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力扑出的身形如出膛炮弹,在半空呼啸出一条青色的线,刹那间撞到了宁弈身前,宁弈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看她这样不要命的撞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揽,道:“你听我说——”几个字还没说完,凤知微已经到了,人在半空手腕一振,黑光一闪,一道细而长的光影直绕向宁弈咽喉,四面空气都因那嘶嘶作响的震动似乎在变形,劲风卷得两侧的人纷纷走避,为这不留余地的出手都面色震惊。 此时宁弈背靠船舷,人们再一让,便都站到了他对面,只看见凤知微背影瞬间便到,看到光影笼罩下的宁弈,目中闪过怒色,一丝犹豫之后,手一抬,弩弓暗光一闪。 利箭破空,和狂风怒卷的凤知微不同,破空之声尖锐,如一线利针,穿透四面的罡气,瞬间割裂。 然而对敌之境,犹豫便是生死之事,针尖虽利,却慢了一刻,破不了浑然之势,光影一亮又暗,血花一溅。 “砰。” 凤知微重重撞上宁弈。 两人之间,一道凄艳霓虹蓦然溅射,炸开在船舷上方,众人眼帘之中。 “咔嚓。” 船舷经不住这般大力,霍然断裂,宁弈向后一倒,落下前狠狠扯住了凤知微衣袖,两人纠缠着,翻翻滚滚落下去。 “砰。” 又一声闷响,人体毫无回旋的撞击在满是淤泥的滩涂上的声音。 一直捂胸靠船舷而立的顾南衣突然扑过来,一脚扫下了装着顾知晓的那只桶,随即自己也跳下了船身。 他天水之青的衣袂在船舷边一闪便不见,半空里洒落几点血滴。 闷响过后,恢复寂静。 众人泥塑木雕般怔在船上,为这瞬息万变的惊心动魄而失神,从凤知微对宁弈出手到顾南衣相随跳船,不过几个呼吸的瞬间,众人却都生出沧海桑田的茫然感,惊变一瞬,事态翻覆,像看着高楼矗立,刹那间坍塌无痕。 太震撼,反生出不真实感,人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二皇子也怔在那里,从看见宁弈凤知微之间血花爆起的那一刻便怔住了,此时维持着半张着嘴的表情,直着眼看着那缺了口的船舷。 原想着那个办法不过离间一下,不想这三人间果然暗潮汹涌,竟然好像心结已久,印象中魏知深沉也狠辣决断,如今一看比想象中还狠,难怪当初白头崖大捷,被俘大越还能回来。 他一直呆在一个很难攻击的死角,让人重重保护着他,身前身后足足站了十几人,围着个水泄不通,此时只能透过人缝看那个方向,听着底下毫无动静,不知那两个死敌现在怎样了,不禁心痒难熬。 要一个阴谋得逞的人不去看他的成果,那是很难的。 二皇子想了想,挥挥手。 他前方的人散开,护着他大步过去。 船舷缺口处,有人试图先挡在他面前,二皇子笑骂一声:“蠢货,这样挡着本王怎么看?”一手将人拨开,又道:“船高,人掉下去后这个距离,谁也够不着伤我,你们在我身后护着,小心船上那几个困兽犹斗。” “殿下放心,那几个都呆了。”一个属下笑起来,用下巴指了指怔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的宁澄,另一个属下很小心的将一面盾牌遮在二皇子前心位置,以免底下有人没死会对他出手。 几个女子过来,当先的一个脱下面罩,擦了擦汗,露出宜嗔宜喜的娇媚笑容,娇声笑道:“还是殿下好计,令敌手自相残杀,不然我姐妹对上那个顾南衣,只怕难免要留下命来,您看,雪儿还受伤了呢。” 二皇子心情很好的坏笑着,凑过头去道:“额头伤了?