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织夏虚浮的思绪慢慢落了潮,后知后觉理解到,他将她所谓的不分开,曲解成都在里面。 难怪事前要特意问她,一晚上是几点到几点。 他坏透了。 发生过关系后更坏,坏到底了。 “……不是这意思。”许织夏连恼他都使不上劲头,只一回,她已是浸在他怀里的一团水,疲惫不堪。 他坐在地上,西裤下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放平,她坐在他的腿面。 纪淮周抱着她:“说错了?” “嗯……” 她的侧编发一番下来被弄得蓬乱,脑袋耷拉在他身前,毛茸茸的。 “所以,”纪淮周宽大的手掌覆住她后脑勺,弯颈到她耳边:“是几点到几点?” 他事后的低音炮似砂纸摩擦,听得人沉醉,许织夏头脑不好使,话题的关键一个不经意,就被他从歪曲的不分开,引导到了时间。 许织夏还有些气短,虚虚地喘着,反着说:“是六点到十点。” 纪淮周低笑:“嗯,六点还没到。” 他又故意混淆,许织夏扭着调子:“晚上!” “什么?”他侧耳贴近她唇:“哥哥听不清。” 许织夏知道他是装的,但一到亲热的时候,他就不是好哥哥了,只有轻薄的样子,她硬拗不过。 于是两条胳膊软趴趴地抬上去,抱住他脖颈,脸在他颈窝里来回蹭:“我想睡觉,好困……哥哥最好了。” 她这套纪淮周很受用,自她幼时就受用。 现在同是哄着惯着,只不过也不亏待自己。 他亲了亲她的耳垂:“你睡,哥哥来弄就好了。” 这要她怎么睡? 第一回他还是体贴的,让歇就歇,这才第二回,他就暴露野性了,总爱顶,放开劲的那种,又喜欢迅速的,许织夏真想问问他,有没有度量度量过自己,她呛得很。 许织夏柔柔央他:“下次。” “下次的话,哥哥想你坐着。”纪淮周嘴唇压在她耳廓,慢慢低沉下声。 “——自己磨。” 许织夏心怦地一个重跳。 其实这在她的盲区,但不妨碍她被他不可描述的语气惹得羞耻。 “我不会……”她呢喃:“要磨哪里?” 她一本正经发问,纪淮周都愣了下,而后无声笑了:“你还想磨哪里,膝盖?腹肌?” 他拖着腔,似笑非笑:“还是哥哥的脸啊?” 联想思维太活跃也不好,许织夏不自觉就有了画面,耳朵裹在他的热息里,跟着烫起来。 许织夏含混其词:“下、下次再说。” 她只顾着当下,晃他的脖子嘟囔:“不要到六点了,哥哥。” 纪淮周弯着唇,故作沉吟。 也不是真要做到六点。 他倒是想和她抵死缠绵,但她肯定受不住,小姑娘再柔韧 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何况她还没能适应。 “行。”他落下一声,许织夏松口气,随后耳旁又响起他的后半句:“只到两点。” “……” 许织夏羞恼,却欲言又止。 他只在她面前会抛开平日示人的模样,这么多年,他从不意气用事,情绪失控没两回,无时无刻不是冷静的,就算急了表面也装作没有,哪怕对她也至多语气重些。 可今晚他冷静下有一丝没压抑住的微妙,从车子飞驰着远离机场,到进门迫切的亲吻,再到现在。 尽管他佯装无事发生,就像万籁俱寂的深夜,风起沙尘,悄无声息,但许织夏一直都在感觉着。 无非是他父亲出现,而她临时失联。 许织夏寻不到表达的空子,浓情蜜意之际提及厌烦的人,怪不合时宜的。 左思右想,她退一步:“一点,就一点。” 纪淮周没说话,不跟她讨价还价,掌住她后颈,低下头径自吻住她。 他的嘴唇沉甸压下,在她唇上辗转,许织夏在他滚烫的吐息间又逐渐迷失,圈着他脖颈的手情不自禁拢紧。 至于几时被他勾着腿横抱起来的,许织夏都没意识到,稀里糊涂的,后背就陷进了被褥里,膝窝被捞起。 主卧暗着,弥蒙光晕透进落地窗,映出真皮床上高频跌宕的黑影,一跪一躺相勾连着。 舞室里悠扬着曲子,灯也亮着,那只黑金腕表孤零零躺在把杆下的地面,表盘里指针滴答滴答依旧在走。 