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光烈而利,射在帝京城门前三丈之地,马蹄腾起的烟尘在日色中激扬而起,将高阔的城楼淹没在一片摇晃的淡黄雾色中。 出使西凉的庞大队伍,在七皇子所领的百官相送之下,浩浩荡荡出了帝京。 以凤知微为正使,两位内阁中书为副使的使节队伍,看起来规制不是太高,但魏知这个身份,名动天下,真正的天朝异数第一重臣,诸国对他的兴趣也最浓,据说大越的安王殿下就暗中悬赏百万求他人头,仅仅这个正使的份量,就够给西凉面子了,说到底庆寿的也不过就是摄政王。 凤知微出城的时候,并没有回望帝京,马车车身微微摇晃,她的神情也有些恍惚,突然想起那年出使南海,也从永宁门出,当时一怀出远门的兴奋,春风得意的告别帝京,以为回来后便可和母亲弟弟归隐田园,等到回来,沧海,桑田。 时光滔滔如逝水,最简单的一句话,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透骨森凉。 车队行走得不快,一路各地官员都会按例接送,这是难得的巴结魏侯的机会,各地官吏卯足劲使出浑身解数,要给凤知微留下好印象,第一天出发,便在京郊东石县耽搁了两个时辰,以至于一天只走了四十里,在东石县乐坪镇驿站住宿。 顾知晓一直很老老实实的坐在顾南衣车子里,摆弄她那个笼子,凤知微也不去管她,晚上吃过饭,她练了一会功,经过顾知晓独住的屋子时,看见灯还亮着,想了想,推门进去。 顾知晓正坐在灯下,咬牙忙着她那个笼子,小手上被篾条戳得都是泡,两个婢女围着她低声解劝,她睬也不睬,看那模样,今夜修不好,她便不准备睡了。 凤知微挥挥手,两个婢女如蒙大赦的退下去。 凤知微默默看了会儿,发现笼子似乎还有其他机关,怕她不小心触及,蹲下身来,道:“我帮你修。” 顾知晓吭哧吭哧忙着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低低道:“你不会的,我也不会,阿四说,不帮我修了,惹祸,担不起。” 凤知微知道阿四是宗宸和顾南衣的手下,原先在陇南负责消息收集传递,排行第四,宗宸这个组织本身极其神秘,所有手下都没有名字,只以代号相称,并且轻易不在凤知微身边出现,不是极亲信的宗宸身边人,也不知道凤知微身份,据说这是极精细灵巧的一个人,做事很妥当,是一个月前来帝京交办事务的,原本就要回陇南,正好凤知微出使西凉会经过陇南,因为这人熟悉道路和南方风俗,宗宸便让他跟凤知微同行,负责一路安排侍候,方便凤知微使用。 “谁说我不会?”凤知微一笑,将笼子拿了过来,翻过笼子,手指在底座连拨几次,“咔”的一声,笼子上端被顾南衣掼得张开的篾条,霍然收拢。 顾知晓眼睛一亮,欢呼一声便夺过了笼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凤知微一笑起身,袍角却突然被人拉住。 低下眼,一双不大却晶亮的眸子,带点奇怪的神情自下而上望着她,凤知微看见那眸子里的疑问,笑笑,忍不住又摸摸她的头,顾知晓有点不适的转了下头,却没有完全躲开,只咕哝道:“……白天……知晓不知道……” 凤知微怔了怔,才明白这个有点奇怪的孩子,不是在表示感谢,而是对白天的事情做个解释,盯着自己的那双眸子,有点故作出来的满不在乎,却还是可以看出小小的紧张。 渴望被相信的小小紧张。 这也是个敏感的孩子啊。 舒心的笑起,凤知微干脆坐下来,将顾知晓揽在怀里,那孩子有点别扭的扭了扭身子,又犹豫了一阵,然后靠了过来。 凤知微细细嗅她溢着奶香的发,抱着她悠悠道:“我知道你不知道。” 顾知晓扁扁嘴,委屈的扭过头来,玩她的衣纽,“爹爹不知道。” “爹爹也知道。”