我给吹吹?”一边撅着嘴唇去吹,一边顺手在那女子水蛇般的腰上捏了一把,引得那女子娇嗔低笑,推他一把,却又立即牛皮糖般的粘上来,几个女子娇笑着将他团团围住,二皇子大笑着,左拥右抱,其他人识趣的带笑退到一边。 二皇子揽着美人,靠着残破的船舷,探头一看,便见底下滩涂中,凤知微压在宁弈身上,两人的武器都被震开落在一边,顾南衣落在他们稍远的地方,桶里爬出来的顾知晓正抱着他哇哇大哭。 二皇子看得目光发亮,手一挥,对前方苇塘外做了个手势。 一直包围着苇塘的士兵,立即将手中火把往苇塘一扔,烈火熊熊燃烧,数条火龙,自苇塘边沿四面包抄而来。 二皇子一直手扶船舷,手一挥,手便短暂的离开了船舷。 便是那一瞬间。 “砰。” 他身后几个女子,突然齐齐抬脚,踢在他屁股上! 几个武功了得的人突然大力踢出,二皇子又在船舷边缘,当即“啊”的一声身子便倒,他惊惶中拼命去抓身侧的船舷,然而那个依偎在他怀中的雪儿,冷笑着抱住了他的手。 挡在身前的盾牌被撞开,二皇子惊呼着落下去。 滩涂上。 一直压着宁弈的凤知微,突然翻身暴起! 自下而上,寒光如曳尾流星爆射而出,像地面激扬呼啸起一条夭矫的飞龙。 飞龙昂首,直奔落下的人身。 “嚓。” 长剑从前心入后背出,借着的巨大冲力,将二皇子捅了个对心穿,一线血泉,激射三丈! 再啪的一声洒落船身,在深黑色船身上涂抹出一片艳红淋漓,沿着那些水浸出的皱痕缓缓泻落,像一副破裂的江山舆图。 凤知微半空冷笑抽剑,她满面血点,看来甚是可怖,却擦也不擦,冷笑着迎着二皇子瞪大的已将涣散的眼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落下的身体重重掼在了滩涂上。 二皇子砰然,在淤泥里挣扎扭动,胸口血洞里汩汩流出鲜血,眼睛却始终瞪得很大。 凤知微剑尖一抖,几滴鲜血飞快的顺着凹槽滑下,落在二皇子脸上,长剑明光如初,倒映她浮波浩淼眼神。 她嘴角一抹森然的笑。 “想不到我敢就这么杀了你?” 蹲下身,长剑剑尖拍拍二皇子的脸,她淡淡道:“可我必须杀你——为韶宁受到的侮辱,为南衣留下的病根。” 她将剑淡定的缠回腰间,无所谓的走开去。 远处呼啸声起,水面上隐隐转出江淮水师的船只,岸上,蹄声惊天动地而来,原本包围苇塘的二皇子手下的士兵惶然转首,便看见一色红缨如跳跃的火苗,在地平线上拉开深红的波浪,铁甲耀着明光,黑压压惊动烟尘。 二皇子躺在冰凉湿滑的滩涂上,x下苇草一色殷红,他瞪大眼摊开四肢,用涣散的眼神看着头顶高远的蓝天白云,在模糊的视线里不断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远,像那些刚刚还写在嘴角笑容里的美好梦境。 他看见船头上几声娇笑,几个女子决然跳下。快步行到宁弈身边,向他躬身施礼,他努力的转头,却也不知道自己转头到底要做什么。 有冰凉的袍角,缓缓拂在他染血的脸颊,他呼吸急促起来,认得这衣袍是谁的。 袍角一动,他那韬光养晦心思深沉的兄弟,半蹲下身,俯下清雅绝艳的脸庞,那么平静的看着他,用看路边陌生死尸一般的神情。 随即他俯得更近了些,华艳清凉的气息深冷的罩下来,用一种近乎亲昵的姿势,俯在他耳边,语声淡而凉。 “……你用自己做诱饵来诱我,我也可以拿自己做诱饵来诱你……若不是我单身在此让你有恃无恐,你怎么肯亲身来此?若不是我做戏堕船,你怎么肯走近船边?……诈人者,人恒诈之……我的二哥。” 二皇子望着他,眼神里满满绝望和后悔,绝望这人心之险尔虞我诈,后悔倒不如不玩这出瓮中捉鳖把戏,便实实在在策动虎威大营反攻帝京,痛痛快快打一场,死也死得舒畅,胜于此刻设陷反被陷,卧于这冰冷泥泞之上,将一生的最后一刻,活成了个笑话。 “帮我向三哥问好。”宁弈漠然的走开去,“我想他一定还在地下等你,等着还你当年诬告的情分。” 二皇子无人理会的躺在湿滑的泥地上,大睁着带血的眼眸,四面被火卷起的热风腾腾的扑来,火光里那些早他而去的一生宿敌,狞笑而来,他的手指无力的在泥泞上痉挛抓挠,空自抓着了满手荒凉的风,却够不着那人的袍角,他在越飞越远的天际之下越沉越低,在最后的失重和沉没前,他喃喃道: “玩弄阴谋者,必死于……阴谋……” “宁弈……我也等着……你。” 含糊的语声被带着焦糊味道的风卷散,飘荡在天地间,也不知走开的那人,听没听见。 四面噼噼啪啪的火起,苇塘已经被烧起来,火势极快,远远的有快船开来,这边船上的二皇子属下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敢恋战,纷纷跳船逃生,汇合原本埋伏在水底的杀手试图游出去,可是这边苇塘已经被火线封锁,那边又是茫茫水域,还没游到多远,水师的快船开来,一阵围捕,这些人大多都没能跑掉。 滩涂上,一直老老实实装死的顾南衣,老老实实等到二皇子断气,才打个滚爬起来,推开糊了他一身鼻涕眼泪的顾知晓,皱着眉掸身上的泥,顺手把手指间的那枚蓝汪汪的短箭给扔了。 顾知晓张着手,跪在泥地上,愣愣的看着他,小脸上全是污泥,被眼泪涂得一塌糊涂,配着那茫然惊愕完全反应不过来的表情,让人不觉得好笑反觉得不忍。 一直只顾打理自己的顾少爷,在她维持那个动作足足一刻钟后,才终于停了手,想了想,觉得似乎,也许,大概,应该给女儿一个交代。 然后他又转头四面看看,看见二皇子的尸体,突然想起来凤知微说过,不要给小孩子看太多残忍的东西,于是自认为明白了小丫头的震惊由来,后知后觉的伸手,将顾知晓调转了一个方向,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原本要过去的凤知微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呛了一呛,心想你现在才想起来蒙她眼睛有啥用?却见顾知晓的僵木状态似乎终于被她那没心没肺的爹给解冻,醒了过来,霍然拍开他爹的手,抓住了狠狠就是一口。 “哎哟。”强大的顾少爷至今第一次呼痛——不是痛的,是被惊的。 他怔怔的看着顾知晓,那孩子死死咬着他的手,露出森森的白牙,一双不算大却特别亮的眼睛恶狠狠盯着他,眼神像个狼崽子。 顾南衣皱皱眉,不晓得一向蛮乖的女儿怎么就变成这德行,抬手就要夺回自己在狼口中的手,不想那小狼崽子用力居然极狠,牙齿深深的咬在肉里,他倒不是夺不回,却怕用蛮力,把那小嫩牙给拽掉下来。 好容易就长出来那么几颗牙,还是算了。 顾少爷把手一撒,给她咬,反正他也不觉得痛,他对痛感本来就很麻木。 他撒了手,顾知晓却松了口,张着嘴愣愣看他半晌,霍地往他身上一扑,小拳头雨点似的打下来。 “你坏!你坏!你装死!你装死吓我!” 顾少爷被她那一撞,险些再撞回泥地里去,偏头看看不依不饶小拳头乱飞的小丫头一眼,觉得有那么一点棘手,求助的回头看凤知微。 凤知微本来要过来,看看少爷到底有没有事,看见这一幕倒住了脚,她是知道顾家小小姐的脾气的,在草原长大,和华琼赫连铮那批人混一起,耳濡目染的都是彪悍作风,又被自己栽上个劳什子的活佛,被草原百姓顶礼膜拜,不说唯我独尊,也是个女霸王,今天被蒙在鼓里吓得死惨,怎肯干休? 