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记得是谁被诬陷谋逆,举族被屠?记不记得奸人是挑拨了谁,迎合了谁?记不记得落得那般下场的人是因为什么才束手就擒不曾抵抗的!” 周则旭哑口无言,他垂着头,满面通红,跟他一起的,还有那些想要以此进谏的大臣,每个人脸上都有些羞愧。 兰氏兄妹祸害的,是卓家。 不是因为老汝阳王死了,卓氏三兄弟含冤被斩,早已不在这世上,就可以割裂卓容卿卓承榭与他们的亲缘关系的。 他们是卓家之后,满门忠烈,唯余二人而已。 谁都可以质疑,可以猜测,可以以最坏的心如揣度千里之外的卓承榭是何居心,但拿出旧事压迫,就实在是没必要了吧。 简直让人汗颜。 李绩径直走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次无人再拦,王椽慢了半拍,急忙喊“退朝”,才笨手笨脚地跟上前去,回到紫宸殿的时候,王椽忽然听到前面一声 叹息。 “周则旭是个贤臣。” 李绩转过身冲王椽招了招手:“让影卫盯着点,别真叫他们碰柱了,得不偿失。” 刚才义正辞严的模样还犹在眼前,此时陛下突然如此小心,倒是让他没反应过来。 “还不快去!”李绩皱皱眉。 “是,是。”王椽手忙脚乱地跑开了。 下朝之后,萧文石脸色黑沉,一副生人勿近地模样,他性格孤僻,在朝中没什么朋友,因此常常是这样独来独往的,今日却不停有人凑过去,假言安慰。 “萧大人莫要生气,今日的是大家有目共睹,错不在你,且萧大人的提议也非空穴来风,未雨绸缪有什么不好,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孟大人到底想要说什么?” 萧文石抬眼,眸中冷光乍现,吓得孟邵赶紧闭上了嘴,不是他胆小,实在是对面那人脸上的伤疤太过狰狞。 孟邵稳了稳心神,跟在萧文石身侧,小声道:“萧大人的意思大臣们都懂,只是陛下此时想不开,咱们做臣子的自然要时时叮嘱着陛下,咱们有这样的责任,所以萧大人,这件事,你可千万别放弃啊。” 萧文石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眼风如刀,可并不伤人,孟邵依然笑意浅浅。 “不劳你费心。”萧文石说完,加快脚步离开了。 人一走,后面的陆十宴就上前来,孟邵急忙哈腰:“大人。” “怎么样?” “萧大人为人您也是知道的,油盐不进,但您大可放心,萧文石自来就看不上卓氏,恐怕不用咱们在后面推波助澜,他也会死磕到底,”孟邵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不过,下官实在是好奇,卓承榭到底怎么了?” 陆十宴睇了他一眼:“不该多问的事,最好闭嘴。” “是。”孟邵急忙垂头。 良久之后,陆十宴才笑了笑:“也没怎么样,只是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而已。” 低沉的笑声飘飘荡荡,最终消散在空气中,只余仇恨无处安放。 萧文石回到了萧府,难得看到萧文风也在府上,两兄弟一见面,后者就总是要跑,谁知这次萧文石没有像往常一样当他是透明人,而是在他逃跑之前叫住他。 “萧文风。” 萧文风的脚像钉在地上似的,这世间他就怕两个人,一个是李绩,一个就是他亲大哥,两个人生起气来都能吓死人。 人在他身前越过,就留下一句话:“跟我来。” “哦。”萧文风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跟在大哥身后,进了书房,书房偏僻幽静,无人打搅,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萧文石端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他。 “最近都干什么了?” “金翎卫的事呗,还能干什么,我是一卫统领。”萧文风嘿嘿笑笑。 “别打岔,我知道你最近请了假,没去当值。” 萧文石的脸色不太好,萧文风一眼就看出来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虽说用请假的方式跟陛下赌气是他不对,可是萧芷茹的事,大哥心里也是生气的,应当不会因为这件事向他发火才是…… 正想着,萧文石已经又开口了,只是这次声音多有迟疑。 “你最近,是不是护在那人身侧来着?” 萧文风眉头一挑:“是啊。” “陛下从来没有阻拦过你接近她?” “是啊。” “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萧文风抱臂想了想:“娘娘身边的那个叫烟洛的女官应是知道的。” 说完,他低头去看他大哥,眼里充满怀疑:“大哥突然问这件事干什么?” 萧文石却是垂着眼,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他才低声道:“我记得,陛下寿宴的时候,皇后带着她去了,当时楚克廉也在。” “是,”萧文风点了点头,却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可是他们没有交谈,而且萱儿戴着面具,朝中就算有人认识她,也绝对猜不到戴面具的那个萱儿姑娘就是柔嘉公主——” “谁!” 萧文风话音刚落,萧文石就冲门外的方向大喝一声。 两人齐齐看向门口,萧文风急忙推开门向外望望,却并没发现有任何人,刚听到大哥那声“谁”,他头皮都要炸了,两个人说的事可是宫围秘辛,要是被人听了去,不仅他会殃及池鱼,最重要的是沈采萱的安危。 没看到可疑之人,萧文风心里松了口气,把门关上,他走回去:“大哥是不是看错了,外面没人啊。” 萧文石的手指在 桌案上敲了敲:“没事,是我看错了。” “你看错了不要紧,差点要把我吓死。”萧文风抚着心口,脸上一阵后怕,坐上的人听见他这么说,抬眼看了两眼,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怎么,你害怕沈采萱暴露身份?”