而主卧只有清晰入耳的声息。 他在一阵迅速中,重重喘着命令她,以后不准再关机,她只能哼着不清白的声调乖乖答应。 “哥哥,好久了……”许织夏整个声腔都娇媚得不成样子,脑袋晃得很,头顶每下都撞在他竖起的枕头上。 纪淮周俯身下去:“看看哥哥的手表,几点了?” “掉了……”她嗓音都是破碎的,艰难溢着字眼:“你去……找找。” 他喘着:“哥哥找不到。” 许织夏似哼吟又似呜咽地埋怨:“你就是不想看……” 纪淮周低哑一笑:“宝宝好聪明。” 他夸奖,低下脸亲到她的喉骨,像是给予某种奖励。 许织夏漂亮的天鹅颈敏感地仰起,想恼他,又恼不起来,只能尽力屏住声。 半明半暗间,他身躯轮廓健美,衬衫和西裤早都丢在床尾凳,许织夏双膝抵着心口,舞裙倒还皱巴巴堆在身上,魂都被撞散了,哪还有心思惦记着舞裙。 她别过脸,眼里含着水,湿雾中看见他撑在脸旁的手。 掌心压着真丝被套,因欲意亢奋,指关节的骨骼曲起,青筋脉络布满手背,力量感随着用劲显现,将被套抓出色气的褶皱。 许织夏不由也攥住一层被套,脚趾绷紧,体腔里的呼之欲出感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好似有一瓶汽水在摇晃。 那朵罗德斯迫不及 待要盛开出新的样子。 许织夏因未知而恐惧,颤动的声线染着丝害怕:“哥哥,我有点奇怪……” 她紧紧闭住眼,眼尾湿漉。 纪淮周虚眯了下眸,若有所思,双唇贴着她耳垂蹭:“别怕,交给哥哥。” “等等,哥哥等一等——”她忽地乱了。 他非但不休止,反而愈演愈烈:“她在咬我。” 男人低喘的话语在那时是一种羞耻的取悦,许织夏想捂住他嘴,但人迅速在窒息。 而他在耳边,持续催着她:“宝宝好会咬。” 那瓶摇动的汽水刹那间拧开了盖,不知名汽水一股脑地冲了上来,许织夏指间的被套猛地扯紧,听力瞬间消退,不晓得自己当时出了什么样的声音。 舞裙终究是弄脏了。 许织夏当时大脑空白,已无余力思考,只感觉到他又是给她擦身子,又是换床单,再回来哄她,她累得没几分钟就沉睡过去,但这一觉睡得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不知是凌晨几点,身边暖意弥散,许织夏迷迷糊糊醒了,他半天没回,她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直到床面轻陷,他温热的身躯靠近,重新抱她进臂弯里,许织夏才睡安稳。 他身上破天荒有了极淡的烟草味。 今晚他对那事不置一词,而这丝烟草味出卖了他在黎明破晓前掩饰着的黑暗本质。 情爱上的放纵,许织夏是不会记他仇的,虽然他恨不得把她揉进骨子里,但失着分寸也是在理智之内。 许织夏只会委屈巴巴往他怀里挤,再恼都能被他哄好。 也有哄不好的时候。 比如天光亮起,她醒过来,看见舞裙在地上软塌成一团,潮湿过的痕迹不堪入目。 有她的,也有他摘掉,在外面放出的罪恶。 明晚就要商演,许织夏欲哭无泪,哼哼着怨他的话,在被窝里打他踢他,又舍不得用力,力道跟羽毛似的挠着他,调子混着刚醒的鼻音,显得嗲声嗲气。 纪淮周靠着床屏,反倒在笑。 她气恼,要走,被他捞回去,他又是一阵好哄,说好了好了,哥哥给你洗干净。 “都赖你。”许织夏闷闷的。 她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蓬乱的脑袋,压着枕头,纪淮周裸身坐着,低头看她:“怎么只赖我,不是也有你的东西。” 许织夏不吭声,脸埋进被褥里,被他托回出来:“躲什么?” “丢脸……”她两只手都去捂住脸。 男人做那事就喜欢放开了享受,喜欢看到小姑娘因他嘴唇微张,表情迷离销魂,那都是情趣的愉悦因子。 但女孩子羞耻心重,事后回想,只觉得自己放浪得很。 不过昨晚顾不得循序渐进,确实荒唐过了,亲亲抱抱她都能脸红,何况昨晚是以另一种陌生的形式登到了制高点。 