凤知微对这个丫头也有点头痛,顾知晓有华琼那种果敢,却又受顾南衣的影响,不如华琼热情善良,个性漠然,她发起火来,凤知微自认为不够影响力去处理她,干脆一个转身,已经迈出的脚换个方向,跑掉了。 顾少爷愣愣看着她逃之夭夭的背影,再看看怀里那个不住将眼泪鼻涕往他手上抹的小丫头,突然觉得——女人都是混账。 好脾气或者说没脾气的顾少爷,生平第一次觉出了麻烦和不满,慢吞吞的回头,瞄一眼还在张牙舞爪的女儿,手一伸,拎起她领口,一把提着她回船,准备好好教育去了。 顾知晓圆滚滚的身子,在顾少爷手中,拳打脚踢似的摇荡着…… 目送那对父女回船,凤知微撕下一截衣襟,对宁弈招招手。 宁弈笑看着她,慢慢递出了手腕。 他手腕上一道横切刀痕,切口颇深,凤知微用手指用力按压在腕脉穴道,低头仔细的裹上布条,三层扎紧,才道:“做戏也不用这么卖力吧?这血飙得当时我都一惊。” 她语气低低埋怨,远处苇塘跃动的火光照射在她低垂的额上,整个脸部轮廓反射着一层细密的金光,越发显得眼睫纤长鼻子高挺,而嘴唇线条温柔,在深红闪烁的风中,花开不败。 深红火光闪烁的一色焰中苇塘背影里,她低头的侧影细腻温存,停留在他腕脉上的手指力道轻轻。 宁弈深深看她,微笑着用手指碾去她额上沾着的一点碎泥,轻轻道:“这戏我不做,便得你来做,我看还是我来的好。” 凤知微默然,她当时确实已经准备给自己来上一刀,宁弈动手却比她快,借着她身子的遮挡一刀如闪电,催动真力喷得鲜血飞射,这才取信了二皇子。 当时那种情形,是根本来不及交流对戏的,全靠彼此的默契和反应,他这边血出,那边凤知微便将他撞下去,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硬生生瞒过了所有人。 而顾南衣,早已在激战中,得了宁弈的交代,弩箭射来,他一个翻身手指夹住,再转身时众人看见的便是他“胸口中毒箭”,至于顾少爷为什么肯听宁弈的话,因为宁弈什么劝说的话都没说,只匆匆一句,“知微需要你演戏装中箭。” 任何话只要加上“知微需要”,顾少爷都不会有异议,于是便装了,反正当初他在晋思羽的浦园已经练过演戏,技术还算纯熟。 但他的演技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凤知微,他蒙着面纱别人感觉不到他痛不痛苦,凤知微却能从面纱轻微的波动中就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避免他露馅,干脆没有扑到他身边,直接扑向宁弈,将众人注意力转向宁弈。 而她和宁弈,串联演戏是不用事先对剧本的。 凤知微的眼神,在那几个静静等着宁弈的女子身上掠过,这几个是宁弈埋伏在二皇子身边的内应,连她一开始也没有想到,她们对敌顾南衣的时候可谓不遗余力,二皇子千防万防,也没想到最后致死自己的,竟然是自己邀请来的帮手。 她们是什么人?如何为宁弈所用?凤知微没有问宁弈,却突然想起漱玉山庄那夜,依偎在天盛帝怀中,熟门熟路去泡温泉的庆妃,她是西凉舞娘出身,和这几个女子来自一个地方,当初庆妃也是在常贵妃寿宴上,由二皇子献上……只怕二皇子一直认为庆妃是他的人,却没想到,掀开面纱,那美人的善睐明眸,瞧着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这么久,这么久,宁弈一直极有耐心不动声色的,慢慢收着捕杀的网。 网中人还浑然不觉。 凤知微慢慢将手拢进袖子里,偏头看远处苇塘四面围拢来的火焰,眼神里有种淡淡的心惊——草灰蛇线伏延千里,任何人城府若此,是敌是友,都难免心中凛然。 