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视频通话时说“喂”是一件很傻气的事,说完她就意识到了。 懊恼,不清楚自己怎么紧张成了外星人。 果不其然,柳墨在那端先笑了。 被慕与潇吻过的眼角眉梢里,都是柳氏独家的笑意。 乍看温柔娇媚,没有攻击性,一旦细看,就能看出笑容带着挑逗,还有小小的恶劣。 从前,慕与潇兴许会觉得,柳墨又在欺负、取笑她了。 揪住一个小点,就要逗得她无地自容才肯罢休。 但是现在不会了,她不会那样去想柳墨。 现在她发现,柳墨不爱欺负人,有限的恶趣味也藏得很紧实。 柳墨从不盛气凌人,对谁都和颜悦色。 哪怕直播时黑粉指着她鼻子骂,编排她的私生活,她也没有厉色。 工作时,对待韦安如,她都是温柔体贴。 慕与潇之所以感受到“非善意的欺负”,看到另一副面孔,似乎仅仅因为自己是慕与潇。 只要她不想,柳墨一点也欺负不到她头上。 甚至,柳墨现在会主动让她“欺负”。 亲密关系里,柳墨是承受更多的一方,纵容和撺掇着她的孟浪。 柳墨还没下高铁,列车似乎停在了某个站台,周围稍有杂乱声。 柳墨估计犯了困,一笑就想流眼泪,她用指尖轻轻拭了拭眼尾。 她手上的银戒,在镜头里一闪而过。 慕与潇下意识跟着摸了下自己的眼尾,想到昨天晚上,夜话时,柳墨捧着她的脸,亲几下,又抚摸她的眼睛跟鼻梁。 “很奇怪,做梦的时候,我梦到的潇潇都有戴眼镜呢。” “也不奇怪。” 她自己又改口,给了解释:“毕竟戴眼镜的你,我看了十来年,大多记忆都是那时候的。而不戴眼镜的你,跟我相见还不到一个月。” “你也会梦到我吗?” 慕与潇的声音在黑暗里轻快地跑起来。 “我怎么不会梦到你。我也没有那么可怜,我的梦里不能都是我妈,嘉云,不能都是那些让我放不下的事,都是悲伤和离别。我也会梦到你,梦到很开心的时光。 有一次,我梦到我们坐在屋顶,蚊子特别烦人,从四面八方出现,你点了一盘蚊香放在我脚边。起身的时候,被我不小心一脚踢翻了,拖鞋上都是蚊香灰。我一脸不耐烦,但听到你在笑,我问你笑什么,你不说。” 在柳墨轻柔如梦语的回忆里,慕与潇朦胧惊喜之外,竟然尝到了一股浓烈的惆怅滋味。 很快她想明白,那多半是因为柳墨梦到的她们的过去,曾经一度也是再也得不到的。 离别深藏在那些美好的梦当中。 今天安如问,柳墨从前喜欢不喜欢她,现在又喜欢不喜欢她。 她其实心里清楚,从前跟现在,都是喜欢的。兴许不多 ,可不能说没有。 正如柳墨那晚所说,如果柳墨不喜欢,压根不需要跟她有来往,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包括今天晚上主动打这个视频电话。 但她当时没说。 笃定地跟朋友说,心里白月光级别的女神一定喜欢自己,是一件自信到离谱的事情。 虽然她不介意被安如笑,但也想要点面子。 其次,她也能敏锐地感知到,柳墨喜欢的她,更像是记忆里的她。 读书时期的慕与潇,戴着最普通的镜框眼镜,学生气很重,看着乖巧到是太听家长话的小孩。 又不太会说话,迟钝且没脾气、没个性。 这些特征,不影响她学习交友,不影响她还算个好看的人,也有早恋的苗头找上过她。 但是,影响她被柳墨注意到。 她一度这样以为。 现在的她不能说是大变样,但是人总会长大,27岁跟20岁的时候,总不可能气质不变。 就说柳墨,柳墨也变了。 现在的柳墨不全是她曾经认识的柳墨了,变得更难琢磨,又更容易让她丢盔弃甲。 好在她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她深知,哪一个她都是她。 只要有一个角度是被柳墨喜欢的,那也值了。 只不过,她得做好心理准备,当柳墨发现她跟从前太不一样,并且不可重置时,会不会又索然无味起来? 