纪淮周拉下她手,指腹摩挲她脸颊:“只有哥哥见过,丢不了,你在哥哥面前可以是任何 样子,用不着遮遮掩掩。” 他哄着,许织夏逐渐温顺。 在认知的流域,他永远都在为她摆渡,性上如此,初中月经初潮也是如此,他总会明白告诉她,不用羞耻。 纪淮周俯身,手肘抵在她枕边,直白而明确地同她说:“跟哥哥做爱不要有顾虑,你只要享受就好了。” 许织夏睫毛轻颤,虚悠的心脏慢慢落地。 “你自己尽情了最重要。”他碰着她的鼻尖:“就像下次你也可以对我说——” 他故意顿在这里,等她困惑地望过来,他才荡着股坏劲,低着嗓:“哥哥用力……” 后面还有伤风败俗的两个字。 许织夏耳根一烫,猛地推开他,羞窘地卷着被子翻去了床尾。 纪淮周懒洋洋靠回床屏,轻笑出声。 看着她身子从床尾凳钻出来,脊背光洁,漂亮的倒心形翘着,扯过他的衬衫胡乱套上,光着脚跑去了浴室。 衬衫被她穿走了,行李箱又在车里,这里没有别的衣裳,不过男人倒是无所谓。 纪淮周给她叫了餐,套上裤子,弯下腰抓过地上的舞裙,去向阳台。 阳台设计成了阳光房,阳光透进天窗和落地窗明净的玻璃,如细碎的金箔,在涓涓的水声中,明亮地落满整个空间。 餐桌前,许织夏小口吃着三明治。 她时不时望一眼阳台,男人裸着上身,立在洗衣池前。 埋怨归埋怨,可他人就在那里,她一个人吃饭怪没劲的,于是许织夏拿上牛奶,咬着三明治,趿拉着拖鞋过去。 纪淮周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胳膊支在台边,慵懒弓着背,在等水放满。 一抬眼就见她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 长发用鲨鱼夹蓬松而随意地抓住,鬓边落着碎发,一张小鹅蛋脸清透,嘴里的三明治没咽下,两颊鼓着。 纪淮周勾了下唇,眼神示意她过来。 许织夏眼看着他将一条毯巾铺到水池的陶瓷台面,人刚走近,就被他搂着腿弯一抱,放坐到了台面。 “一个人无聊了?”纪淮周手臂撑在她腿边,在她面前圈住了她。 他肌理硬实流畅,泛着健康的光泽,阳光下拓着凹凸的阴影,线条的明暗分界更为清晰。 他这副样子将昨夜疯狂的画面勾了出来。 许织夏话囫囵着说:“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认真洗。” 她还穿着他的白衬衫,昨晚脱得太急,纽扣崩开了两颗,这会儿在她身上垮着。 皮肤冷白,和他有着肤色差,锁骨和肩颈莹润,领子下隐现着半圆的春光。 这角度视野正合适,他又不是什么君子,很难不垂下目光。 许织夏两只手都没空着,捂不了他的眼睛,就羞赧地瞟开了自己的眼:“你洗不洗?” 纪淮周胸腔震出两声笑。 小姑娘长大了,都会管教他了。 纪淮周起开身 ,关上水,骨节修长的手浸入水池里,拿腔拿调地称呼她:“在洗了,公主宝宝。” 他语气溺着,许织夏心一动,回眸。 那双手昨晚抓的是被套,在欲望下青色脉络蔓延,眼下抓的是她的白色舞裙,亲自洗着,揉搓出绵密丝滑的泡沫。 许织夏心窝被浓郁的情愫充盈着。 她悄悄瞥他,这是一个亲手把她养大的男人,是一个比她大九岁零八个月的男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床上坏得要命,流氓话和狠劲一样不落,事后却又是千倍万倍,谁都比他不过的温柔和纵容。 这就是恋爱要跟哥哥谈的原因吗。 ——追你的那群小男生,哪有哥哥会疼人?哥哥会管着你,会惯着你,也会像daddy一样养大你。 许织夏想着他的话,气息逸出丝笑。 “笑什么呢?”他洗着,没抬头。 衬衫盖到臀下,许织夏坐在洗衣台上双腿悬空,光溜溜轻晃着:“想到你……是daddy” 纪淮周笑了。 “今天去跟他们坦白?”他伸手点了下她鼻尖,留下泡沫:“你daddy不想再做小情人了。” 