凤知微唇角弯起,眼神温软。 顾知晓狐疑的抬头看她。 “爹爹是不希望你那么任性。”凤知微轻轻摇晃着她,笑眯眯的道,“知晓,我们女人呀,活在世上是很难的,活在男人多的世上更难,你看我,要杀人,要放火,还得防着人家杀我放我火,有时候遇上一个好人,你以为他是好人,结果他是坏人,有时候遇上一个坏人,你想和他做对到底,他又渐渐让你觉得有点下不了手,你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吧,事情永远没这么简单,你看,多累多复杂?怎么容得人任性的活?你任性,别人却未必迁就你,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顾知晓仰着头,听得认真,也不知道懂了没有,半晌咕哝道:“爹爹也不听话。” “你爹爹有世间最强大的武功,你有吗?”凤知微又好气又好笑的拨乱小丫头的头发,对她什么事都盲目跟随她爹爹很有些头痛,思考着是不是和顾南衣要求将这孩子拨给她教养,跟着顾南衣,将来九成是个大怪胎。 顾知晓打了个呵欠,软软的靠在她怀里,举起笼子,道:“我有笼子。” 凤知微叹口气,想了想,觉得这孩子都已经这样了,与其拨乱反正,不如教她更好的保护自己,拿过笼子,道:“我看你对这个笼子并不熟悉,那怎么能保护好你爹爹,来,我教你杀人。”说着兴致勃勃的开始拆笼子。 一个婢女正好进来添茶倒水,听见这句淡定而彪悍的话,一个踉跄,随即她看见那个三岁孩子,一边陪着拆笼子一边更加淡定而彪悍和凤知微商量:“竹条子加毒好不好?” “哪来的毒?” 顾知晓从兜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瓶子,哗啦一下倒出一大堆药丸,得意洋洋的道:“从宗叔叔那里偷的。” 婢女踉跄着奔逃出去,凤知微“噗”一声喷出了口中的茶。 当晚顾知晓屋里灯火半夜未熄,窗纸上倒映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忙碌的身影,不时低低传出诡秘而阴森的对话: “……削尖,削尖……” “……我看加个凹槽,血不脏笼子……” “……这毒只毒死一只鸟,不要……” “……空笼子引人怀疑……” “……加只鸟……” “……没这么大的鸟……” “……会咕咕叫的那种,我看见过,很大的,一只眼睁一只眼闭……” “……猫头鹰?” “……是吧?” “……” 天快亮的时候,地上摆着一只改良过的杀人笼,横七竖八睡着凤知微和顾知晓,顾知晓扒着凤知微的腰带,将脸埋在她腹部,一手还抓着只猴子,口水湿透了她的衣襟。 天快亮的时候,顾南衣从顾知晓屋外的树上轻飘飘落地,无声推门进去,将笼子放得离那两个女人更远点,将猴子扔开,将被子给两人盖上,将一团布塞在顾知晓大张的嘴里——口水快把凤知微给淹没了。 过了一个时辰,院子里人喊马嘶的准备出发,门唰的一声拉开,凤知微拎着笼子,满脸痛苦的出来,抖着湿透的衣襟,咕哝道:“哄孩子真的不是凤大妈适合干的活计。” 她出了门,转过月洞门,回自己屋子换了衣服,出来,晃了晃手中笼子,对在院子里等候吩咐的阿四道:“昨儿是阿六负责守卫,今儿就轮你,路过大市镇,记得给买个猫头鹰来,这笼子既然是你帮忙做的,你拿着应该没事,小心些。” 阿四“啊”的一声张大嘴,“猫头鹰?” 凤知微已经不由分说的将笼子塞了过来,阿四打量着笼子,直着眼睛,喃喃道:“猫头鹰?”游魂般的晃了出去。 车队继续前行,凤知微吸取昨天教训,并不令滚单通知前方官府,半下午的时候,车队经过离京一百多里的繁县,前方是一片荒林,凤知微为了安全,下令提前休息,阿四安顿了车队之后,记挂着凤知微交代下来的任务,便带人去市集购买猫头鹰,可是花鸟市场哪里会有这种传说中凶戾又不吉祥的怪鸟,都是些画眉百灵之类的,阿四逛了半天一无所获,满脸羞愧的来回报,凤知微随意听了,笑道:“都说你伶俐,怎么今日这么不懂变通?