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光刺激到蒋向嵘,旁边几桌也指指点点,悄悄说起了闲话。 蒋向嵘顿时尴尬,拉下脸道,“你嘴被蜂蛰了?撅那么高想干啥?” 赵德娣无语,“我……” 蒋向嵘打断她,“捋直舌头再说话。” 赵德娣气愤填膺又没处说理,最后敲着桌子一字一顿道,“我要吃红烧肉。” 蒋向嵘不太情愿地给她买了。 饭后赵德娣吃饱喝足,拎着打包好的剩饭剩菜走出国营饭店,还想跟蒋向嵘一起走走说说话,蒋向嵘直截了当地拒绝,“你自己慢慢走吧,我还有事。” “那你骑车捎我一段路啊,让我一个人走算咋回事?” “跟你不同路。” 蒋向嵘多少嫌弃赵德娣。 这种嫌弃是贯穿始终的。 她开始没脸没皮堵他,放话追求他,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他就一边嫌弃一边看着笑话,后来为了虚荣还故意拿话吊着她。 他早打算好了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结果没想到赵德娣来真的,浑身上下都有着一股“就算全世界都反对,我也要和你在一起”的劲头,哪怕被人嘲讽讥笑,始终坚定不移保持着心里的信念。 前两天又在厂门口堵他的时候,还饿得晕倒了。 蒋向嵘突然就被感动了。 他回头想想,他说是想娶个年轻媳妇,其实想要满足的不正是内心对青葱岁月的缅怀吗? 赵德娣的确长得不算好看,但胜在豆蔻年华,大胆泼辣有闯劲,不知道比他死气沉沉的前妻好多少,跟这种女人过起日子肯定带劲,娶了不算亏。 他心里算计好,态度松动,就跟赵德娣开始了往来。 结果没两天,最初的那种嫌弃感又占据了上风。 除了跟赵德娣走在一起承受被人议论,更多的是细节上面的不快——赵德娣吃饭吧唧嘴,只顾自己,才几天就打问他工资,跟他要红烧肉吃,行为处事太张扬,太不顾忌别人眼光…… 归根结底还是长相入不了他的眼。 蒋向嵘又犹豫了。 他说完跨上车就走,打算对赵德娣冷处理。 赵德娣还一无所知,眼疾手快拦住他,不满道,“你着啥急,我话还没说完,你走啥走?” 蒋向嵘可不想现在就把话说死,让她闹起来,反而耐心道,“好好好,我不走,你说。” 赵德娣有点羞涩,“晚上,咱们小树林见吧,就你们厂子旁边那儿。” “……” 蒋向嵘有点心动,但很快悬崖勒马,他一个干部还能不知道碰了人家姑娘,回头不负责会被当流氓罪抓起来吗? 他心道赵德娣可真精明,这就想把他套牢了。 他脸上笑笑,嘴上道,“晚上忙,过不去。” 赵德娣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个大她二十几岁,熟通男女之事的男人想到了哪里。 她只是跟李凤华吵了架,没地方去,想着晚上再见他一面,能让他给自己在招待所弄个房间住。 她听了那话一脸幽怨,“我不管,反正我就在那儿等着,你不来我就不走了,明天直接上你们厂里。” 蒋向嵘简直头大,只好拿话哄着。 赵德娣打小脾气就犟,越哄越上劲,不高兴道,“蒋向嵘,你到底拿我当对象不?!” 蒋向嵘突然觉得她还是蛮横起来比较有意思,就笑,“你觉着了?” 赵德娣,“当,必须当!” 蒋向嵘笑着,漫不经心地点头。 赵德娣一锤定音,“行,你明天来我家提亲吧。” 说完她掉头率先一步走了。 蒋向嵘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赵德娣一直捱到晚上夜深人静,才悄悄摸到自己家门前。 她本来打算偷偷回去睡觉,白天再避开她妈,结果一推开门,借着外面月光,就看到屋子当中有两个人影。 她见鬼一样吓死了。 赵梅梅弱弱地喊她,“姐……” 赵德娣这才定下心,虽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也装得问心无愧,走了进来,随手把从蒋向嵘那儿蹭回来的剩菜剩饭放在一边,说道,“吃饭没,我给带回……” 眼前忽然一闪,李凤华冲过来把那些剩菜剩饭狠狠摔了一地,指着她鼻子怒气冲冲地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那姓蒋的四十来岁都能当你爹,连赵菀香都知道要跑,你也下得了嘴去!为了口吃的是不是还把身子也给人家了?!” 赵德娣看着她妈那张在黑暗中扭曲愤怒的脸,怒气从脚底板直冲到了头顶,但莫名又有种报复的快感。 她抬着下巴既不狡辩也不啰嗦,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道,“你继续,爱咋想咋想。” 她那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挺得意的神情,让李凤华恨得咬牙,冲上去就撕扯住她头发和衣服,破口痛骂,“你贱不贱,一辈子没见过男的,非要上赶着往上贴,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啥样,以为姓蒋的傻,能看上你这种货色,要了你身子就能娶你还是咋地!” 赵德娣最恨她妈拿长相说事,就因为她长得不咋地,从小到大就得让着好看会来事的赵梅梅,就活该下乡受苦,找男人哪怕倒贴都没人要?! 她妈凭什么这么说! 她一把推开她妈,居高临下地宣布,“他还真就愿意娶我,明天就过来提亲了!