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生活在棠里镇,身为周玦的那十三年,快要遥远得像是一场虚假的梦。 眼下周玦这名字回来了些实感。 而这个名字,于此地被很多人叫过,却没从她口中听过。 他忽然想要听,私心想听她这么叫一叫,那个单纯只是兄长的周玦。 许织夏脸偎着他的肩,这两个字,光是在心里默念,她都念不出口。 有点腻歪,有点肉麻。 想想比湿漉漉的亲热还要臊人。 许织夏攥得他身前的衬衣褶起,小幅度摇摇头,纪淮周手在她后腰握了握:“叫一声。” 小吊带短,他指尖部分虚贴皮肉。 许织夏略微有些痒意,扭了下腰,小声说:“……叫哥哥不好吗?” 许织夏猜不准他突然要她改口的原因,他谈恋爱花样多,她心想,他肯定又存了什么恶劣的心思。 “哥哥?”他品了品,似乎又开始逗她闷子:“哥哥有义务没权利。” 周玦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那些年没有,也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 许织夏琢磨着他说的权利,从他肩上抬起脸,眼神控诉:“叫哥哥,你也没少亲。” 纪淮周欲言,最后止住只轻笑出声。 无话可说,毕竟片刻前,才刚扣着她脸亲了一回。 空了四年的地方,每天孤零零日晒雨淋,像个灰头土脸的老头,一时半刻也弄不清爽。 一回到这里,许织夏的性子也跟着回到了小时候,说是要掸尘,把晦运扫出去,但玩还是要玩的。 休息日,孟熙和陶思勉刚好都回了棠里镇,许织夏像幼时一样,他们一喊,她就跟着一起玩儿去了。 艳阳高照,棠里镇游客纷至。 他们凑热闹,去茶馆听评弹,千寻团队的售票员态度冷漠,喝令要他们购票,一看票价,每小时一百二。 掌柜婶婶一见,骂骂咧咧过去,说自家孩子购什么票,二话不说拉他们进了茶馆,让坐前排佳座,还送了果盘点心。 显然居民和千寻团队相处得不太合衬。 刚为利润分成的事闹过,双方正在矛盾上。 那一场上台的是过去教孟熙的老师,一身旗袍,琵琶三弦叮咚响,唱着江南小调。 吴侬软语依旧动听,但许织夏明显感觉到,老师消瘦了,表情和情绪也都大不如前,或许是每天不停歇地多场演出,让她处在极度疲惫却要硬撑的状态。 曲终人散,他们连去后台找老师寒暄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催着离场。 茶馆门口的巷路人来人往。 千寻团队的作风让人丧失兴致,孟熙抓着把花生,往嘴里丢了颗,抱怨叹气:“还不如去电影院。” “去了电影院你就是另一句话了。”陶思勉预判她:“还不如在家睡觉。” “……” 孟熙转念忽道:“走啊,我们上镇长家 看看去!” 许织夏想着某人被她丢下打扫,再不回去心悬得慌:“我得回去找哥哥了,他还一个人在院子里呢。” “周玦哥居然需要你陪?”陶思勉一脸匪夷所思,这和他记忆中的黑老大形象有出入。 许织夏瞬间就怀揣起了私通的心情。 “我……”她眼神乱瞟:“不放心他。” 孟熙花生嚼得嘎嘣响:“我们小漂亮是可爱,但就这么会儿见不到,周玦哥还能无法忍受了?” 可能……真的会。 许织夏牵出几声假笑,岔开话题:“好端端去镇长家做什么?” “千寻两个高层领导,今天在镇长家商讨开发协议的事情,”孟熙告诉她:“我爷爷他们都过去了。” 许织夏扑眨了下眼。 这话听着真耳熟。 镇长家的周围没有商业店铺,巷道里静静的,一把木梯子悄悄架上了院墙。 万事俱备,两个女孩子同时望向陶思勉。 陶思勉瞠目:“又是我?” “那不然呢?”孟熙理不直,但气很壮。 陶思勉用力抱拳:“主上明贱啊!” 许织夏看着他们笑起来。 这个世界千变万化,人的情绪一天都有七十二变,但变化中总有永恒。 “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走正门呀?”许织夏轻轻指了指门的方向,提醒他们,其实现在跟着长辈听一嘴也无妨。 “……” “……” 道理是这道理。 “来都来了,”孟熙望向白墙:“高低上去看一眼。” “嗯!你去!” 陶思勉话落就被孟熙飞了个眼刀。 许织夏笑:“我去。” 她冷不防生出些迟到的叛逆心,于是就这么在孟熙和陶思勉的仰望下,攀上了木梯。 院子前的开放堂屋。 堂上两张太师椅,镇长和许轻苑各坐一张,旁边站着两个董事助理,堂下左主和右主位,坐着盛则玉和孟爷爷,余下的座位几乎也都坐着人。 “开发协议白纸黑字写着,门票收入五五分,协议有效期二十五年,这才过了几年,你们资本家的黑心就藏不住了?”