许织夏倏地面颊潮红,支支吾吾。 “怕什么,反正也是哥哥勾引的你,有错也都是我的错。” “你哪有勾引我……” “没勾引你,你就跟你的学长好上了。” 他出差前,抱着她在摇椅里,问她有没有想过答应谈近,她头脑一混乱,就回答了声嗯。 许织夏欲盖弥彰地吸起了牛奶。 她裹着他的衬衫,手上是他买的牛奶和三明治。 纪淮周牙齿松松磨着烟蒂,上下瞧了她片刻,突然秋后算账:“吃我的穿我的,还要跟别人谈恋爱,白疼你这么多年。” 这回是真被他逮住了小辫子。 许织夏心虚低下脸,咬着吸管,脚掌光滑白净,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腿:“快洗,明天要穿的……” 纪淮周哼声,吐掉烟,脸一伏,唇舌烫到了她腿面。 许织夏猝不及防,急急去躲,躲不开就抬起来踢他,被他笑着捉住,一推,抬得更高了,细腻的泡沫抹了她一腿。 他又欺身过来亲她,耳朵和腿都被他闹得痒,许织夏边躲着边忍不住漾开笑。 她一笑,他不经意就静下了。 许织夏慢慢也安静住,和他相视着。 良久,纪淮周忽而低声开口:“不要再走了,小尾巴,哥哥受不住。” 他人是静的,但目光渐渐掀起昨夜的沙尘,属于他的从不示人的致命伤,都暴露在眼底。 失而复得是喜悦,也可能是重蹈覆辙的前奏。 而他缓释了一夜的情绪,依旧无法代谢,轻易一波动,就汹涌而出。 阳光房太阳强烈,他的眼神也强烈,许织夏心都融得软了:“我不走。” 延迟一宿,她 终于能表达。 “我知道哥哥舍不得我。”?????沏?apapapldo???絙虎??捫??膉嚍?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许织夏在棠里镇静夜的书院前,第一次遇见了他的哥哥,第二次遇见了他的父亲。 其实他父亲并无多言,只同她聊了寥寥几句。 “他就是为了你,连故棠的旗袍都愿意拱手让人?” “是。”许织夏再不是四年前患得患失的小姑娘:“抛开利益的感情,您是不会懂的。” 纪世远深褶的眼皮敛下:“我若是不懂,就不会每年元宵都去百乐门了。” 许织夏眸光微漾。 想到那个热烈自由的女子为其零落成泥,她既心疼周故棠,也心疼哥哥,可始作俑者却在这里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这叫虚情假意,您根本就不是念着故棠阿姨这个人。” “她是我的初恋,我当然念着她。” “不,您念着她,就不会辜负她,因为周故棠只有一个,失去了就没有了。”许织夏不卑不亢:“您只是念着这段情,并不是非她不可,换个人,您也能拥有想要的情。” 许织夏一字一句道:“您只是在感动自己。” 那或许是纪世远此生唯一一次,被一个小姑娘逼问得无言以对。 在纪淮周不瞬的注视下,许织夏态度不再模糊,不再宽泛:“我不要和你分开。” 因为她喜欢他这个人,他同样只有一个。 过两秒许织夏又忙声明:“不是那个不分开……” 纪淮周被惹得笑了,所有混乱的心绪都在她的话里烟消云散,内心的漫漫长夜总算走到尽头。 她放下了对生母的执念,他将母亲的订婚旗袍转赠他人,何尝又不是一种执念的放下。 纪淮周下巴压住她头顶,轻轻地蹭着。 阳台玻璃晴朗,太阳光盈满,如水波荡漾。 他们都不再是两盏孤灯,他们的十七年,从来都不是一梦而过的半日浮生。 他们是彼此的归途。 即使一路摇摇晃晃,也是一路向着灯火。 - 他们当天就去坦白了。 檀园别墅,方形西餐桌,许织夏和纪淮周并肩坐着,周清梧、明廷和陆玺坐在对面。 桌面立着两台平板。 陈家宿一如既往地在视频里,这回多出的一台,画面里是出差在外的乔翊。 两个屏幕面对面摆着,陈家宿以一种不孤单的心情:“看来今天是吃我们俩的席,乔爷。” “……”乔翊无语合眼,推了下眼镜。 陆玺拍手大笑,笑得虽疯,但屁股绷住了,稳稳坐在椅面。