哼,赵菀香没让你当成面粉厂厂长他丈母娘,我做到了,我早就说过,这个家还得靠我!” 李凤华不可置信的愣了下,随后气急败坏道,“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 赵德娣冷笑,“你不仅要同意,还得好好感谢我。当初赵菀香跑的时候可是很决绝,搬空家里,带走嫁妆,还检举你。你就算哪天把她找回来又咋样,以为她还像以前一样受你摆布,再乖乖嫁给蒋向嵘?这件事上说白了你永远欠人家蒋向嵘一个媳妇,这次要不是我,你打算拿啥跟人家蒋向嵘交代,你能斗得过人家还是咋地?!” 李凤华被这残酷的事实毫不留情甩了一脸,再次面对亲闺女的一意孤行执迷不悟时,当场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冥冥中好像报应,她为了私欲逼继女嫁给老男人,结果继女没嫁,反而要把亲闺女送进火坑。 她手脚发软,浑身脱力,扶着墙半跪在了地上。 农场这边。 窗外还夜幕沉沉的时候,赵菀香的房门被人轻轻扣了两下。她一骨碌从床上起来,飞快穿好衣服和鞋子,一边舀了刷牙水漱口,一边打开了门。 何大姐头顶戴着的胶灯亮着,光束从门外投进门内,问她,“菀香,好了吗?” “马上。” “那我进来了。” 何大姐说着推门而入,先把一双胶鞋摆在地上给赵菀香穿,然后帮她头上戴了一顶和自己一样的胶灯,最后把一只胶碗和三棱角胶刀递在她手里。 她一边教她,“上衣和袖口都扎紧了,橡胶林里有蚊子和蚂蟥,得小心咬人。” 赵菀香都应下,全副武装后就跟着何大姐走出房门,朝通往橡胶林的小道上走去。 昨天晚上沈奉临走的时候,交代让她先安心待两天,完了再给她安顿工作。 赵菀香不是不想听他安排,而是不想浪费大好光阴做一个没有用的人,于是提前跟何大姐说好,早上带她一起去割胶。 他们所在的这个西南省,用句老话讲就是“九山一水一分田”,平坝少,加上地表露出大多是碳酸盐岩,想要大批量种植粮食作物难如登天,所以橡胶树就成了重要的经济支柱。 各个连队平时除了开荒建造梯田,都大力种植橡胶树、割胶。 凌晨三四点是割胶最好的时间。 赵菀香跟着何大姐走在路上的时候,就看到伴随着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一盏一盏晃动的胶灯在漆黑里慢慢排成一长列,汇聚在了小道上,等到了橡胶林,一个个又分别消失了踪影。 赵菀香知道他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也跟着何大姐钻进了林段。 割胶是项技术活,要用三棱形胶刀不轻不重地在树上划出一道十公分左右的切口,乳白色的胶汁才会刚好流出来,滴进胶碗里。 何大姐这一代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骨子里把这片橡胶林当做国家财产,不允许受到任何损失,所以哪怕跟赵菀香再亲近,也不敢让她这个生手直接上手割胶,而是一边讲解一边示意,等赵菀香彻底看明白怎么回事,才让她试着来一次。 赵菀香得亏悟性好,动手能力强,头一次割胶就很圆满。 何大姐不禁笑了,“还是你厉害,我以前教人割胶,起码要带一个礼拜才敢完全放开手,教你我看顶多两天就成了!” 赵菀香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继续割胶,何大姐是老手,割得又快又认真,赵菀香跟着她也不甘示弱,终于一起赶在天蒙蒙亮前提早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橡胶林潮湿得厉害,加上劳累,两人头发和身上几乎湿透,何大姐刚建议到坡上吹吹风歇一下,远处就晃过来一束光线。 “你对象来了。” 何大姐低声打趣一句,扔下赵菀香闪身出了橡胶林。 赵菀香后知后觉她口里的对象不就是沈奉? 沈奉来了? 她才想起白天的时候听何大姐说过,沈奉在三天一次的割胶日,都会进各个林段检查生产情况。 她看着那道光束越来越近,唇角不由翘起笑,抬步走了过去。 “今天这么快?” 沈奉打着手电筒,赵菀香戴着胶灯,两人在遮天蔽日黑漆漆的橡胶林里彼此看向对方时,都属于逆光,看不清楚对方面孔,只能看到一道身影。 沈奉对哪个林段属于哪个人再熟悉不过,他知道这片归何大姐负责,但看前面人影又不像何大姐,于是就先试探地问了一句。 赵菀香开始还担心万一不是沈奉,听到他声音后瞬间放下心来。她挥了挥手道,“沈大哥,是我,菀香。” 沈奉脚步顿了下,然后快步走了过来,看清她满头大汗,小脸发红,湿透的衣裳上沾满橡胶新鲜的乳胶味道,就知道她刚干完活。 他立马把手电筒夹在咯吱窝,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递过去,问道,“怎么不在家里歇着,跑这儿来干活?” “我是你对象,当然要像你一样以身作则,钻在家里偷懒像什么话,出来干活才是正经事哩。” 赵菀香故意这么说。 一边擦汗一边借着光线打量他,见他身上被露水打湿,也是满头大汗的样子,这几个小时不知道跑了多少林段,暗自心疼不已。 沈奉倒是对自己受累毫无感受,也只顾着操心赵菀香,刚要严肃地说她一下,就突然听她毫不避讳地说出“我是你对象”这样的话。 他脸唰地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