她并非杞人忧天,只是在任何时候,心里都有一个最坏打算,能保证她遇到任何糟糕的事,都能坦然接受。 所以她没办法跟韦安如“她喜欢我”。 她心思颇重,却只在柳墨的几声笑里。 待到柳墨笑完,她也收回了思绪。 柳墨离终点站还早,半躺在舒适的座位上,以一个特殊的视角,喝着果汁看着慕与潇。 她被剪过的长发此时披散下来,使她看上去年轻又清秀,不难想象,可能她刚刚还在睡觉。 柳墨的五官清丽水秀,一眼就能看出是江南人。 精致但不小家子气,很符合古典美人的审美标准。 慕与潇由此生出些莫名的兴奋,起初大抵只是,这么好看的人,跟她居然有些渊源。 接着这兴奋感发展得更深了些,她开始琢磨,她认识的柳墨,是那个红得不得了的书法家柳墨。 这样的视频通话,是她的专属。 她小号加进去的那个书法学习群,柳墨只出现过一次,帮一个学员解答了课程相关的问题。 那天助教估计吃饭去了,好久没回,她看见,随手就回复了。 耐心,又亲和,还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引出来一大批学员。 慕与潇看到群消息的时候,是昨晚柳墨在她家洗澡的空档。 慕与潇推算了下时间,那时她在做饭。 这种感觉很奇妙,被很多人喜欢的柳墨,在她家回复别 人。 虽然柳墨只回了那几句,但群里一直很兴奋,聊天欲望极强。 多半是发现柳墨原来真的会看群消息。 大家一直在聊,慕与潇则选择继续潜水,昨晚她跟柳墨很忙。 柳墨终于开口,“你下班了,吃饭了吗?” “还没有。”她说。 “那等你做好饭要什么时候了?” 慕与潇想了一下说:“昨晚做的饭跟菜都没吃完,放冰箱了,我加热一下就好。” “哦,对。” 柳墨想起来了,昨晚慕与潇做了四菜一汤,虽然控制了量,但丰盛得两个人根本吃不完。 她揶揄起刚才的朋友圈:“所以,还没吃饭,就先爱上书法了?” 慕与潇虽然发出去前就做好了被所有人看见和询问的心理准备,但是被当事人贴脸调侃,还是有几分羞赧跟窘迫。 也只是一刹,之后,她认真说:“是,我现在觉得书法挺有意思的。” 柳墨笑容更甚:“有的人认识我十几年了,还看过我写字不止一回,现在才觉得书法有意思。这都不能说出去,说出去我的招牌要砸了。” 慕与潇点头,开玩笑说:“作为优秀的书法文化传播者,那么多学员和粉丝,结果身边没人想学。这好像是不能说出去。” 柳墨又笑,“所以啊,你要好好学。” 列车启动,车厢内安静下来,柳墨的声音也更轻了,小声问她:“你发的朋友圈没有屏蔽家人吗,我看见你舅妈点赞了。” “我没有屏蔽。” 慕与潇很少发朋友圈,分享欲不强。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她都只想私自揣着,顶多跟身边人聊一聊,不想储存到所谓的社交平台上去。 她难得一发就是全体可见,无伤大雅的事情。 如果有部分人不能看的内容,那说明不应该发出去,会有隐患。 不过柳墨问了,她才意识到,她的朋友圈涉及到了另一个人,不应该完全由她做主。 她有些后悔,“不好意思,我忘记问你一声。我发的内容会给你带来麻烦吗,如果会,哪怕一点,我可以立即删掉。这个没关系。” “不用删。”柳墨斩钉截铁地告诉她。 “我不会有麻烦,只要你不担心有困扰就好。我只是怕你忘记屏蔽,跟你说一下。” “没有困扰。” 慕与潇说着站起来,去冰箱里拿了瓶果汁。 她看柳墨一直在喝,也有点馋。 “27岁的成年人,应当有朋友圈自由的权利。” “是是,潇潇长大了。” 柳墨就是有把事实说得像玩笑的本事。 ap 慕与潇拿着冰果汁,略微无奈地看她一眼。 柳墨抓住她这幽怨又可爱的一眼问:“你会想我吗?” “什么?” 慕与潇因为坐下的动作,没听清楚。 “我们在一起两个晚上,今晚不能在一起,你会想我吗?” ???靟??? ?秦淮洲的作品《墨色见春色》最新章节由??全网更新,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想的。” 慕与潇答完,本能地加了句:“当然想啊。” 怎么会不想,她又不是没心没肝的人,那么多愉快又沉醉的时光。 结束以后,还是会馋。 柳墨被她取悦到,又问下去:“想我什么?” 慕与潇后知后觉地感觉出来,这通视频跟往日她妈妈打来的视频一样,没有核心重点,也不会速战速决。 交流本身就是重点,说再多别人看来无聊的废话,都是有意义的。 “想我们吃饭,聊天,写字。” “还有吧?”柳墨又露出那种笑意。 慕与潇也不回避,正色说:“还有,但不方便说。” 有乘务员走过去,柳墨压着声音笑了笑。 “昨晚被我闹得都没怎么睡,你今天补觉了吗?” “午饭后我有睡一会。” “嗯,今晚早点睡,你要养一养精神,你现在一副……被吸干元气的样子。” 后面半句话,柳墨都恨不得用气音说了。 但慕与潇听得清清楚楚。 她想到今早,安如也说她黑眼圈重,顿时采取了柳墨的建议。是要好好养一养的,憔悴总不是很好看的样子。 “我会的,你也是,再忙也要好好休息。” “好,好啦,不能再聊了,怕吵到别人消息。我到了给你发消息好吗?” 慕与潇很克制地说,“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跟我说一声。” “对你,怎么都方便。” 她见慕与潇似乎没听明白,表情平淡,“跟你报备行程这件事,只要你想听,永远方便。” 慕与潇遽然感觉到,在遥远的那一断,有东西扔过来,套住了她的脖颈。 柳墨说是愿意跟她报备行程,其实,是用一种方式把她给捆住了。 这种陌生的感受,不使她无助或迷茫,她像生来就有承受和适应这种状态的能力。 “好,等你消息。”她明朗地笑。 在等待柳墨平安到达的过程里,她开始学习书法课程的第一讲。 第一讲是入门课,柳墨穿着一袭新中式上衣下裤,看着十分优雅。 讲了书法相关的基础知识,比如区分书体,如何避开练习篆体的一些坑,以及书写工具的购买和使用,字帖的选择和资料推荐。 最后才是练习部分,小篆的基本功是画线条,建立跟笔墨的熟悉度。 柳墨的示范跟讲解只有几分钟,慕与潇按要求,画线条画了两张纸。 她自认为是个手稳又会写字的人,况且这些线条看上去淳朴简单,无非就是横平竖直,画画蚊香罢了。 画蚊香圈的时候,她想到柳墨跟她说的梦。 柳墨也会梦到她,也会想她,怀念过去。 柳墨梦到了她们的 过去,不过多少有加工的成分,比如慕与潇就不记得她们在屋顶点过蚊香,顶多会拿蒲扇上去扇一扇。 但是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外婆倒是帮她们点过。 看着简单的练习,她完成得十分吃力。 横竖都歪,蚊香圈画得像符咒。 她愈发佩服柳墨,柳墨写字时风轻云淡,彷佛将那些笔画架构在一起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还能气定神闲与人谈话。 但轮到她,她必须集中注意力才可以笨拙地面前完成那些笔画。 写完,她身体感觉到筋疲力尽,但是精神却很放松,像从心流状态里被释放出来。 张萍发来语音,问她柳墨是不是还在她家。 她回复,说柳墨今早就走了。 她妈把视频又打过来。 她妈多半想了一天,此时问她:“潇潇,你是不是觉得妈妈一直以来做得都不对,斤斤计较,吵来吵去,害得你跟柳墨关系也不好?” 慕与潇平静地说:“不是。” “妈妈没有做得不对,恩恩怨怨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是在上一代就存在,是他们的不公平对待和糟糕教育造成的问题。