孟爷爷激动敲着案几。 许轻苑高跟鞋搭着腿,坐姿威仪:“棠里镇的项目我们有多重视,相信这几年你们有目共睹,今年公司在宣传和运营上可都投入了比预期翻倍的成本……” 许织夏伏在青瓦上,卖力去听。 “吵得凶吗?”陶思勉扶住梯子腿问。 孟熙扶着另一边:“打起来没有?” 许织夏皮肉细,开衫又薄,挂在墙头胳膊吃劲,没一会儿手肘就磨得痛了,想调整姿势,有些艰难。 她进退两难,求助:“我站不住了……” 孟熙和陶思勉两个人十张嘴,着急忙慌地叫她快下来,许织夏不由也被惹得紧张兮兮。 “脚跟踩稳了,收紧核心,上身放松。” 闹中出现一道冷静而沉稳的声音,徐缓有度,语气和音色都自带说服力,令人深信不疑。 许织夏定了定心。 她似案上晃晃轻飞的宣纸,他的声音是镇纸,落上来,压住了她。 “重心往下踩。” 许织夏照着做,踏住木梯的阶道,在孟熙和陶思勉一声声“对对对就是这样”中,一步一步地稳稳迈下去。 有只手掌支住她腰臀,借了她把力。 后半段许织夏走得毫不费劲,轻松落地。 安全着陆的刹那,三人都舒口气。 绷住的神经一松懈,许织夏嘴角弯起,同时思考,方才的声音从何而来。 眨眼间,她心又紧住了,缓缓转过脸。 男人短发露出额头和利落的脸廓,眉骨深邃,黑蓝眼瞳盯着她瞧,要笑不笑的。 许织夏笑容消散,低下头,老实巴交在他面前站好。 孟熙和陶思勉后知后觉一回头,倒吸凉气,顿时军姿笔挺。 “有没有成就感?” 许织夏循声瞄他,见他慢悠悠抱起胳膊,管教的口吻又说:“小看你了。” 孟熙一招弃车保帅:“周玦哥,都是陶思勉不乐意,今今才上的。” 陶思勉咯噔一下:“……好。” “是么?”纪淮周勾唇淡淡笑了下:“我们家今今还真是个仗义的女孩子。” 许织夏抿抿唇,闷声不语地腹诽。 今晚不给他亲。 正想着,眼前他高大的身形晃过,许织夏目光追过去,看见他走向院门。 “过来,”他言简意赅:“陪你。” 许织夏睫毛簌簌眨动几下,漾起笑痕,和孟熙陶思勉交换了个眼神后,轻步跑着跟上他。 院中僵持在一根弦上的气氛,因他们的出现而波动。 在座的长辈,知道他们回棠里的没几个,见到纪淮周和许织夏,立刻脱离义愤,惊喜迎上去,原地叙起了话。 开放堂屋里瞬间换上了个温情脉脉的氛围。 盛则玉背贴椅坐着,面无表情。 但许轻苑一被晾着,就敏感地作出不好惹的样子:“叙旧也要看场合,我时间有限,闲人请先出去。” 孟爷爷肃声道:“阿玦和今今也是棠里的住户,有表态的资格,这里谁都不是闲人,外人倒是有几个!” 许轻苑张口,又被这话堵住。 她沉下气,保持着心高气傲的姿态。 镇长打圆场,招呼他们先把正事商量了,长辈们都招手叫他们过去坐。 太师椅只空着一把,孟熙和陶思勉自觉蹲坐小板凳。 纪淮周拖过许织夏,压肩按她坐进了那把太师椅里,自己往旁边一靠,半倚半坐在她手边那张红木高束腰茶几的桌沿。 许织夏眼观鼻,鼻观心,扯扯他衬衣,坐如针毡地说:“哥哥 ,给你坐。” apapapldo??????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纪淮周去摸腰后的茶壶。 场面严肃,坐太师椅的都是辈分大的,而且在场她年纪最小,许织夏难以心安理得:“……人家当家做主的才坐。” “坐着。”他笑哄,呷了口茶,杯盏向身后一搁:“你坐得起。” 许织夏仰起脸去瞅他。 他回过身,近的那条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椅背上。 这个姿势,像她的护身符。 人的气场很玄妙,这是一种外表假装不出的本质能量,比如许轻苑,再强势也威慑不住人,只让人觉得是一朵虚弱的菟丝花。 而纪淮周心平气,身上却永远有着无所不能的强者气息,长辈们年事已高,需要靠得住的年轻人帮衬,他一在,大家都打了定心针般,有底气了起来。 许织夏静静听着,不开口。 其实来来回回就一件事,千寻认为自己值得更多回报,变收益分成为六四开,或提高门票价格,二者择一。 但众人对其开发手段不敢恭维,更不愿意再用棠里镇的名声为资本家的野心买单。 双方各执一词,谈不拢。 许轻苑不退让半步:“协议签的是合作开发,千寻全款投资,镇上每户都占着股份,白白享受分红,可没让你们出过一分钱。” 武道馆的李伯伯,那位曾经最支持商业化的李吴钩,如今也都气笑了,摆摆手:“你要这么说话,咱们也不用聊了,直接打官司,叫法官来说句公道话。” 许轻苑不为所动,轻蔑一笑:“凭盛氏的权势,打官司你们没胜算。” 这威胁性的话语一出,长辈们嗓子眼里一哑,只能忍气吞声。 