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这天,莫绾独自早早来到民政局,按照约定时间等了半个多小时,还不见谢峤的踪影,给他打电话:“谢峤,你到哪里了?” “在路上呢,堵车太厉害了,等我一下啊,快了。” 他装得很慌张,实际上坐在路边车里屏息凝神,他知道该过去了,莫绾就在等着他,可真到了这一步还是难以迈开最后临门一脚。 领了证,他和莫绾就不再是夫妻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会彻底断掉,他再无任何立场去纠缠莫绾。莫绾不再是他的妻子,他也不是莫绾的丈夫,他们没任何关系了。 即便做了多少次心理预设,终究难以接受离婚的真相。他还在拖延时间,幻想有更好的法子解决面前的困境。 莫绾等得不耐烦,再次给他打电话:“你到底到哪里了,这么久还不到。” “马上了,堵车太厉害了,实在抱歉。” 谢峤接着电话,透过后视镜照镜子,看到自己苍白憔悴的脸,“这样吧老婆,你先到民政局对面那家粤菜馆坐一坐,点两个菜,正好等会儿咱们吃个散伙饭。” “吃什么散伙饭,你赶紧来,领了证我还得回汾州一趟呢。”莫绾耐心耗得差不多,催着他。 “好,我快到了,真是对不起啊,耽误你的时间了。”谢峤用力抹了把脸,启动车子,缓慢开出去。 莫绾等了十来分钟,不断朝路口张望,突然有只手在她肩上拍了下。 她转过身,谢峤笔挺如松站在她身侧,穿得很正式,昂贵皮鞋擦得锃亮,西装肩线流畅,勾勒出宽实的肩膀。 她认得出来,这套西装是当年她给谢峤买的。 “每次做事都拖拖拉拉,我等了很久的。”莫绾低声怨道。 “对不起嘛,以后会改的,再也不这样了。” 谢峤格外稳定,温润有礼,说话不骄不躁,他这种良好的表现让莫绾拿到离婚证那一刻,产生一丝朦胧的遗憾。 两人拿着离婚证走出民政局大门,青灰石阶铺了层水润,天空斜风细雨,飘起小雨。谢峤脱下西装外套,罩在莫绾头上,“老婆,你披着别淋湿了。” “不用。” “这样挡着,淋雨了要感冒的。”他稍微拢了下衣角,盖住莫绾垂落的长发。 莫绾还想拒绝,想要把衣服还给他。谢峤已经大步往下迈,顺着石阶跑,很快走进雨雾中,他头也不回,跑得很快,转眼间进了自己的车内。 莫绾抬眼注视愈发浓重的雨幕,披着谢峤的外套,也匆步走向自己的车。 把裹了一层湿意的外套随手扔在副驾,启动车子,平稳拐出去。很快消失在大道中,也消失在谢峤的视野中。 谢峤坐在自己的车里,视线如同冻僵了,盯向莫绾离开的方向。 倏然,眼睛酸涩得厉害,他一眨眼,眼泪猝不及防落下。这一瞬间,整个人都是麻木无知觉,泪珠啪叽砸打在方向盘的黑质皮革上,才惊觉自己哭了。 他有预料过,和莫绾正式离婚那一刻,他肯定会哭,他一直是个泪浅的人,只要和莫绾闹矛盾了委屈了,他都会偷偷摸摸掉两滴泪。 可这次没想到,落泪落得如此迅速,眼睛的反应比大脑要快一步。 脑子还没回过神,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汹涌难止。不断顺着眼角溢出,滚过脸颊又滴在方向盘,他实在忍不住了,趴在方向盘上低声抽泣。 这么多年来,莫绾不仅是他的爱人,也是他唯一的亲人、朋友。如今和莫绾离婚了,他真的成了孤寡一人,没有任何亲友了,再没人心疼他。 不知抽泣了多久,车窗被人敲响,身穿制服的交警提醒道:“这里不能停车啊,赶紧开走。” 谢峤哭得狼狈,眼睛红肿,情绪还缓不过来,指尖都在抖。 交警看到他这样,好心关照一句:“怎么了这是,心情不好就别开车了,注意安全。” 谢峤笑容苍白:“不好意思啊,刚离婚,状态不太好。” 交警道:“向前看吧,开车小心。” 莫绾从民政局出来,把车开回别墅,随便背了个包,就前往机场乘坐飞回汾州的航班。整个航程恍恍惚惚,思绪飘忽发乱,迷迷糊糊睡了一路。 出了机场,元向瑶开车带着莫云棠夫妇来接她,她们都知道,今天离婚冷静期到了,不出意外就能拿到离婚证。 莫云棠率先过来问,眼里晕满期盼,“小年,拿到离婚证没,谢峤这次没再死缠烂打了吧?” 元向瑶和高建峰也以同样的目光注视她,着急地等待答案。 