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早的光阴,轻而易举地将这个地方的可爱给摊开。 春光乍泄处,鸟雀枝头上啾啾,花香幽幽袭人。 拉开窗帘,流淌进来的空气清新得如坠氧吧。 天气好得将她因困惑、因阅历不足,从而不得不暂时蜷缩在那里的七情六欲,穿上根丝线,齐齐提拉起来。 慕与潇不禁失神,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是雨夜中的一个梦,但又分明不是。 洗漱时,她快速梳理了一下当下的情况,她正出差,住在柳墨的工作地点。 昨晚跟柳墨因为重逢,两人心波难平,借着聊工作的名义,素躺了半个小时。 临走之前,柳墨似乎“玩”上瘾了,从后紧抱了她一下,说了几句撩拨她理性的话。 不过,慕与潇昨晚没因此失眠,睡得很踏实,因为她还真没太多感想。 柳墨跟从前太像了,看似亲切温柔,但是对她少有真诚和善意。 她永远不能确定,柳墨每次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些展现出来的好与不好,温情与冷漠,背后真正的想法会藏在哪句话里。 “柳墨”两个字,像曾经侵入她大脑中的一个顶级病毒,寻到契机卷土重来,迅速感染了她所有的思绪。 她心里不满,想找点药来吃,预防这场大病,翻来覆去,最终没找到特效药。 吃早饭时,柳墨问韦安如昨晚睡得好不好。 韦安如实话实说,“本来睡不着,喊与潇下来跟我挤一挤,睡得特别香。” 柳墨评价:“看来慕小姐的存在很让人安心呐。” 柳墨今天还是走新中式风,素色的盘扣斜襟衬衫,墨色长裤,笔挺秀致得宛如一截画上的墨竹。 眉眼带笑,举止优雅。 慕与潇得了“夸奖”,对她淡淡笑了一笑,“您说笑了。” 吃过早饭,慕与潇把今日的工作安排发给她老板,三人正式投入工作。 既然是柳墨请她们来,故事在柳墨身边,柳墨自然是她们的主角之一。 韦安如带着相机,将院子里的书法元素逐一拍摄下来。 期间慕与潇开着录音笔,与柳墨聊起相关话题。 录音笔里,上一次的收获,是夜灯下,柳墨语气缱绻,轻声跟她说“晚上去我房间睡”。 慕与潇还记得那个当下全身血液逆流的感觉,但她还没感受太久,就见怪不怪地觉得,柳墨会说这种话也不是稀奇事。 反正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采访期间,每当她与柳墨对视上,她都做到了不被不该有的情感干扰。 眼前这个人,用俗气一点的形容词,说是“女神”也不为过。 在她的采访者里,算得上很优秀的人了,慕与潇由衷尊重。 柳墨是天生的浪漫艺术家,院子里每个书法元素都有她的巧思在。 树上挂着的绸布,石板路上写下的毛笔字,石桌上的篆刻…… 柳墨谦和地侃侃而谈,上午的阳光温和地覆盖于她的肩上,她看上去像在发光。 于是慕与潇有那么一个瞬间忘记自己是记者了。 她差点纯粹地成为了柳墨的才华粉。 室内的书法元素更多,柳墨的作品随处展示,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墨香飘散。 昨天闲逛时慕与潇与韦安如就在感慨,还开玩笑说得要两副字画带回家,也附庸风雅。 看着那些纸上灵动的墨迹,慕与潇想起很多年前,她骑着车在柳墨家的楼下,问柳墨要不要下来一起玩。 柳墨趴在窗户上拒绝她,“我要练字。” 慕与潇还想再说,她大姨不耐烦的脸就出现在阳台上,跟她说不要老来打扰柳墨。 她乖巧点头,骑着车跑了。 采访之前,她就看到柳墨的简历实在完美。 毕业于国内顶尖的艺术院校,各种书法界的奖拿到手软。 读研期间开始创业,最初与两个校友共同创办了书法机构,成绩不错,分店开了几个城市,带了一批又一批学生。 但柳墨认为传统的宣传方式力量有限,所以开始尝试做自媒体。 “想将书法的魅力带给年轻的一代。” 柳墨说。 两年不到的时间,她就成了这个赛道里的佼佼者,靠才华和创意火出了圈。 听完她的故事,慕与潇感觉柳墨可以轻松做到任何事情。 包括,远离一个地方,远离一批人,她都是那个出色的完成者。 书房在二楼,是柳墨平时练习、创作、和拍摄的地方,也是慕与潇最感兴趣的地方。 当然,她们工作的重头戏也在这里。 打开门,慕与潇就看到了她平日里拍摄视频的背景墙。 