前车之鉴,他这次不会再掉凳了。 “今天是怎么了?”陆玺眉开眼笑,翘着二郎腿晃悠,看看身边的周清梧和明廷,再看看对面的兄妹。 许织夏深深埋着脸。 纪淮周掌心覆上去,众目睽睽握住了她搁 在桌上的一只手,若无其事:“我们在一起了。” “……”陆玺瞬间脚底打滑,带着椅背,一声尖叫倒下去,终究还是跌得仰面朝天。 那天反应强烈的只有陆玺一个人。 其他人都佯装刚知情。 陈家宿在视频里举起手:“我同意这门亲事,有二哥照顾我们小今宝,我肯定放心的。” 明廷笑道:“闺女喜欢最重要。” 乔翊最实在,直接在群里发了一连串的红包以表祝福。 周清梧瞅着纪淮周:“你可不能仗着自己年纪大,欺负我女儿。” 无人在意陆玺在旁边上蹿下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他们的关系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公开了,没有波折,也没有任何需要被接纳的过程。 许织夏都纳闷了。 她做足了百米蹦极的心理准备,结果一跳,只是从床上跳到地板。 许织夏始终不知道,除了陆玺,其他人早都知情了,她有过疑心,但世上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虚惊一场,开心面前,疑心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坦白关系后的生活并无太大变化。 毕竟他们一向亲密。 倒是陆玺半夜梦中惊坐起,给陈家宿打骚扰电话:“老大和今宝……不是,他俩什么时候的事啊?” 除此之外,就是纪淮周更明晃晃了。 从前背着人,想做什么都是等关上门后,如今在外面他想牵手就牵手,想搂腰就搂腰,爱意明目张胆。 有回许织夏去eb等他下班,陆玺在会议室门口的地上放了个没剥壳的大榴莲,想着等开完会分食,结果许织夏走过没留神,撞到了,脚踝微微扎红。 纪淮周二话不说蹲下给她揉,同时睇了陆玺一眼:“你的榴莲撞到她了。” “……” “真该死啊,榴莲!”陆玺一把举起榴莲,砸进了垃圾桶里。 撞他妹妹和嫂子,怎么敢的。 许织夏在公开恋情后的第二天商演。 明月高悬,湖中的凉亭亮着光,深蓝的湖面似漂浮着一层金鳞片,夜晚的湖畔边,搭着舞台。 她于舞台中,伴着旋律身姿轻灵,踏步,晃手,旋转,古典舞的每个姿势都极为标准灵动,每一回首都笑容明媚,耳后别着一朵白色的造型花,裙摆扬着起落,光面似有水晶蝴蝶在飞舞。 纪淮周一如过去,不缺席她的表演。 他宠溺地望着舞台,眼里只有她。 她的身段是最软的,踩鼓点的节奏也最准,他再清楚不过。 他渐渐有了轻浮的想法。 她不是小时候了,他也不是心思干净的兄长,如今她起舞的每一秒,都是在勾着他进迷魂洞。 许织夏喜爱跳舞,依然如故,那回后,她加入了杨老师的工作室,空时会参加舞蹈演出。 而在浙校,她也逐步尝试心理讲座。 “性不是不光彩的,女性和 男性有着同样的权利和自由,性羞耻是负向信念系统,是社会的偏见,是对女性的道德枷锁,女性应当正视自己的欲望,而男性更要学会尊重和平等……” 演讲台,她在话筒前,眉眼舒展着自信,措辞行云流水,声音温柔而有力量。 或舞台或讲座,纪淮周一有空就会去。 他喜欢捧着他的女孩儿,开成任何她想要的样子,光芒万丈,永远耀眼。 而他会借着她的光,疯长血肉。 他要她听命于她自己,要自己受命于她。 - 棠里镇尚未开放,先在腊月中浓了年味。 每家每户都悬起了红纸灯笼,贴上窗花,挂在门口的串串腊味香穿梭在街巷所有角落。 橘花猫走过墙头青瓦,田园犬趴在青石板阶下摆着尾巴,摇橹船晃悠着闲闲过着桥洞。 那是独属于江南水乡的市井烟火气和人情味。 而今年腊月,棠里镇多了群年轻的非遗学徒,那是棠里镇不畏的将来。 