市镇上买不着,前方不是有荒林?去那捉一只就是了。” “属下倒是有想着,”阿四笑道,“只是今日担负着护卫任务,不敢轻离您左右,还是让其他护卫去吧。” “我看无妨。”凤知微笑道,“使节队伍两千护卫,又是太平年月,这繁县离帝京不远,素来安定,还能有什么乱子?你尽管去,迟了知晓又要哭闹。” 随即她又笑了笑,道:“就是听说那荒林闹鬼?可小心些,别给鬼拖了去,那我可就少个得力助手了。” “属下倒从来不怕鬼,”阿四一笑,“人可比鬼可怕多了。”说着领了自己几个手下匆匆离去。 凤知微负手廊下,目送他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唇角一抹笑意淡淡,忽然抬头对树上道:“南衣,这天气晚上很舒服,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树叶子动了动,一点胡桃屑落在她头上,凤知微浅浅一笑,眼眸倒映夕阳的光影,潺潺浮动,如横水流波。 繁县三里外有一片荒林,早年还有些人住在林子附近,后来有位小在林子里吊死,渐渐便传出了闹鬼传闻,四周的人都陆续搬走,林子便荒废下来。 长久没有人来,林子里满地里生着乱草爬着枯藤,月亮冷冷的从山背后升起来,照着那些纵横虬结的藤蔓,像一张张落满尘埃的网。 夜鸟哀哀的叫着,黑色的翅尖掠过残青月色下的浮云,散开几簇铁青的薄雾,凝在树梢上枯叶底,如阴气浮游。 这真是鬼都不肯来的地方。 荒林尽头却出现两条人影。 “看山跑死马啊……”其中一人低低咕哝着,深一脚浅一脚的从那些藤蔓的缝隙里找路,“这林子居然这么大……” 另一人淡定的飘在藤蔓上,左顾右盼,姿态悠闲,越发对比出身边人的狼狈。 在藤蔓缝隙里不住跳来跳去躲那些神出鬼没虫子的那个,有点悻悻的白了身边人一眼,心想太过实在的人就是这样的——永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帮助你一把。 正在腹诽,忽觉天旋地转。 唰一下满地藤蔓冲到了天上,再逼到眼底,近到只要她眨眨眼睫毛,就能刷掉一只在藤蔓上爬的山蚂蚁。 随即才后知后觉的发觉,原来自己已经被轻松的夹在了某人的胳膊下。 不用说,某人终于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帮助一把了——就是方式不对。 被夹在某人腋下的那个,还没来得及表示抗议,那家伙似乎也突然发现这个方式对淑女不是那么妥当,唰的一下把她又换到了自己背上。 蹲在他背上的那个,觉得这位置也勉强可以了,本来不想这么偷懒,但地上那藤蔓太脏,积年的淤泥里还有腐烂的兽骨什么的,实在不愿意踩上去。 正想在某人背上好好偷懒,那个被她得心思越来越复杂考虑越来越多的家伙,似乎觉得背上也不是那么好——他看不见她,不习惯。 于是唰的一下,他把背上那个又换了个位置——抱在胸前。 扎扎实实往胸前一放,胸靠着胸也罢了,还难得那么细心的,为了不让她的靴子落地,把她的脚顿在自己靴子上。 这下子凤某人愣住了。 这叫个什么姿势? 她被搂抱在某人胸前,紧紧相贴,脚踩着他的脚,被他揽腰带着前行,两个人连体婴似的,步步相趋,凤知微却更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连线的人偶,线在顾少爷手里。 