莫绾从挎包里找出离婚证,“已经拿到了。” 莫云棠接过离婚证,指腹轻轻摩挲封壳,“挺好,强子也算是想通了。你这次回去了这么久,没和他起冲突吧?” “没有,他现在变好很多了。” “那就好。” 莫绾回到家,洗澡换衣服,又带元向瑶前往土地管理局拿材料,走了两个多月的流程,今天总算拿到那块地皮的开发使用权。 莫绾休息了两天,开始着手寻找合适的建筑公司。 一个星期后,接到谢峤的电话,说是可以回去签署关于拉斯维加斯酒店的代理合同了。她再次乘飞机前往京州。 这次,谢峤没在,只是让律师和管理团队的高管来和莫绾签合同。 莫绾问高管:“谢峤呢?” 高管道:“谢董到拉斯维加斯去了。” 合同一式三份,莫绾带回了一份,临走前律师告诉她。 “以后拉斯维加斯酒店的管理权就签出去了,您不需要再操心那边的事,每个季度管理团队这边会定时分给您净利润的百分之五十。如果没有收到款,可以随时联系我。” 莫绾点头:“辛苦了。” 她又回到西湾锦檀别墅,她和谢峤的东西都清理完毕,还要用的东西她都打包寄回了汾州。带不回去的,全部卖掉了。 找来保洁把别 墅里里外外彻底打扫干净,她才带上钥匙去找谢桐玉。 谢桐玉十分愕然:“把别墅给我?那你以后住哪里?” “我今后应该是长期在汾州发展,也不住在这里。那别墅本来是你的家,我和谢峤住了这么多年,真是抱歉。” 谢桐玉道:“你别内疚,那别墅是谢家的,不单独是我的。你和谢峤当初能拿到谢家,是你们的本事。” 莫绾拉起她的手,一大串钥匙放在她手心:“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总之,这别墅我是真心想给你,我们找个时间去把过户手续办了吧。” “莫绾,谢谢你,你和谢峤真的很不一样。” 别墅的房本上只有莫绾的名字,莫绾本来是想弄个赠与协议,把房子完完全全给谢桐玉。但谢桐玉思来想去,说不需要弄赠与协议了,在房产证上加上她的名字就行。 谢桐玉道:“不需要单独给我,加上我的名字,咱俩都是房主。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回来住都可以。” 在她的坚持下,莫绾同意了。 莫绾不禁想到了谢峤,当初她想在别墅里给谢桐玉留个房间,谢峤硬是不同意,说都分家了给留房间干什么,这别墅是小夫妻俩的家,给别人留个房间算什么。 后来在她一再争执下,谢峤才愿意出钱给谢桐玉在外面买了一套大平层。这事成了他翻来覆去念叨的点,每次一和谢桐玉吃饭,他都得拿此事来哭穷。 莫绾再次回到汾州。 合适的建筑公司找到了,工程师很快制定了方案,趁着年前先把废弃小学上的建筑全部拆除,年后就可以开始清整地面打地基了。 林盼也加入了施工队,忙得不亦乐乎。 莫云棠和高建民随着莫绾来到汾州,夫妻俩精神抖擞要帮莫绾创业,负责起施工队的伙食。 周迎彩想跟着莫绾,又不太好意思明示,谢峤是她的养子,莫绾如今都和谢峤离婚了,她哪还有什么立场跟着莫绾呢。遂打算自己回去乡下去。 莫绾主动找她谈话,说父母的食堂缺帮工,问她愿不愿意来干活儿。 周迎彩当然同意,谢峤给她留了笔养老钱,下半辈子差不多无忧了。但她从小在农村扫田刮地,闲不住,能有份活计打发时间是最好。 主要是还能跟着莫云棠,周迎彩喜欢和莫云棠一起干活。她衷心觉得莫云棠能教育出莫绾和莫浔这两优秀的孩子,人品自然信得过。 所有人的日子蒸蒸日上,踏实而安妥。 而谢峤却没了消息,他平静得过分,像无风时的水面,没有涟漪,安宁祥和。 过年前十天,小学原有的荒废教学楼和宿舍楼全部拆除。 莫绾结了工钱,让民工们都能拿到钱回家安心过年,还买了不少年货送给大家。 这个年,莫绾和父母一起回了村里过年。 当年她和谢峤结婚后就进了娱乐圈,再没回过村里,莫云棠和高建民,还有周迎彩也都在谢峤的安排下搬到北城。 为了避免村里人说闲话,影响到莫绾在娱乐圈的名声,莫云棠夫妇和周迎彩都听从谢峤的嘱咐,不再回村里。 这次,是几人时隔多年再回来。 莫绾退出娱乐圈后,在网上热度消退了很多,谢桐玉也有意要帮她降热度,看到有关营销号拿莫绾做营销,她都会叫人联系博主要求删除帖子。 