她慢慢偏头沉思的姿态,在一色深红灼绿的背景里,凝定而森然,像一尊白石的像,在水湄尽头幽幽看着世间,站在她身前的宁弈却似乎浑然不觉,只含笑将她微乱的发挽起。 远处,火势一层比一层紧,迫了来。 长熙十五年暮春,有人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终自寻末路功亏一篑,一生里所谓的雄心壮志,撞上那人早已设好的壁立千仞,如十里苇塘烂漫火花,腾腾喧嚣在那一刻,瞬间烟烬。 设陷者反被陷,围人者终被围,终伴那一塘芦苇化为焦灰,明春苇尖抽芽,吹响芦笛者却已经是无知的路人。 在天盛的皇家正史上,关于二皇子的结局,写的却是“长熙十五年,王暴疾,薨。” 寥寥九个字,凉薄的交代了天盛皇朝长皇子的死亡。 当初宁弈回宫,向天盛帝报称,二皇子埋伏大军于黎湖苇塘,被长缨卫和江淮水师包围后拒不投降,最后以火把投掷于苇塘,而亡,天盛帝听了,默然良久,最后挥挥手,道:“罢了。” 一句罢了,皇朝亲王的后事,也便这么罢了。 不过是再一轮清洗,再一轮黜落,再一轮升与降,这些都被宁弈控制在不至于太惊动朝局的基础上——二皇子逆案涉及长宁藩,和太子和五皇子都不同,是暂时需要捂着不打算全盘掀开的秘密,长宁藩虽有不轨,但反意不明,朝廷还需要准备,此时并不是撕破脸皮的好时机。 二皇子薨后,他原本暂领着的工部差事归了宁弈,兵部吏部由七皇子代管,天盛帝还在玩着他的制衡把戏,把最重要的吏部和兵部交给七皇子,以制衡宁弈。 所有人都不明白,眼看着儿子一个个陨落,为什么还不立太子,任由他们这般你死我活的争夺,就连凤知微也有点想不明白皇帝是到底怎么想的。 不过她也无心猜测帝王心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春闱一个月后,便是殿试。 六曹三省列簪裾,丹诏宣来试士初,一番忙碌,填榜传胪,一甲三人,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二甲三十名,赐进士出身;三甲六十六名,赐同进士出身。朝考后,分别授以庶吉士、主事、中书、推官、知州、知县等职。 殿试后已到五月,按例该进行琼林宴,凤知微这两个月十分忙碌,又要负责春闱殿试的事,又要督造皇庙,常常睡在官署,此时便想称病推掉,不想天盛帝却不允许,后来隐约听内侍说,似乎韶宁公主和陛下吹了风,等殿试这一番事情结束,韶宁公主便要出宫,住进皇庙了。 凤知微听说了不过苦笑,心想你马上就要来天天缠我了,就这么宫中最后一晚,还不肯放过我? 当晚琼林苑张灯结彩,锦石缠道,柳锁虹桥,礼炮喧天,富贵,四司六局,并礼部、光禄寺、尚宝司诸般人等忙碌不休,梨园教坊也出领袖子弟助兴,凤知微到的时候,远远的大轿还没停下,就听得里面热闹非凡。 琼林苑离内阁议事的皓昀轩不远,她过来时,远远看见宁弈从琼林苑出来,带了一批大臣往皓昀轩而去,看见她,宁弈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有些别的意味,跟在他身后的胡圣山眯着眼睛打量她,突然嘻嘻一笑,快步走开。 凤知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这些人神秘兮兮的玩的什么把戏,却也没法子跟过去问,只好先进苑,一路过去,新科学子纷纷上来见礼,凤知微现在的身份,算是他们所有人的“老师。”,端着个架子,一路含笑点头过去。 忽听有人在耳边道:“见过司业。” 听见这称呼,凤知微的假笑稍微真实了点,回身笑道:“小钱也来了。” 