此刻柳墨虽然没站在那里,但那里仍灵气充沛,可以吸引走参观者全部的目光。 韦安如忍不住惊叹,各个角度连拍。 作为书法家,柳墨的书桌足够大,古与今的元素都拼在一起。 一半是现代各类电子产品,科技感十足。 一半是载满古韵的书法区域,笔墨纸砚井然有序。 桌上的笔架、笔筒里有各种各样的毛笔,因为柳墨有自己的店铺,这里都是她店里正在售的笔。 “为了品控,每批我要抽样使用,没问题再上架。” 对门外汉而言,最有趣的是,每支笔都有自己的名字。 慕与潇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正是在认识柳墨后不久。 后来上高中、大学,她发现有些女同学爱穿的格子裙,居然也各自有自己的名字。 还都很好听,仿佛有各自的性格和生命力。 之后她从事这一行,需要撰写文稿,她想,每一段故事也该有自己的名字才对。 名字,一个人的名字,一座城市的名字,哪怕只是一条裙子一支笔的名字,对不相干的人来说只不过是汉字的组 合。 但对局中人来说,那些名字的一笔一画,一个音节符号,也值万钧重。 韦安如见慕与潇在这个时候居然缄默,主动问柳墨取名思路。 柳墨笑着说:“比较随机,有时用我家乡的地名、河名,偶尔也会用亲朋的名字,或者从喜欢的作品里抽出几个字。” 说罢,她弯起眼眸,表情像跟她们玩起游戏:“两位猜猜,桌上的哪支笔最贵?猜中有奖励。” 慕与潇看上去对这个小活动没太多的积极性,只是把目光投向韦安如,示意把先机让给她。 韦安如胜负欲起来,兴致勃勃地加入,一连猜了三支,都没猜对。 只好给慕与潇猜:“我可帮你排除三支了。” 慕与潇看了一周,抬手,轻巧地点了点笔身颜色最深的那支羊毫笔。 韦安如弯腰下去,读了一下笔名:“暮雨。” 柳墨含笑:“嗯,对了,慕老师真机敏。” 慕与潇又听到她说:“游戏奖励就是这支毛笔,希望你喜欢。说起来跟慕老师很有缘分呢,笔名定于暮雨潇潇时分,听上去合了你的名讳。” 慕与潇接过毛笔,露出恰当的开心表情。 “谢谢柳老师,我真的太喜欢了,也很喜欢这支笔的名字,连带着我自己的名字都高大上了。” “不客气。”柳墨旁若无人地盯着她笑。 她也没怠慢韦安如,送了韦安如一小副裱起来的书法作品。 韦安如觉得自己更赚。 采访柳墨只是工作的序幕,待到闲聊结束,柳墨取出她妈妈留给她的笔,装在一个木制的漆红色长匣子中。 可以看出来,这支毛笔略有年代感了,不是柳墨工作台上的样式。 笔杆已经断裂,但是笔锋宛若新笔,似乎被保养得很好。 “韶年。”这支笔的名字。 韦安如不肯细想,随口问:“什么意思?” 慕与潇道:“仅从字面意思理解,是美好年岁的意思。” 她想到柳墨的妈妈,去世的时候,还不到而立之年。 按如今的论法,正是在最美好的年华。 慕与潇戴手套拿起来观察,“笔断了,看这裂痕,应该不是你摔的吧。” “不是,有一天我把它浸上墨,准备写一副作品时,它忽然开裂断了。 那之后,我就感觉状态很不舒服了,像每天被什么缠着。然后频繁梦见它,梦见我妈。” “具体是什么内容?” “我妈结婚之前在练字的场景。” 慕与潇奇怪:“梦里没有你的存在吗?” “没有。” 慕与潇发现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些失误。 柳墨母亲的执念不在柳墨身上。 韦安如有经验地说:“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应该回趟你妈妈的老家,源头可能在那。” 柳墨静了静,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慕与潇,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慕与潇只能说:“好,我们回去。” 这夜,房门被敲响,扑面而来一股烟草味。 柳墨素手之上燃了一根烟,以揶揄的口吻问:“这次喝酒吗?” 上一次一起喝酒的经历不算单纯。 柳墨总是这样故意惹她。 慕与潇刚把行李收拾完,在清醒与沉沦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 她没有找到药,她决定病入膏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