她比顾少爷矮大半个头,踩在他靴子上,正齐着他眼睛的位置,柔软的面纱紧紧贴着彼此的脸,凤知微睁大眼睛就可以看见面纱内的少爷的脸,不知道哪里的瑰光射来,凤知微觉得自己又要晕眩了,赶紧偏转脸,一偏,擦着他高挺的鼻子,隔着面纱那么一揉,也能感觉到微凉的鼻尖,玉般的细腻,凤知微这下连头也不敢偏了,生怕再那么一揉,就揉着了某人的唇。 干净青涩的青荇淡香扑面而来,冲淡这林中阴沉微腐的气息,凤知微僵硬着身子,挣扎了一下,挣不脱,她悲伤的叹口气,心知自己是永远不可能从少爷魔爪中逃脱的,只好拍拍顾少爷的肩,干笑着打商量:“那个……麻烦放我下来,不需要这个样子。” “我需要。”顾少爷不容置疑的答。 他确实需要——刚才他卡着她的腰,觉得手底下手感甚好,纤细柔韧而又弹性饱满,他觉得很像个什么东西,认真思索了半天,终于想起初青的柳条,这个发现让他难得的有些兴奋,他很少因为某事生发出联想,自己觉得这是个新奇的感受,又觉得自己但凡能有联想,多半是因为那是凤知微,于是便有心想从凤知微的身上寻找出更多美妙的东西来,比如她的身体,从他眼睛角度看下去,肩细致柔和,腰流畅收束,长腿精致,像……像玉瓶;比如她的手指,搁在他的肩头,指节修长手背雪白,像一朵玉簪花,指甲却是淡淡粉红,晶莹透亮,镶嵌在如玉的指尖,像……贝壳,宽大的衣袖从手腕落下落到肘间,那一截手臂细腻丰润肌肤如雪,像……藕,肘间靠近的地方,因为手臂抬起的姿势,有一处微微隆起,挺翘而饱满,像……像……像…… 顾少爷专注的眼光,突然直了。 他心无旁骛的推敲了半天,才突然想起,自己拼命联想着的这个部位,是个什么部位。 眼前唰的掠过两个多月前那次浴桶邂逅,从屋顶上恶狠狠栽下来的凤知微,也曾这么近这么近的贴在自己面前,那时候因为湿了身,她的身体更鲜明,他记得那娇艳的梅花,在一地霜雪之中宛转无依,因风颤颤,似乎在做着采撷的邀请,他于是也就去采了,但是凤知微好像不想给他碰,告诉他男女有别,这个问题他当时没想通,比如那朵梅花顾知晓为什么没有,顾知晓明明也是女的,但是没想通也没多想,也便丢开了手,如今在这荒林之内,初夏夜风之中,四面无人之时,再次这么近的和她贴面在一起,近到毫无缝隙的相携前行,不知怎的,便感觉到了身前的温软,怀中女子的暗香,腰细得玲珑,握着便觉得虎口发热,而那一抹微微隆起,令他想起那夜水波之中惊心鲜亮的白与红,像一朵碧水之中未绽的莲花花苞,又或者是白雪之上腾腾燃起的一簇火,仅仅是看见,便浑身热了热,而前行中两人身体原本漫不经心的细微的碰撞,也突然令他细腻的感觉到了肌肤的柔软,由这柔软便想到那隆起的柔软,四肢百骸里,突然涌出暗暗的火苗,一路燥热的舔过来。 他面纱后的脸,因这燥热,破天荒的微微一红。 他的目光凝在了什么部位,敏感的凤知微自然能察觉,赶紧放下手一夹胳膊,掩了那微起的曲线,感觉到顾少爷有些失神,赶紧肘间一撞,一撞之下顾少爷竟然真的松开了手,凤知微不顾地下稀脏赶紧跳下来,正想说几句场面话挽救这一霎的尴尬,却听顾少爷喃喃道:“……莲花。” 嗯?凤知微皱起眉,深更半夜的他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莲花?莲花还没开呢! 突然又听见顾少爷一声叹息,凤知微先是没反应过来,下一瞬便瞪大了眼睛——叹息!顾少爷在叹息! 这个没有情绪,连生气都很难让人察觉的人,居然发出了平生第一声叹息。 有什么不对发生了吗? 凤知微再才智超绝,也没可能想明白刚才那一霎顾少爷的心理活动,只感觉到顾少爷的情绪有那么点特殊,似乎有点迷惘有点不安有点萌动,还有点……不高兴。 不高兴? 