他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眼睛却没看弟弟,只是看着窗外,“陛下把萧芷茹赶出宫去,今后整个后宫就是卓氏的天下了,你知道皇家最怕的是什么吗,就是外戚乱权,眼下沈采萱是皇后唯一的命脉,我怎么看着你担心她,胜过担心咱们萧家?” 萧文风听见这话紧忙绕到大哥跟前,眼中闪过急切之色:“大哥,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我知道陛下这事做得不地道,可卓氏不是还未兴起嘛,如今能说得过去的,就他们兄妹两人,哪来的外戚乱权。再说,你就算看不惯这个,也别拿一个小姑娘出手,萱儿才……” “萱儿,”萧文石打断他,“叫得还挺亲,她是你什么人,你是她什么人,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萧文风被堵得呼吸一滞,往常大哥教训他,他绝对不多说什么,可这次却忍不住了,他上前,面色坚定:“我与她毫无瓜葛,只是陛下要我保护她,想必陛下是什么意思大哥也清楚,你若是擅作主张……” 他看了看萧文石的屁股,扭头冷哼一声:“是什么后果你心里清楚。” 萧文石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指着门的方向:“滚。” 朝堂上发生的争论没过多久就在后宫传遍了,但要说传遍了,其实也不过就是传到了玉照宫而已,如今浩大的皇宫真正住人的地方没有多少,容卿听说李绩在朝堂上维护她,双眼空洞地吃着冰镇葡萄。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了,殿里还阴凉些,让人不愿出去半步,倒是那个猴儿一样的姑娘还是喜欢出去疯跑,如今后宫里安全得不像话,容卿也便由着她。烟洛跟容卿转述朝堂上发生的事,脸上还是喜色多些。 “奴婢瞧着,陛下还是很维护娘娘的。” 容卿愣愣地点点头。 “是得这样,他要做样子……” 烟洛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思绪便慢了半拍,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容卿已经把整个盘子的冰镇葡萄都吃完了, 剩下一堆葡萄皮,和籽。 “娘娘怎么都吃了!虽说夏天热些,可也不能这么贪凉,算日子,是不是小日子快来了,到时候又捂着肚子喊疼,奴婢可不给您揉!”烟洛说着说着来气了,俨然像她是个主子似的,容卿眨眨眼睛,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是小日子快要来了吗?” “对呀。” “我都给忘了。”她把烟洛数落的话打了个岔,吃光冰镇葡萄的事就算不了了之了,可是低下头的时候,她眼中却出现一抹担忧。 抚着肚子,凉凉的,挺舒服。 要不要吃药呢…… “燕还寺的事怎么样了?”容卿忽然抬头看向烟洛。 “回娘娘的话,人已经带回到汝阳王府了,她不肯走,说是一定要等王爷回来。” “让她等吧,”容卿并不在意,“这次实属意外,本来还想让她在那一直等到大哥回来的,不过这样也好,不管在哪等,那个身份都要抹去,就让洛宝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烟洛闭口不言,主仆二人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容卿就抚着肚子站起身来,装作无辜地看了看外面:“里面还真有些冷,咱们出去晒晒太阳吧!” 肯定是吃冰吃多了,身子也冷了。 烟洛看破不说破,要扶着她出去,谁知道刚踏出门槛,就撞上了玉竹。 “怎么了?” “是王氏,在宫外递了牌子,听闻娘娘小产,进宫探望的。” 容卿看了看一旁的烟洛,眼底有些失望,本要去晒晒太阳,有人来了,她总要去床上装装样子。 “要不奴婢回绝了?” “不必,”容卿摇摇头,“让她过来吧。玉照宫铜墙铁壁,别人进不来,我也不出去,小产的事是不是真的,外面怕是有人说嘴,让人见证一下,总好过别人无端猜测。” 容卿转过身去,一边叉着腰一边转着手腕:“还好我今日本就精神不济……” 烟洛听到容卿低低咒骂了一句什么,话音不清,但看那模样着实有些可爱。 王氏不是第一次进宫,没有初时那般老土了,她那些牌子,在领路宫人的带领下径直去往玉照宫,身后还跟了一个低垂着头唯唯诺诺的少女。 少女穿了一声夏衫,布料看着是顶好的,只是那 样式有些上不得台面,胸前来了大大的衩,眼下一片雪白,要不是肩上披了一个披帛,让一个迂腐书生看到了,非要遮眼说声非礼勿视。 领路的宫人自然是玉照宫的人,看到王氏带了这么一个俏媚的小姑娘,又正逢主子小产,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没得多看两眼,多表现一下鄙夷。 王氏倒是能看出来,可也没觉得有多丢脸,那宫人越是这么在意这么厌恶,就越说明自己这个侄女姿色不差,是能给人带来威胁的。 虽然跟卓容卿比起来,侄女的美还万万不够,可男人嘛,都喜欢尝鲜的,光有美的皮囊可不行,还要有手段,要有花样。 “燕儿,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可记得了?” “是……记得了……”声音也微弱,身子已经忍不住打颤了,王氏就是这点不满,她偷偷握住王子燕的手,安抚地拍了拍:“燕儿,别害怕,话姑母替你来说,你就按照姑母的意思照做就好。” “是。” 很快,两人就到了玉照宫门前,宫人上前跟值守的人说了两句话,王氏等了片刻,伸长耳朵去听,就断断续续听到什么“陛下”“冷落”,字不成句,但看那宫人脸色不太好。 莫不是因为皇后小产,陛下冷落了皇后吗? 可是今天早朝上还传出陛下为了维护皇后娘娘同朝臣抗衡呢。 她带着满腹疑问跟着宫人走了进去,容卿“小产”,自然是躺在寝殿里,一路到了寝殿,那王氏看到床上躺着的虚弱的人,也不敢露出丝毫笑意,先是拉着侄女俯身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