修齐书院长年沉寂的小厨房,又响起了咕噜咕噜令人心情愉悦的声音,锅里煨着腊八粥,笼屉蒸腾出氤氲飘香的烟雾。 纪淮周和蒋惊春一人一把藤编摇椅,躺坐在天井,中间一张藤木桌几,桌上的陶炉正煨着一壶冬酿酒。 耶耶自己玩兴奋了,在屋里屋外到处跑。 温酒入喉,蒋惊春舒服地感叹:“封哪都不如封在棠里的酒有味,每年就惦记着这一口。” 纪淮周一身黑夹克,阖着眼,拎着窄口陶瓷瓶轻晃:“顾着点自个儿的身子,酒年年都有。” “是得少喝了。”蒋惊春笑笑,看得通透的人并不忌讳生死:“人到岁数,再过几年就到头咯。” 纪淮周睁开眼,侧目看了他眼。 相比初相识,多了十七年岁月的洗礼,蒋阿公已是鬓发斑白,皱纹如树皮,但精神头还在,身上的书香气质和风度倒是似酒,越酿越深厚了。 “尝不到腊月的冬酿酒不可惜么,”纪淮周慢悠悠,将他当年自己的话还回去:“再多活几十个冬天吧。” 蒋惊春愣了愣,随后笑起来。 “阿公——” 许织夏端着只热气腾腾的碗,从里屋走出来:“阿婆说你不能空腹饮酒,快先喝碗腊八粥。” 蒋惊春这才听话地搁下酒壶,笑着坐起身,接过她端来的碗:“还是我们囡囡好啊,会心疼人。” 纪淮周在摇椅里晃着,瞧着她。 她扎着俏皮的高马尾,穿白色小羽绒,内搭红色高领,加绒的牛仔裤裹着双腿,依旧又细又直。 “我的呢?” “你又不爱喝粥。”许织夏伸手进外套口袋里,摸出只红柿子,“呐”一声,递过去给他。 她没变,还是那个戴虎头帽的小女孩儿。 纪淮周倏地笑了。 接过柿子,在手里抛了抛,听见她说:“阿婆在炖羊肉了,等我回来 陪你吃。” 他抬眼问:“去哪儿?” “他们在拍镇子宣传片,找我们囡囡出镜呢。”蒋惊春喝着腊八粥。 许织夏笑盈盈:“嗯,熙熙和陶思勉也在。” 水岸边三角架支起摄像机,液晶屏右上角的rec红点亮起,一秒一秒地计着时间。 对焦框中是许织夏掬笑的脸,孟熙陶思勉以及其他几个年轻人都一同并排站着,对着镜头口齿清晰地讲着棠里镇的介绍词。 腊月的棠里镇最是闹腾,许织夏回书院吃过晚饭,转眼又跑出去同他们玩闹了。 四年前,许织夏和孟熙陶思勉在机场各奔东西,他们相约寒假回棠里镇,还要一起喝冬酿酒。 这壶迟到的冬酿酒,总算是喝上了。 许织夏不胜酒力,即便是低度的糯米酒,几杯下去人也晃悠悠的了,书院都走不回。 一通电话给他,嗓音浸过甜酒,润润地说,哥哥,过来接我回家。 灰白的天早已暗成了鸦青色,雪花如约而至,无声飘落下来,似细闪的亮片。 街巷狭窄而静谧,纪淮周背着许织夏,走在青石板上,回院子的路,仿古木灯笼一盏接一盏地亮着光。 耶耶在后面,时而调皮地伸出爪子抓雪花,时而奔过几下跟住他们。 许织夏下巴磕在他肩,几片雪花落到她鼻尖和脸颊,凉丝丝的,她皱了皱鼻子,颤悠开了惺忪睡眼。 “哥哥……”她声腔都被酒泡糯了。 纪淮周懒散笑着奚落她:“认得我呢?还认不认得自己?” 许织夏迷迷糊糊眼睛又合了回去。 脑海中掠过一幕幕画面,她戴着虎头帽,水岸边泛黄的幕布放映着电影,昏黄的书院前,纪淮崇笑意温和蹲在她面前。 “我是……”话音断了。 半晌不见声,纪淮周郑重叫她:“周楚今?” “……”她静悄悄。 他换了个称呼:“今今。” 她不理,他再换:“今宝。” 许织夏不声不响,但脸贴到了他颈窝,笃定她在听着,纪淮周轻笑。 他放柔了腔:“宝宝。” 她脑袋挤了挤他,他嗓音更低了几分,微喘的气音惹人意醉心迷:“宝贝。” 许织夏鼻息间拖出软绵绵的一声回应。 她如痴如梦,思绪乱着,又回到自己刚开了个头的那句“我是”,耳畔回荡着往日纪淮崇对她的称呼。 她慢腾腾地,呢喃接上后半句:“……你的小baby” 纪淮周深深勾起了唇角。 “嗯,小baby”他眉眼间落着霜花,即刻便暖得融化,喉咙里也是暖的。 “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许织夏似幼年的自己附了体。 “什么是一辈子?”