随即她看见顾少爷并没有继续要背她抱她,任由她跳开,自己还后撤了一步,凤知微松了口气,觉得顾少爷不碰她了,绝对是好事,但是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弯身勾头斜过身子仔细观察了少爷一阵子,少爷静静站着,一动不动给她看,在冷月光里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终于有了心事。 原来……这就是女子。 果然是很美的东西。 很多年前,奶娘喜欢抱着他摇晃,眯着眼睛和他讲,“你娘啊……很美很美很美的女子哟,你以后,也要娶个很美很美的女子……” 他听着,听到睡着,很美的女子,和他有什么关系?娘?不记得。 啰嗦! 但是那些铁马敲击寒窗的冷夜里,奶娘温暖的怀抱和关于美丽女子的描述,因为重复的次数太多,还是在他浮薄的记忆里留了下来,只是那留存,也是旧衣箱里的干枯叶瓣,因为缺少思念的润泽,而轻飘飘的不能掠动他的心。 美丽的女子,于他是个无关的词语,女人对他的概念,就是洗澡和上茅厕不能在一起,而已。 后来到了凤知微身边,他知道她是女子,却并没有在意过这个事实,他只是在乎凤知微,一开始是因为责任而在乎,后来是因为凤知微这个人而在乎,这种在乎是种什么样的情绪,他没想过,只觉得喜欢和她在一起,必须要时常看见她,不能接受她离去或有危险,如果要她死先得踏过自己尸体。 她像是他的血肉或心脏,筋脉相连的存在,割裂不可忍受,失去便是崩毁。 他那样在意着的是,凤知微。 然而突然今夜,他终于把女人和凤知微联系在了一起。 美丽,等于,女子。 凤知微,等于,美丽。 凤知微,等于,女子。 顾少爷心情好了起来。 凤知微是女的。 真好。 …… 凤知微自然不明白便在这短短一瞬间,少爷隆重的开窍,理解了她是女人,并且十分强大的推出了女人三段论,这个女人三段论和她有关,影响很重要……可惜她却不知道。 她拉了拉少爷衣袖,示意他前方有个山洞,少爷正在思索下一个重要问题,比如他今晚这个辣的感觉,是因为凤知微是女人才有的呢,还是所有女人靠近了都会有呢?正在想着要不要找个别的女人试一试,想来想去认识的别的女人,除了韶宁就是华琼,但是这两个一个在帝京一个在闽南,似乎远水解不了近渴,少爷有点发愁,不行的话,路上试试?到西凉试试? 少爷一思考,问题就很严重,被打断了思路的少爷很不满的甩开凤知微的手,大步进了山洞,今天晚上特别无辜的凤知微看了看月亮,叹了口气也跟进去。 夜雾凉凉的浮游着,远处猫头鹰咕咕两三声。 林子里忽然有了动静,月影里浮现出几条人影,当先一人,背着个笼子。 “散开来都散开来。”当先那人在指挥身后几人,“这林子里肯定有猫头鹰,多捉几只,选只最漂亮的带回去。” “猫头鹰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有人咕哝着,各自散开。 散开的人踏着藤蔓,沉默向几个方向走去,随即隐约有些细微声响,荒林深处,有什么东西亮了亮,像是剑光。 当先背着笼子的那人,月光下一个转身,修长而矫健的身形,微微上挑的眼角像传说中的桃花眼,却又不似一般桃花眼有媚气,反倒带了三分邪气,转动间机灵明锐,令人觉得这双眼睛十分好看,将那普通容颜都提亮了几分。 正是奉命来捉猫头鹰的阿四。 他将手下驱散开来各自去捉猫头鹰,自己在林子中随意的转了转,似乎在等待什么,随即在他的侧前方方向,传来猫头鹰的咕咕声。 他欢喜的轻轻一合手掌,蹑手蹑脚的过去,那里的一株树上,果然有一只花羽猫头鹰,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的瞅着他。 他嘿嘿笑一声,轻烟般拔地而起,转眼便掠上了树,猫头鹰欲待挣扎,他的手却已经无声无息掐住了鸟脖子,树下簌簌落了一地杂色的羽毛。 他得意的笑一下,正要跳下树,忽然看见树下有个人,正仰头看他。 