目的地闲谈时,还是少年的五条悟单手撑着头,墨镜滑到鼻梁上,就这么毫无坐像地咬着冰棍。 “我的话,应该会像现在一样出任务……硝子应该是做校医吧?” “是呢。医师资格证要帮我想想办法 啦。” 一旁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语气轻松地谈着话,五条悟咬下整根冰棍,冷不丁道: “我要当老师。” 夏油杰:“……认真的?” 家入硝子:“……看起来是。” “你们那是什么表情。”五条悟指责道:“难道我看起来不像是会成为goodteacher的人吗?” “会成为笨蛋老师吧。” “人渣老师吧。” “哈——?!” …… 年少时下意识说的话,最后还是实现了。 虽然是以一种十分惨烈的方式。 和挚友决裂的感受很糟糕。 在疗养院发现梦子的时候,更糟糕。 五条悟看到她的那一眼就想起了作为五条知的记忆,但那个时候的梦子,还没有平安京到明治的那些记忆。 她的意识总是很模糊,就算五条悟坐在病床边,梦子也常常很难注意到他的存在。 认不出陌生人的梦子,会连对方的脸都记不住。 忧太在的话,梦子的心情就会好很多。 五条悟知道他们很需要彼此。 从年轻人身上夺走青春,是最不能原谅的行为。 他从来没有阻止过什么,只在所有人都离开、梦子独处的时候,偶尔会来到她的身边,静静待一会儿。 “……梦子?” 梦子并不是每次都没有反应。 有的时候,她徘徊在窗边和天空的视线,会落到身边面目模糊的陌生人身上。 她在看什么呢? 该不会又被当成盲人了吧? 五条悟也不记得自己怀揣着怎样的心情迎上了她的视线。当他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凑得很近,梦子好奇地盯着他被蒙住眼睛、只露出鼻子和嘴巴的脸。 黑色的眼睛慢慢移动着目光,视线很快集中在他的嘴唇上。 “你涂了唇膏吗?” “嗯……?” 五条悟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要摸摸试试看吗?” 就像是没睡醒一样,梦子乖乖地伸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嘴唇。 没有被无下限隔开的手指,按在了柔软的嘴唇上,很仔细温柔地抚摸了一会儿,就像是在抚摸一朵花一样。 “没有唇膏……很好摸。”梦子露出了笑脸:“可以亲我一下吗?” 五条悟知道她那时是在做什么。 梦子大概察觉到了经常陪在她身边的人是同一个人……想要自己也爱她。 不安,恐惧,悲伤和不甘,这些痛苦的东西充满噩梦,所以对别人的爱意产生了难以戒除的心瘾。 五条悟伸出手,脸上流露出甜甜的笑意,在梦子恍惚好像有点神迷的表情里,轻轻摸了下她的头: “虽然老师也很想……但是要再等等呢。” 等梦子明白的时候,要 多少亲吻都没问题。 是梦子的话,一定能够做到。 因为梦子已经……已经是我命运的一部分了。 心意真正交融在一起。 要等到你真正地通晓这一点的那一天,然后—— ……再一次诅咒我,说爱我吧,梦子。 作为回应,老师也会动真格地、诅咒(爱)着梦子。 …… “老师?” 被握住手腕的时候,梦子的动作顿了顿,才注意到绷带下的那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在盯着自己了。 苍蓝色的眼睛,雪白的睫毛,在散乱的绷带缝隙间盯着她的脸,那种眼神很快就让梦子忍不住胸口微微抽紧了一下。 有的时候,梦子会有一种自己已经被五条悟完全地包裹住的错觉。 被这个人深入灵魂地探索着。 就连视线偶尔不经意间相对的时候,也好像在接吻一样。 梦子已经若有所觉,但还是轻声细语地问道: “不继续睡了吗?” 五条悟的任务很多,难得休息的时候,在扶手椅上睡着的事也会偶尔发生。 “嗯……等下再睡吧。” 白发的青年稍微放松了一点手指,任由梦子继续动作,弯起眼睛:“梦子是想看老师的睡脸吗?” 她继续拆下蒙在五条老师脸上的绷带,“嗯”了一声: “感觉老师刚才好像在做梦……蒙着眼睛睡觉也不舒服吧。” “是这样啊,真贴心呢” 五条悟笑意加深了一点,另一只手也伸向梦子,用了点力把她托起,抱进怀里一起陷进了扶手椅中。 “嗯……唔……” 腰部和背部都被抱着,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双腿颤抖了好一会儿,梦子才撑着他的肩膀,分开了交缠的唇舌。 解到一半的绷带就这么半松不松地挂在五条老师脸上,苍蓝色的眼睛从白色绷带的缝隙中,含笑又有点发亮地看着她。 “趁着杰还没有回来……梦子和老师一起恶作剧吧?” 他的语气也含着轻快而甘甜的味道,好像可以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 想要多少亲吻都可以。 想要被如何深深地疼爱都可以。 好喜欢。 五条老师这样捉弄人的时候,最喜欢了。 梦子低下头,轻轻舔了下他粉色的、带笑的嘴唇。 “好呀。” 她黑色的双瞳也弯成迷人的形状,在夕阳里闪烁着暖色的光亮, “一起做点坏事吧。” 永远也不会说完的爱语,缠绕在一起的发丝,还有像躯壳一样紧紧融为一体的命运。 彼此通晓的世界里,甜美的时光…… 会就这样继续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