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晴闷在枕头里不吭声。 蒋翊本来想让司天晴住新修的观尘殿,司天晴不喜观尘殿威严庄重、守卫森严,住了一晚就不肯住了,倒是喜欢围屏山风景秀丽、人少清净,蒋翊便将旧日木屋改造一番,又重新布置了,司天晴暂且在这里住下来,安静养胎。 蒋翊摸摸她的脸,叹道:“一吃就吐,这样不行啊,你都瘦了。” 司天晴闷闷不乐说:“原来怀孕这么辛苦,以前喜欢吃的东西现在闻都不能闻,连喝水都会吐,还常常乏力嗜睡没精神,这才四个月,我就快受不了了,养儿方知父母恩,爹娘将我养到这么大,才知道他们多不容易,呜呜,我想回灵飞派——” 蒋翊哄她说:“你现在怀着孩子路上不便,等生完再回去看他们也是一样的。你要是闷得慌,我陪你出去走走。” 回灵飞派的话不过是口头说说,司天晴在他的温言软语下原本低沉的心情变得好起来,兴冲冲说:“我想去苍溟城里逛逛。” 蒋翊说:“这会儿都亥时了,外面又在刮风。” “亥时怎么了,苍溟城不是号称不夜城嘛,还有刮点风怕什么,我又不是纸糊的,一吹就散。” 蒋翊无奈道:“那得多穿件衣服,还有不能御剑,咱们坐车去。”坐车比御剑慢多了,光备车就要半天,不过胜在安全稳当。 司天晴自从来到溟剑宗便很少出门,也不认识什么人,身体又不适,日常陪在身边的只有甘棠等几个侍女下人,此刻蒋翊不嫌麻烦大晚上的陪她出城逛街,又是感动又是兴奋,当即就要走,“我们先下山,到了朱雀门那里再坐车。” 蒋翊拿过披风给她系上,“外面风大,穿上再出去。” 两人出了门,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往前走。沿路都有夜光石照明,倒也不怕天黑路滑。司天晴顺手从路边摘下一根枝叶枯黄的芦苇,感叹道:“凉风起天末,才知秋已至,已经是秋天了啊。” 芦苇丛旁边就是一湾池塘,远远的可以看见池塘中间的九曲竹桥和养心亭。司天晴停下来,驻足欣赏了一番夜色下的围屏山湖景,指着远处说:“你还记得去年下雪时,你让方同把我骗来这儿赏雪吗?就在那个亭子里。” 蒋翊笑道:“我不但记得,还记得是十月初十那天,日子分外好记,那天是初雪,只下了半天就停了,不过临湖的梅花有些倒是开了,我把整个梅林转了一圈才选中一枝花蕾密集的红梅。” 司天晴讶道:“那支红梅是你摘的啊,我还以为是方同代劳的呢。” “这种讨美人欢心的事儿,怎么能让他人代劳!” 司天晴甜蜜地笑了。 蒋翊看着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心里忽然被刺了一下,半晌说:“晴儿,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司天晴红着脸嗔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怪肉麻的。” 蒋翊便不说了,牵着她的手来到大路上,两人上了等在路边的马车,径直出了溟剑宗内城。 虽然已是深夜,苍溟城最繁华的大街依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司天晴闻着路边传来的各种食物的香味,忽又觉得饿了。两人进了一家专营夜食的老店,要了些滴酥水晶肉、八宝攒汤以及蜜姜豉等特色小食。司天晴吃了两块肉,喝了小半碗汤,闻到隔壁桌鱼羹的味道也没有吐。蒋翊见她不吃了,这才将她剩下的都吃了。 隔壁桌是一对年轻父母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吃夜食,那小女孩十分乖巧可爱,司天晴忍不住逗她玩儿。她母亲得知司天晴怀孕了,传授了不少怀孕期间的知识和技巧,两人谈得颇为投机。