乳白的面纱在那人脸上飘拂,眸光却依旧分明,不带杀气却又无所不在的笼罩住他。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正负手看着那株树,又笑吟吟捡起几根鸟羽看了看,神情很轻松,姿态很平和,看那模样,就像是吃饱晚饭出来散步的。 阿四在树上僵了一僵。 但也只是极其短暂的刹那,短暂到不在他近侧根本发觉不了,随即阿四便坦然的笑了起来,打招呼道:“魏侯和顾大人好兴致,竟然逛到这里来了,我们正在捉猫头鹰呢,您看这只好不好?”说着便要把手中的猫头鹰举起来。 顾南衣平静的挥了挥手,阿四一个举起的动作没做完便被打断,随即凤知微笑吟吟的道:“别,可别,千万别举,你一举,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阿四盘踞在树上,抓着那只鸟,看着树下两人,沉默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他一笑,那平平无奇的脸便灵动如水,一双桃花眼越发邪气勾人,月光下看着实有几分魅惑。他捧着那只鸟,蹲在树上,用一种谈家常的态度,和和气气赞凤知微,“魏侯果然了得,难怪都说天下没有能瞒得了你的事,不过我可以请问一个问题吗?” “请讲。”凤知微笑容可掬。 “你是因为那个笼子怀疑我,我知道。”阿四慢条斯理的道,“但是你怎么就确定,我不是好心帮顾小姐做笼子呢?” “知晓告诉我,”凤知微一笑,“你在她面前展示过一个奇巧的蛐蛐笼,可以用来杀蛐蛐,所以她才萌生了做个杀人笼的想法,知晓说你做那个笼子时,她老是瞌睡,没看见怎么做的,做好后你教了她哪些地方可以按动,却也没说按动会怎么样,知晓还说,笼子做好当晚,她要拿给她爹看,你拦了,说这是用来保护爹爹的,将来在危险的时候才拿出来,可以给爹爹惊喜,知晓觉得这么好玩的东西不拿给别人看很没意思,你教她,可以等到了西凉,趁爹爹不在的时候,拿给魏侯看看,结果昨天知晓一心卖弄,随手便动了笼子——阿四,我姑且称你为阿四吧,如果这些还不能让我确定你的问题,我也枉为魏知了。” “这孩子脑子真好。”阿四并不生气,耸了耸肩,“我和她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故意想混乱她的记忆,她竟然把关键的东西,都记得清楚。” “这世上有种人最可恶。”凤知微淡淡道,“利用无辜幼童来害人,摧毁童真的信赖,猪狗不如。” 阿四还是在笑,几分轻蔑几分睥睨,虽然青衣朴素,却偏偏气势尊贵,在树上居高临下的道:“魏知,我刚才还有点佩服欣赏你,现在我又瞧不起你了,男子汉大丈夫,为达目的便当不择手段,哪管什么老人小孩这么婆婆妈妈的?真奇怪,你以前那些功业怎么建的?不会是抱女人大腿得来的吧?哈哈。” “我是怎么得来这般功业,不劳费心。”凤知微也不动气,“你再瞧不起我,最起码现在你是欲待逃脱却被人围住的丧家之犬,我是守株待兔等你自投罗网的猎人,等你做了我的阶下囚,我会让你知道,魏知的功业,是怎么建的。” “是吗?”阿四轻笑,桃花眼一眯,依旧带了几分轻蔑,“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夜很可能是自以为瓮中捉鳖,其实却被人调虎离山?” 随着他的话声,远处使节队伍居住的驿站,突然冒出巨大的亮光。 亮光里,一直蹲在树上的阿四手一撒,手中“猫头鹰”尖声怪叫,羽翼一张,半边漆黑半边雪白的翅膀花纹诡异,森然如鬼脸,而四面寂静的林子里,瞬间响起无数尖锐穿透的呼啸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