这些年,妈也受了很多委屈,站在我们的角度,我们没有一点错。” 慕与潇与她妈妈统一战线,这是她们母女关系的底线之一。 共情她妈以后,她才轻声说:“只是柳墨是无辜的,她也基本跟那两个人断绝关系了。偶尔给家里转钱,不是为了孝顺谁,其实是给那个小表妹。她一直想着嘉云,总是放不下。” 张萍听了感慨,“柳墨那孩子是不坏,又优秀,又漂亮。妈只是有点偏见,再加上她对你,以前态度真不怎么好。” “是,以前不算好,因为她对我也有偏见,我们两家关系不好。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很多年没见,再见面感觉挺谈得来的。妈妈接受我跟她来往多一点吗?” 慕与潇轻声询问,彷佛她妈妈的态度很重要。 张萍很吃这一套,立即回答:“只要你不吃亏,妈妈不管你们。妈妈考虑事情都是为了你,你说开心我们就开心。” “我也希望妈多为自己。” 慕与潇暗示说:“如果有聊得来的人,其实可以好好交朋友。” 她不认为,人如果落单,如果寂寞,就应该立即去寻找配偶。 她不鼓励感情的随意建立,但她接受她妈有新的生活,新的家庭,再远离原本的家长里短。 孩子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侧,而慕与潇明白自己迟早有一天,真的会让她失望。 慕与潇曾经很害怕这一点,她不想她妈被她的选择伤到。 但是其实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无非互相去背负。 接受不接受子女的选择,都是父母的课题,孩子本身无法干涉。 张萍顿感局促,她一直没有张开口说这件事,没想到女儿l先提了。 “谁跟你乱说了没有?” 慕与 潇摇头,她早有感觉。上次回绍城,那个点在公园遇到,其实是个信号。 之后每次聊天,其实张萍都有说漏嘴的时候。 还经常含糊其词,比如总用“我一个朋友”作为开始聊一件事,而没有具体到“王阿姨”“李叔叔”。 听上去,这个朋友就是慕与潇不认识的。 慕与潇今晚突然提,倒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跟柳墨的发展,才去怂恿张萍恋爱,开始一段新感情。 而是,她感觉到她妈犹犹豫豫,忍了太久。 自己先揭开,大家都轻松。 十点二十,柳墨发来消息,说到站了。 与此同时,一张明月高悬在楼宇之间的照片。 慕与潇也把自己的书法练习发了过去,像个认真的学生。 名师发了句语音过来。 “不错不错,第一次练习就能写得这么好,潇同学果然手稳。” “再接再厉。” 也不知道柳墨身边有多少人,她堂而皇之地开自己玩笑。 慕与潇回复收到。 “我会继续手稳的。” 这天下午,慕与潇接到了新的采访任务。 她跟韦安如研究过客户资料,打算前去采访。 那边直接给了家庭住址,说是没办法出门。 慕与潇按了门铃,等了片刻,来开门的人让她觉得很熟悉。 韦安如则心想,最近几次都怎么回事,客户全是大美女。 女人直接忽略韦安如,只从上到下打量慕与潇,目光傲人,带着几分审视。 “你就是慕与潇?” 慕与潇认出了人,也被看得不大舒服,抿紧了唇,“是。” “我叫费娴。”她抬起下巴,自报家门。 “费小姐好。” 慕与潇冷淡却礼貌道:“我们来找阳婕霞女士,请问您跟她什么关系?我们方便直接跟她对话吗?” 费娴有些不能忍受:“柳墨没跟你提过我吗?” 慕与潇说:“没有。” “看来柳墨跟你提起过我。” 韦安如打了个喷嚏,心想哪儿l来的火药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