来者正是当初在宴春宴请过凤知微的青溟子弟钱彦,他中了二甲第六名,青溟这次很中了几位进士,其中还有一位探花,之前这些人都以拜访房师为名,去魏府请见过凤知微,得到了凤知微关于“尽忠报国感念君恩”之类的一本正经的教导。 此时钱彦一脸含笑看着凤知微,眼神却微微有点怪异,道:“大人,宴席还未开始,学生有个问题想向大人请教,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凤知微一怔,抬眼看看四面三三两两的人,指了指一处偏僻的花厅,道:“那边吧。” 钱彦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过去,凤知微揣摩着他什么事要在现在找自己?看那神情很有些凝重,身后钱彦步伐匆匆,似乎还有些紧张。 两人到了花厅,这是个三面临湖的轩敞建筑,背后有假山,掩映些藤萝,两人在栏杆便装着观鱼,凤知微淡淡道:“什么事,说吧。” “大人。”钱彦道,“您知道倪文昱去哪里了吗?” 凤知微一怔,倪文昱是景深殿那夜受人诱骗占了韶宁身子的那个青溟学生,这等大罪,自然不会留他活着,尸骨想必都已无声化灰了。 “他不是被发配充军了么?”她瞬间恢复平静,“我最近忙碌,没关心过这人下落,怎么?” 钱彦手一伸,手指间两件东西,一件熠熠闪光,一件沉黯发黑。 熠熠闪光的是一个精致的脚链,细金丝串着顶级碧玺,价值连城,还栓着一个小小的金牌,刻着‘玉明’二字。 沉黯发黑的却是一个小铜牌,已经被火烧得变形,其上隐约有人的生辰八字。 凤知微看见那脚链,心中一紧。 “倪文昱有位老母,前不久上京来找儿子,说是往日还寄钱给她,最近一直没有消息,老家活不下去,前来投奔儿子,老人家在京城找了很久,也不知怎的,竟然找到了……京郊的皇家化人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在一堆瓷罐子里,拿到了这两件东西,这个脚链不知道是谁的,但是这铜牌,却是倪文昱母亲为他求的护身符儿,有他生辰八字,再不会错……那老人家拿了这东西到书院来,要找院首赔她儿子,正好我遇见……拦了下来……” 凤知微注视着那脚链,心中暗暗叫苦——当初倪文昱贪财,贪下了公主的脚链,当时宁弈先走,她处理倪文昱的事,急着把韶宁赶紧送走,又急着顾南衣身体,心急火燎想出宫治伤,竟然疏忽了将这脚链取下,后来想起曾派人去找,化人场那边回说焚掉的尸骨混在一起无法辨认,隔期便要深埋处理,想着不可能有人能进入那里,还能从那么多骨灰中找到什么,她又事忙,便丢开了这事,不想倪文昱的母亲竟然这么大决心,竟然真的找到了儿子的骨灰,还扒出了这个要命东西! 金丝碧玺在钱彦手中光芒闪烁,像夜色中闪烁的眼睛,出身官宦世家的钱彦,自然明白这东西什么人才可以用,他手心里也沁出汗来,低低的问凤知微:“大人……这东西……怎么会在倪文昱那里?难道……他……” 凤知微突然手掌一竖,示意他噤声。 钱彦一惊住口,惶然的四面张望。 凤知微转头,缓缓看向了假山后。 “什么人!出来!” 她眼底杀机一闪。 无论谁,路过这假山背后,看见了这个东西,听见了这些话,只怕都免不了被灭口的下场。 四面一片安静,只有高高低低的紧张的呼吸,隐约哪里有细碎的动静。 凤知微冷笑一声,衣袖一拂,假山上藤蔓掀起,凤知微正准备出手将人抓出来,手伸在半空,蓦然顿住。 假山之后,掀起的藤蔓之间。 露出男子装扮的韶宁公主,苍白得没有人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