临走前她还告诉司天晴:“前面大街往右拐有条巷子,里面有个李婆婆杂货铺,她家的糖渍酸梅最是开胃,我当年怀孕也是吃什么吐什么,只有她家的酸梅吃了不吐,你不妨试试。” 司天晴谢过她,和蒋翊出了夜食店,表示累了想回去。坐在马车上时,司天晴还在说刚才那小女孩,大赞她聪明漂亮,俨然羡慕不已。蒋翊便说:“我们也会生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的。” 司天晴哼道:“这么折腾我,只怕是个臭小子也说不定。” 蒋翊忽然矮下身,将头贴在她肚子上,轻声说:“无论是男是女,我只爱你。” 司天晴觉得他今天有点反常,情话张口就来,嗔道:“可别这时候说的好听,到时候小孩子哭闹厉害,你又反悔了。” 司天晴只是随口一说,蒋翊却心里有鬼,脸色微变,当即沉默不语。 第144章 逐出师门(下) 这天晚上,景白、古月远带着溟剑宗最后撤回的百余名弟子露宿荒郊野外,钟令仪亦混在其中。众人在靠近河流的空旷平坦之地扎营休息,此处距离苍澜岛只隔海相望,大家想到明天就能回到宗门,情绪十分高昂,说笑声不断,有想打牙祭的弟子吆喝着同伴下河捕鱼,就连一向严肃的古月远也只是叮嘱快去快回,并未禁止。 赶了一天的路,风尘仆仆,钟令仪蹲在河边一块大青石上洗脸。景白走过来洗手,看见远处溟剑宗弟子成群兴高采烈地抓鱼,收获颇丰的样子,问她:“你想不想吃鱼?我去问他们要两条。” 钟令仪瞟了他一眼,哼道:“我要吃自己会抓,才不要占别人便宜。” 景白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折了根树枝,眼睛盯着水里,很快刺中一条游动的白鱼,飞身将鱼捞起来,递给钟令仪。钟令仪接在手里,有些嫌弃地说:“这种鱼头大身子小刺最多,还是我们河洛鲤鱼好吃。” 景白便说:“那我再去抓?” “算了,这种小河里能有什么名贵的鱼,就这么烤着吃吧。” 两人在河边生火烤鱼,说着闲话。这河里的鱼有一股土腥味,又缺少调料,钟令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看着头顶的夜空说:“前几天跟师姐通信,她说随蒋仲宣来了溟剑宗,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见到她。” 景白拨着火堆,将吃剩的鱼埋进去,随口说:“若在溟剑宗,自然能见到。” “回头我要问问蒋仲宣,他跟师姐什么时候成亲,可别等到孩子都出生了,还没喝上他们的喜酒。” 景白声音低沉说:“师尊才走,今年只怕是不行。” 钟令仪随即默然。 这时忽然传来喧哗声,一群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说着什么,景白上前问怎么了。一个年轻弟子浑身湿漉漉倒在地上,手脚不停抽搐,口角歪斜,眼睛直愣愣看着一个方向,嘴里啊啊啊的不知说着什么,模样甚是可怖。有熟悉的弟子说:“刚才在水里吴师兄癫疾发作了,幸好大家在,将他救了上来。” 景白便问:“他这病时常发作吗?有药吗?” 那弟子回说:“以前我曾见过一次,不过很快就好了,没有这次这么厉害,至于吃什么药,能不能治,就不知道了。” 有年长弟子说:“昭明君,癫疾这种病多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治不好的,只能等他发作完。” 景白皱眉说:“那就这样任由他一直抽搐?那怎么行!再说这病看着无甚大碍,其实危险得很,刚才若是没人,他岂不是就要溺水而亡?还是应该想办法医治才是。” 古月远便说:“明天就回溟剑宗了,到时让宗门的医师给他瞧一瞧。” 颠疾发作,并不会要人命,大家都不以为意。