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从窗框边倏地涌现出来,慕与潇坐在她那间没让柳墨踏足过的工作间里,找了个角度,确保同她视频的人不会看见不好示人的细节。 桌上被收拾出一角,搁着柳墨为她准备的笔墨纸砚。 因为放置未洗,笔上浸染的墨慢慢凝固,使得笔锋呈现出没有弹性的毛躁质感。 她幽幽说着对费娴的不满,亮明自己的心思。 “好绝妙的形容词,难得听到慕老师刻薄人,听得我都有点爽是怎么回事?费娴如果知道有人这么说她的声音和职业,会像气球一样炸掉。” 柳墨幸灾乐祸,笑声像一滴墨从笔尖坠落,在墨碟中荡漾开。 慕与潇自我审视,她少见地心里抵触一个人,用近乎刻薄的形容词去攻击人家声音,讽刺人家职业。 柳墨挖掘出她浅层的意思,所谓的篆刻艺术家,不过如此。 思忖之后,她没改口,因为心底的想法更能反应事实。而且柳墨都说听上去爽,就也证明了,她没问题。 安如教她,为人处世的第一要义,少反省自我,多苛责他人。 她只是跟柳墨商量说:“如果可以,这话暂时别告诉她,好吗?” 柳墨心里感慨,慕与潇终于也有了情感方面的考虑,怕费娴对她印象更差,影响她们二人的关系。 正要笑,就听慕与潇认真道:“等我先把她姑姑的事采访完,我怕她的情绪影响我的工作。” 跟一个工作狂没什么好说的。 柳墨本来以为,自己就算除了工作以外六亲不认的了,没想到慕与潇不遑多让。 工作之外,慕与潇的钝感力令人发指,柳墨不可思议地问:“你是真认为我会把你吐槽我朋友的话告诉她啊?” 柳墨从她脸上的表情就确定了,她是真这么认为。 “我疯还是你疯,两头不讨好的事我去做。” 她说完就想起什么一样,冷不丁问慕与潇:“哎,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一个爱拱火的人对吧?” 慕与潇一怔:“我哪是那个意思!” “你对我一直没有信任感,以前不就是。” 柳墨突然上升高度。 慕与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勾起柳墨的某些情绪,而那些情绪很有可能跟更为复杂的过去联系。 “不是那样,我只是觉得,很多人跟好朋友无话不谈,也很正常。我总不能剥夺你跟她聊天的权利,如果你想聊我的刻薄话,我个人角度当然没关系的,敢说就敢认。” 柳墨放松下来:“你吗?跟好朋友无话不谈。” “我不算,我用很多事,不愿意跟人说。安如会更坦诚。” “也对,想到之前,有人跟我装了几天陌生人。” 柳墨也没继续翻旧账,只是问:“所以同样的事,她会跟你说?” “会说。” 慕与潇回忆:“以前她有任男朋友,对她还行,但 是人品不怎么样,经常说我坏话,曲解我的意思,甚至恶意编造我没说过的话和事情。安如每次都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留误会的可能性。” 所以,她吐槽费娴的话虽然是一时激动,但是她不抗拒柳墨说出去。 柳墨却听得皱眉:“可这样,次数多了,你也会不舒服吧。她自己很喜欢那个人吗?” “也没有很喜欢,次数一多,我还无所谓,她很快就感觉出来。那个男的喜欢挑拨情绪,离间她跟朋友及家人。似乎期望她再没有亲近的人,身边只有他,从而只能依赖、顺从他,离不开他。这是低级的控制手段,她心里门清,尝够新鲜以后,就果断分掉了。” 果断是果断,就是下决心的时候还是哭了一场。 喜欢的人突然从内烂到了外,以至于不得不弃之,总不是件开心的事。 柳墨这才放心,欣赏地说:“听上去安如很会谈呢。” “是,算小半个专家。她虽然比较热衷投身于爱情,但不会明知没有未来,明知对方糟糕至极,还没意义地坚持下去。” 柳墨说:“人家实践出来的,有人是纸上谈兵。” 她语气里的揶揄,慕与潇听出来了。 自己一个没谈过的人,去评价人家的感情经历和恋爱态度,还真没有太多的说服力。 慕与潇突然大脑空白,看了眼窗外的月亮跟灯海,又低头,归于她的练字作业。 但是没想好回什么。 她能感知到,柳墨话里埋藏的意思,彷佛坠下一个鱼钩,给她咬住诱饵的机会。 而她此时沉默,就像放弃了鱼钩,极不利于她跟柳墨的交谈。 可是,节奏不能这么快。 在她挣扎的过程中,柳墨一直没开口,没有像往常一样,贴心地填补她沉默的空白。 她只好沿着刚才的话接下去,“感情的事,旁观者清。实践多的人也不一定真地理解爱情,说不定越来越迷茫。而纸上谈兵久了的人,将来也不一定输得一败涂地。” 她见柳墨脸色但了几分,虽然还有笑意,但没刚才自然了。 又说:“但是安如比我会谈这件事没有争议。我也承认,绝知此事还是要躬行才成。” 她前面还在咬文嚼字,据理力争,后面紧接着就一退千里。 自相矛盾之处,在柳墨听来,有点可爱。 因为柳墨懂她自相矛盾的原因。 这不是一场辩论赛,站住一个观点陈述到底才会赢,更要紧的是态度。 