都是平民百姓,谁能与位高权重的豪门抗衡。 不知是不是哥哥在身边的原因,今日再见许轻苑,许织夏没有了最初心脏重颤和局促不安的感觉。 她在那几秒的僵局里,终于有了第一句的表态。 “国内当官不经商,经商不从政,如果许董以权谋私的话……” 女孩子轻柔且缓慢的嗓音,引得四面八方投来目光。 纪淮周歪过头,也去瞧她的脸。 许织夏捏了捏手指头,心神不稳,但又无比坚定地直视许轻苑的眼睛:“我会去相关部门,检举你们。” 纪淮周都愣了下,短瞬诧异后,他不禁逸出一声鼻息,眼底笑意浓重。 被小姑娘一本正经放话的模样可爱到。 四周顿时静到极致。 这话长辈们心里听着爽快,却也担心她一个孩子惹祸上身,于是昧着良心从中转圜了两句。 但许轻苑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 纪淮周唇角笑痕犹在,揉了揉许织夏的脑袋。 这对许织夏而言是嘉许。 许织夏本就不吐不快,他一安抚,她就很有骨气:“许董,你们出钱,棠里镇出地,我们占股份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能仗着大家 都是老实人,就用那套话术诓他们掉入自证陷阱。” 纪淮周眉眼悠闲,含着笑,安静看着她。 得知她原户籍并非港区后,许轻苑对她的态度便无差异了,正要恼,全程沉默的盛则玉突然出声。 “你的诉求,”盛则玉抬了下手示意:“可以告诉我。” 许织夏没有谈判的经验,被问住,下意识望向身边的人,看到哥哥笑着,朝她抬了下眉骨。 她理解的意思是,随便说,由你开心。 许织夏咬了下嘴唇,一股脑地说出心里话:“我们要拿回经营管理权。” 盛则玉难以置信地蹙起了眉。 倚在边上的那人几声压抑的低笑,许织夏回眸,眼巴巴又去看他。 纪淮周俯下身,唇近至她耳后,压到最沉的声音哑哑的,只有彼此能听见。 “太狠了宝宝。” 许织夏心怦怦一跳,又听见他轻声的耳语:“这个项目的千寻员工都会失业。” 他的热息暖在耳廓,许织夏不经意红了脸,但她一时无暇顾及。 似懂非懂地思忖顷刻,她看向盛则玉,重新说:“如果我们也付出一部分投资,双方能共同经营管理吗?” 谨慎讲完,许织夏去和那人对视。 纪淮周笑了下,勾着狭长眼尾,给她抛过去一个眼神。 他怎么像在暗送秋波,许织夏匆匆移开视线,不看他了。 “当然不行。” 许轻苑反对的话音刚落,盛则玉又是一声不容置疑的平静:“可以。” “则玉!” 盛则玉听而不闻:“两周之内,你们能拉到投资,比例百分之三十以上,百分之四十以下,我们就重新签订协议。” 许织夏低眉分析可行性,想不通,不管可不可行,好歹是个摆在眼前的机会。 她抬眼,郑重点了下头:“可以。” 回忆这条路没有归途,他们都要往前走。 棠里镇的前路也得是一片春和景明。 那天众人都以为只能妥协,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有这样的结果,尽管所面临的投资是一笔巨额,但都不由享受起了当下收获可能的喜悦。 长辈们留他们吃饭,说是给阿玦和今今接风洗尘,顺便庆祝,于是当晚镇长在院子里支了张设宴用的大圆桌,一桌丰盛的家常菜,人坐得满当当。 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 许织夏笑得眼睛都合拢住,无论过去多长时间,她依然是长辈们眼里最讨喜的好孩子。 准备回去时,景区已停止营业,棠里镇清静着,街巷里亮着木质灯笼的光晕。 夜幕之下,月影融融。 车子停得远,纪淮周先一步去开车,许织夏离开前,一开心就被孟熙带着喝了杯镇长家的杨梅酒。 酒劲上得没这么快,许织夏只是感觉人热热的。 走出镇子口,就看到他的车子停在那里。 许织夏心情跟浸蜜糖水似的奔过去。 车门开着,纪淮周正弯腰在后座,去抽里面那条毯子,想着夜里凉,给她盖一盖。 听见奔跑的声响,他回身,夜色间一道身影直冲冲地扑过来,控不住惯性,撞得他后仰。 纪淮周及时捞住她腰。 瞬息之间,人被她压着,后背重重砸进了后座椅里。 许织夏一上去就抱住了他脖子,柔软的身子砸在他胸膛,倒下去的时候,微醺的脑子还沉浸在雀跃中。 清脆地一唤:“哥哥万岁!” 纪淮周怔住,她的脑袋沉沉埋在他颈窝,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喝酒了?” “嗯……” 许织夏呢喃着:“哥哥,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