那年长弟子往吴承继嘴里塞了块软布,防止他咬伤自己,又经验老到的掐他人中,吴承继还是目光呆滞不知人事的样子。 景白摇头说:“这样不行,赶紧送他去看医师,这里离盐江城不远,盐江城的无为散人专治疑难杂症,对颠疾想必有医治之法。” 那年长弟子为难道:“无为散人的名头我也听过,不过他脾气古怪,要的诊金又多,不是谁求上门都肯医治的。” 景白看着嘴角不停流涎的吴承继说:“我跑一趟吧。”抱起他就走。 钟令仪听到无为散人的名字,忙跟了上去,她倒要看看那老头是不是还是那么讨人嫌。 古月远叫住他们说:“昭明君,明天一大早大家就要回苍澜岛了,你们要是赶不回来呢?”总不好让所有人为了一个小弟子在这里干等着。 景白想了想说:“我要是赶不回来,你们就先走,到时我们从盐江城直接回苍澜岛。” “那也行。”古月远点头表示知道了。 景白、钟令仪带着吴承继连夜赶往盐江城,深夜砸开无为居,把好不容易才睡下的无为散人硬是从床上拽起来。 无为散人暴怒,“昭明君,你当我无为居是什么地方,不投名帖不说,还打伤我家下人,如此狂妄无礼,还想我给你看病,做梦!” 景白只好赔不是,“一时情急,还请散人莫怪,先给我这位师侄看病要紧。” 无为散人扫了吴承继一眼,“他不是好端端的嘛。” 吴承继颠疾路上已经发作完了,此刻看起来除了虚软无力、脸色青黑,已经恢复正常,不像是得了什么要命的急症。 景白将他刚才发作的症状说了一遍。无为散人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说:“我当什么病,颠疾而已,大半夜跑来砸我的门,不愧是溟剑宗弟子,就是蛮横霸道不讲理,既然如此,回你们溟剑宗去,恕我伺候不起!” 吴承继不忍景白为了他如此受气,小声说:“昭明君,咱们走吧,又不是只有这里能看病。” 景白拍拍他的手,表示没事,问无为散人要如何才肯医治。无为散人一脸傲娇地表示他今天又困又累,精神不济,只能改天再说。景白十分无奈。 钟令仪在一旁说:“散人你还记得我吗?你号称东海圣手,当初可没有治好我的失忆之症,现在连颠疾都不能治了吗?” “你这女娃娃,休想激我,我治过的颠疾比你吃过的盐都多!”无为散人打量着她,半晌问:“你封印解开了?谁解的?李道乾不是死了吗?” 钟令仪挑了挑眉,“你猜,反正你解不了。” 吴承继眼看又要发怒,不过她说的是事实,只好忍下来,又问:“你以前丹田是不是破裂过?怎么还能继续修炼进阶?” 钟令仪指了指吴承继,“你要是把他的病治好,我就告诉你。” 无为散人没好气说:“颠疾哪有那么容易治,只能对症下药延缓发作时间,不然一开始年发作一次,然后是一年半载,最后有可能一月数次,发作会越来越频繁。” 吴承继听的脸色发白。 最后无为散人还是给吴承继看了病,还开了药方,虽然态度极差,从头到尾骂骂咧咧。景白付了一大笔诊金,告诉他钟令仪出身河洛太微宫。 无为散人立即反应过来,“回天珠!”心痒难耐地表示若是能给他看一看回天珠,诊金可以退回。 钟令仪面无表情说:“天下人都知道回天珠落在谭冲和手里,你要想看,找他去吧!” 三人在无为居待了一晚,一大早便被无为散人赶了出来,午时左右回到溟剑宗,古月远他们已经回来了。大家先去无极殿祭拜过景雍,底下小弟子各自散了。端木涵说:“昭明君,掌门一去,人心惶惶,俗云国不可一日无君,偌大溟剑宗同样不可一日无主,还需尽快确立新的掌门,以安人心。” 古月远看了眼景白,忙说:“这话在理,不知怎么确立新的掌门?” 端木涵说:“大家商量过了,下一代杰出弟子里唯有昭明君和观尘君有资格继任掌门之位,对于这点,不知古长老可有异议?” 古月远以为端木家会直接推举景白,没想到还冒出个蒋翊,他以为蒋翊只是拉出来做陪衬的,说:“昭明君和观尘君一直是溟剑宗弟子表率,又都是星月魁首,无论是资历、能力、人望都是其中佼佼者,我怎会有异议。” 