ap 当慕与潇为她沉默、论述和改观点,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柳墨满意了:“孺子可教。” 饶了一大圈险些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慕与潇终于回到,“所以费小姐是怎么评价说我的?” “如果不方便,不一定要告诉我。” “但你放心,如果她说得过分,我不会生气,不会认为你拱火。” 她考虑周全,再不给柳墨误会的余 地。 柳墨将手机架在洗手台前,弯腰洗脸,挤了一泵洗面奶,随意说:“她敢在我面前说你说得过分?她说你长得不错,就是工作时候有点严肃。” 费娴不敢……因为柳墨会维护她吗? 慕与潇这时觉得,得了这一句话,今晚就满足了。 “喔,我能再多问一嘴吗?” 柳墨冲干净了脸,抽了张洗脸巾轻轻擦拭,看着视频里端正坐立像跟她开会的人,“想问什么就问,我可能不答,但你跟我聊天不用考虑礼貌不礼貌。” 慕与潇点了头,“你第一次向费小姐提我,是什么时候?” 柳墨没想到只是问这个,不避讳:“两二年前吧。” 慕与潇发出一个气声,但没能说出话。 柳墨看穿她的想法:“你是想问,当时提到你的契机是吗?这个说来话长,不如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其实现在就想听。 但是她开口说:“好。” 柳墨笑:apapot你要是嫌慢,可以去问费娴嘛,问出来是一样的,我可不干涉你们相处交朋友。apapot 慕与潇想了下费娴那张傲气的脸:“我不急,也不想交朋友。” 慕与潇再见到费娴,是第二天,到阳女士家继续采访。 阳女士的心病,是一个在意的朋友十多年前走了。 这个房子是她们当时一起买的,这些年她都一个人住着。 她没有明说,但慕与潇也感觉得出来,这个“朋友”的分量很重。 想让阳女士跟她推心置腹,还需要一点时间。 于是不得不多见几次费娴。 好在接触下来,费娴没前两次时趾高气昂了,会跟韦安如说说笑笑,聊些好吃好玩的。 她也不是人差劲,就是单纯看自己不顺眼。 有时慕与潇嫌吵,就闭上眼睛,听着费娴那不算悦耳的嗓音,听多了其实不难听。 这使她想起柳墨来,柳墨的声音有使四周安静下来的魔力,说话不疾不徐,既柔又御。 像绍城的晴天时的河水,缓缓流淌而过,彷佛耳道都被清洗了一遍。 这天采访结束,韦安如边收拾设备边说要去她家吃饭,慕与潇问她想吃什么,她来买菜。 费娴在旁听着,来了句:“据说慕小姐厨艺很好。” 慕与潇干脆问:“柳墨说的吗?” “是啊。”费娴像是显摆跟柳墨的亲厚程度一样:“上次你给柳墨做的那桌子菜,她拍给我看了。” “哦。” 慕与潇态度淡淡的,待走到门口,客气了句:“一起吗?” 费娴显然没想到慕与潇会邀请她,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 “请我吃饭啊,我们俩关系好像还没那么好。所以你要从我这套柳墨的信息吗?” 慕与潇微笑:“不用,我想我比你更了解柳墨。只是客气一句,我家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 最终费娴还是坐上了她的车。 慕与潇开车回家路上,n??鑠? ??彎??癑饙??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对费娴要那么好奇吗? 但费娴对她更好奇,“我现在不代表我姑姑啊,我们私下局,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问。” “你以前喜欢过柳墨吗?” 慕与潇语速缓缓:“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你不说。当我没问过,不是柳墨让我问的啊,她那个人,不可能拐弯抹角。我就是好奇,我听她说,你以前都把她拉黑删除了,慕小姐,你好大架子啊。” 剑拔弩张,韦安如都紧张了,她说:“那是之前的事了,当时与潇才多大。六点多了,你们饿不,我特别饿。” 没人理她这句。 慕与潇问:“她为什么跟你说起这个?” “你知道什么是好朋友吗,聊聊前任不是很正常?” “我不是她前任。” “是是是,谁跟你咬文嚼字。爱说不说。” 费娴也气笑了。 慕与潇愿意跟她互换信息:“我可以说。但我想先问你,柳墨当时在什么情形下跟你说起我?” 她想知道,也许这不重要,但是,想知道。 因为她以前认为,分开的几年,柳墨可能不会去想她这个人。 费娴冷笑:“在她不打算活的时候,要做死得最浪漫的书法家。” 慕与潇抓紧方向盘,心里被啃噬得发痛又发空。 柳墨扔下的那个鱼钩,她想去咬住了。 她想做一条顺流而下的鱼,轻松且勇敢地奔向她真正在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