旧日的疑惑重问,她梦呓着,复述着当年放映机里的电影台词:“差一年,一个月,一天 ,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青石小巷间,纪淮周慢慢背她走着,呼吸在冬夜里呵出团团白雾,想到之前她的话,他眼瞳映着灯笼的光影,目光宁静而深刻:“一辈子,就是五十年。” 他低着声:“哥哥会爱你五十年。” 爱你五十余年惠,一个人能陪另一个人的所有时间,就是他的一辈子。 说一万年太空。 而他所有实实在在的时间,都会用来陪她。 失而复得不是重蹈覆辙,而是让人明白,不管过往有多好,当下就是最好的。 夜空中簌簌落雪。 他们的影子在一起,融成了更大的轮廓光。 -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阳光被切割成窗格的形状,光线落到眼皮,温柔地唤醒了床上的人。 身边空空的。 许织夏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坐起,双脚套进毛茸茸的拖鞋,走到窗前。 闭合的两扇雕花木格窗一推开。 云烟般渺茫的歌声,一瞬间变得清晰。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邻院郑叔叔的cd机里,十年如一日,听不腻地播放着罗大佑。 歌声如旧地在棠里镇的清晨响起,像是掸尘了她的心脏,不再有一丝尘埃。 许织夏伏到窗台上。 天气晴朗得她眯起一只眼睛,另只残留困意的眼望出去,看见了院子里的他。 落了一宿的雪,积雪不算很厚,但也有一层,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花池前,他坐着张小凳子,剪着罗德斯冻坏的枝叶,池台上摆着几样防治药物。 雪橇犬见到雪会感到亲切,耶耶兴奋地蹬着腿刨雪,溅了纪淮周一身,被他揪着后颈皮拎起来就老实了。 许织夏在窗台托着腮,盛起笑意,略含醒后鼻音的腔调,柔声唤他:“哥哥——” 纪淮周仰颈望上来,也在迎面的光照中,虚敛起了眼,他把耶耶放回地面,起身迈近房子,立在窗台下。 “想吃什么?”他问。 许织夏思忖片刻:“腌笃鲜。” 见他没表态,她瘪瘪嘴:“不行吗?” “行。”纪淮周拖长了腔,翘着唇,语速不紧不慢:“谁让哥哥对你死心塌地呢。” 须臾间,许织夏笑得比阳光还晴朗。 许织夏离开窗台,坐到书桌前,在邻院悠扬而来的音乐声中,翻开了那本雾霾蓝布艺日记本。 日记的第一篇—— 【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这是她在十六岁生日的最后几分钟,借着暗光写下的,那是她心事不可窥探的开始。 最喜欢就是最喜欢,现在也是。 因为哥哥是一个,就算她半夜跑出去捡树枝,他一边批评她莫名其妙,一边却又要弯下腰帮她捡的人。 因为他是一个会拎着小熨斗,不厌其烦,熨平她内心褶皱的人。 是一个只想着她永远被爱的人。 心如荒野,却为她费尽思量。 日记只余下最后几行的空白,许织夏翻到底,握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她的最后一篇日记。 【周楚今,是今可休思的今。 今今, 就是此时此刻。】 手边搁着她更名后的新身份证。 名字是,周楚今。 许织夏缓缓落下笔,望出天光明媚的窗,眼前浮现出,在遥远的过去,那个蜡烛柔光不明不暗的房间。 远离了城市扰人的声浪,远离了灯红酒绿,夜晚只有婆娑的树影,和虫鸣水流的白噪音。 无依无靠的她抱着枕头,压着下巴。 那几秒世间万物都是静的,呼吸也是静的,她听见少年静静的声音。 ——以后我当你哥哥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