端木涵点头说:“那就好,事不宜迟,请昭明君和古长老这就去议事堂。” 两人到议事堂时,溟剑宗七大长老以及蒋翊都到了。最上面主座空着,众人坐在下首,端木枫坐在左首第一位,右手第一位便是古月远,景白和蒋翊坐在最后面。端木枫提议推举掌门采取投票制,少数服从多数。古月远听到这里感觉不妙,立即表示反对,“以往可没有这个规矩。” 端木枫反问:“以往是何规矩?依古长老之见,该如何从昭明君和观尘君当中选出谁当掌门,抓阄吗?” 古月远察觉到自己中了端木家的圈套,一开始就不该同意蒋翊为掌门候选人,只是现在已经晚了,他刚回来,具体情况都没摸清,一时半会儿哪有什么好的主意,被端木枫挤兑的说不出话来。 投票采取不记名方式,包括端木枫在内,各堂七大长老依次上前。端木枫早就跟其他长老通过气了,自是胜券在握信心满满。投票结果,蒋翊三票,景白两票,竟然有两张空白弃票。 端木枫看着那两张空白弃票脸色一沉,有人口头答应得好,背地里却阳奉阴违,差点坏了他的大事,好在结果还算是尽如人意。 蒋翊当即喜形于色。景白心里免不了有些失望,面上却一片坦然,心想蒋师兄一直帮师尊处理门派各种琐事庶务,可能大家觉得他比自己更适合当掌门吧。他一门心思修炼,对于当不当这个掌门,并不是很在意。 他自己不在意,其他人对于这个结果却大为不满。蒋翊成为新任掌门的消息传出后,溟剑宗弟子纷纷涌了过来,将议事堂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喧哗鼓噪不停。钟令仪亦藏身其中,不过她只是默默围观。 端木枫出来,看着黑压压满院子的人头,怒道:“你们要造反吗?” 吴承继排众而出,大声说:“端木长老,以前掌门还在时,大家都公认昭明君是少掌门,去年的星月法会都是昭明君主持的,怎么现在掌门变成了观尘君?” 端木枫认出他只是一名筑基期小弟子,冷声喝道:“门派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执法堂的人呢,拉下去鞭刑四十。” 吴承继听说要鞭刑四十,骇得脸色发白,想到景白对他的关心爱护之情,强忍恐惧说:“我虽只是小弟子,却也是溟剑宗一员,昭明君是前掌门定下的掌门人选,端木长老怎可私自更改?” 众人顿时哗然,纷纷点头,“对啊,谁都知道昭明君才应该是新任掌门。” 蒋翊站在后面,看到大家不服他当掌门,不由得目光一寒,嘴唇紧抿。 端木枫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面无表情说:“推举观尘君为新任掌门,这是门派七大长老共同决定的,谁不同意站出来,我倒要看看谁敢抗命!” 众人为端木枫气势所摄,一时你看我我看你,无人敢出头。 端木涵走过来驱散人群,“散了吧,散了吧,聚众闹事,成何体统!” 这时杜大可站出来说:“端木长老,大家聚集在这里,不过是因为疑惑不满,明明昭明君是公认的少掌门,现在选观尘君为新任掌门,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吧?” 杜大可和吴承继可不一样,他原本是金丹后期,乃是溟剑宗最受瞩目的几个弟子之一,去年星月之争中被蔡溪民恶意毁坏金丹,修为尽废,他却知耻后勇,不畏艰难,重头修炼,目前修为虽然低微,可是以他坚韧不拔的性情,迟早能重回金丹之列,因此无人敢小觑他,就连端木枫亦不得不正视他说的话。 端木枫没想到这么多人拥护景白,就连杜大可都支持他,心下一寒,知道今天算是把景白一派得罪死了,若不把这股势力压下去,以后自己要想在溟剑宗发号施令可就难了,看来不心狠手辣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