虽然在网上热度退却了,但莫绾是方圆千百里难得出现的明星,回到村里依旧引起不少的热劲。 不仅是本村人,连隔壁村村民也来看热闹了,一圈圈人围在她家院子外面,拿手机拍她。 莫绾大大方方让他们拍,拿出年货分给大家,和七大姑八大姨坐在院子里嗑瓜子聊天。 村民们并不知道娱乐圈各种瓜,不知道什么打造人设,什么资源咖。他们只知道莫绾当上了大明星,现在又不干了。 “小年,做明星是不是挣很多钱?”桂花婶问道。 莫绾剥着砂糖橘,“挣了花,花了挣,现在也没能存几个钱。” 二姨道:“你长这么漂亮,当明星也是应该的,在电视上漂漂亮亮的多好。不过你现在干嘛不干了,被开除了,还是你自己辞的?” 莫绾哭笑不得:“我自己辞的。” 桂花婶:“为啥啊,钱挣够了?” 莫绾:“钱哪里能挣够,主要是我嘴笨,当明星总要说话,说错了就被骂,受不了。” 桂花婶好心劝导:“小年,可不能这样,脸皮太薄了活得累,还是厚点好。人家骂你是他们嘴烂,和你没关系。” “对,婶子说得对。”莫绾笑道。 二姨又问:“小年,那你现在不当明星了,是不是要回来考公务员?如果能考公务员也挺好,当明星不稳定,当公务员才是铁饭碗。” 旁边年轻的小妹道:“妈,你别老公务员公务员的。当明星比公务员赚钱多了好吧。” 二姨:“再赚钱那也还是不稳定,考上公务员多有面子。你赶紧回家看书,明年考个公务员,妈也就安心了。” 小妹:“我高中毕业,考个屁的公务员。” 聊着聊着,众人又问起莫绾今后的打算。 莫绾道:“我打算在汾州那边开一个挖机培训学校,已经开始施工了,等学校开好了,你们要是想学挖机,可以去报名。” “挖机培训学校?你开的?”二姨颇为惊讶。 莫绾:“对呀,我以前就在工地里开过挖机。” 二姨愣住,咋舌好一会儿:“女人也能开挖掘机?” 小妹推母亲的肩膀:“哪里不能,当初我们不都看了绾绾姐的电影吗,就那部《地表改造师》就是讲女人挖掘机啊。” 二姨:“电影不都是假的吗?” 小妹:“妈,我真是服了你了。” 小妹挪过椅子坐到莫绾身边,“姐,那你的学校建成了,我也去学开挖机,成不?” 二姨板着脸把女儿拉回来:“学什么挖机, 你考公务员去。” “妈,都说了多少次,高中学历不能考公务员!” 二姨:“继续复读,早晚能考上。” “我都复读两年了,再这样下去都老了,还不如去学门手艺。” 二姨风风火火,有着自己的偏执,拍了拍女儿的肩:“没事,大器晚成。说不定再复读两年就能考上了。” “我想和小年姐学开挖机!”小妹又挪了椅子往莫绾身边靠。 在院子坐了一下午,围观群众觉得明星也没什么稀奇的,也都先后回家吃饭了。 除夕那一晚,谢云缙来了。 莫绾亲自开车到县城接的他,天气很冷,他脖子上挂了条围巾,穿着齐膝长大衣,模样依旧英隽。 莫绾接过他的行李,放进后备箱,“这里很冷的,我还想着过完年送点腊肉去给小玉姐,顺便去给你拜年呢。” “在家也是一个人过年,就想着来你这里凑凑热闹。” 谢云缙拉开了车门,问:“要不我来开吧?” “我开就行,你对这里的路不熟悉。” 莫绾和谢云缙回到村里时,莫浔在院子内石桌上摆弄对联,莫云棠在准备明天要给小辈们的红包,高建峰在厨房忙活年夜饭。 莫绾把车开进院内停好,谢云缙从车上下来,温文尔雅和莫云棠打招呼:“阿姨,今年就跟着小年在村里过年了,打扰你们了。” 莫云棠放下一沓红包,起身摆开笑脸:“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是小年的朋友,来家里做客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谢云缙又对莫浔点了个头,算是简单打了招呼。 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在客厅看春晚,高建峰道:“现在的春晚越来越不好看了,也就当年小年上去演小品那一界才有点看头。” 当初《地表改造师》票房获得巨大成功后,谢峤就花钱找关系让莫绾上了春晚。 当时莫绾不想去,觉得上春晚得是高学历有文化才行,她不想去,怕会露馅。 谢峤有恃无恐,一个劲儿劝她,“上春晚多有面子,你理会那些草包干嘛,他们算什么东西。再说了,我钱都花出去了,你不上不就白浪费钱了。” 最后,莫绾为了不浪费钱,还是听他的话,去了。 后来她才知道,其实那时候她上春晚也不算关系户,谢峤找了关系是不假。但就算他不找,春晚方也有意邀请她的。 初一这天,难得出了太阳,天空白云轻薄,久违绽蓝。 莫云棠和高建峰走亲戚去了,莫浔在楼上做自己的事,莫绾带谢云缙在院子晒太阳。 莫绾收到了谢峤在微信上发来的新年祝福:“莫小年,新年快乐,所有祝福送给你,希望一辈子你平安喜乐。——前夫周有强。” 前夫周有强几个字,让她忍不住笑出来。 谢云缙偏头问:“怎么了?” “没事。”莫绾没回谢峤的祝福,手机倒扣在石桌上。 过完年,回到汾州,继续开工修建培训学校。 莫浔给莫绾介绍了一位工程师过来,是她的同学。 莫绾和工程师反复商议,办公楼修建在哪个位置、食堂在哪里、宿舍在哪里、实操训练场在哪里 她很忙,从早忙到晚,每一天充满干劲。仿佛回到了当年还没和谢峤谈恋爱的时候。 以前没仔细深思,觉得在娱乐圈纸醉金迷,锦衣玉食就会快乐的,当光鲜亮丽的明星就会称心快意。 现下一对比,才惊觉,其实自己在娱乐圈并不快乐,只是那时候她没发现。 转眼间三月了,冬日的沉寂被垂落泛青柳条悄然打破。 春天到了。 沉静许久的谢峤开始有了水波,莫绾最近频繁在网上看到关于谢氏集团的消息。 说是谢氏集团资金出现大问题,好几个项目都黄了,即将面临巨额赔偿。 谢峤内忧外患,集团资金链断裂,谢家那些亲戚们蠢蠢欲动,拼了命要报复谢峤。不断给谢峤施压,让他把手上的利润分出来。 其中以谢轻文和谢京厘为首,两人想要拿回谢氏集团。 明争暗斗不止,谢峤出了一次车祸,出事原因非常巧合,外界猜测是谢轻文干的。 好在谢峤没受重伤,在医院躺了两天又出来了。 莫绾又问谢桐玉,谢峤最近到底怎么样了。 谢桐玉道:“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过他把谢氏原本的影视产业都分出来了,全部移到我手下的经纪公司,所有项目归我了。” “那你会不会受牵连?”莫绾担忧道。 谢桐玉:“不会,我现在和谢氏没任何关系了。” 几天后,莫绾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呼吸有些沉,但什么也没说。 “谢峤,是你吗?”莫绾意识到了什么。 “莫小年,我头好疼,好像要爆炸了。”他终于出了声。 “你去医院啊。” 谢峤:“去医院没用,老毛病了。” 两人再次相对无言,空寂了好一阵,谢峤才道:“莫小年,是我对不起你。在法庭上时你的律师说得没错,我就是个精神病,我总喜欢控制你。我死要面子,我把你当成战利品,把你当成炫耀的资本。” “莫小年,你能原谅我吗?”他声音很低,像是哭了。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莫小年,对不起,我这个人太坏了。你和我在一起那么多年,委屈你了。”他的哭腔很明显。 这通电话后,莫绾和谢峤再没联系过。 直到五月初,莫绾接到谢桐玉的消息,说谢峤自杀了,留下了一封遗书给她。 “遗书?遗书都说了什么?”莫绾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宕机,思绪完全运转不过来。 谢桐玉道:“遗书还没打开,他有交代让你亲启。” “谢峤谢峤怎么会自杀呢,他自杀干什么?”莫绾一头雾水,突然难受得厉害,有种头重脚轻的错觉,“他真的死了吗?” “他跳海了,岩礁上有他的鞋子和遗书,警方正在打捞,但还没捞到。” 莫绾扶着桌边坐下:“我知道了,我明天去你那里一趟。” “绾绾,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没事,我自己过去就好了,先这样吧,我缓一缓。” 她坐在椅子上,前方衣柜柜门微敞,有一件男士西装的袖子露出,是谢峤的,去年去民政局领离婚证时下雨了,谢峤脱下来罩她头上让她用来挡雨。 西装价格高昂,她没舍得扔,随手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