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白说:“端木文琪,端木家的掌上明珠,博学多才,素有林下风气之誉。”见舒令仪直直盯着她看,怕她误会,忙说:“不过我跟她不熟,都是听别人说的。” 舒令仪问:“她是端木曼成的妹妹吗?” 景白点头。 舒令仪感叹:“端木曼成那样庸俗自大的人,没想到竟然有一个这样飘逸出尘的妹妹!” 景白讶道:“原来你对端木师弟意见这么大吗!” 舒令仪哼道:“谁叫他欺负师姐!” 景白唯有摇头。 舒令仪打量四周,一个人都不认识,甚是无趣,“昭明君,这里位置虽好,不过我还是想去找师兄师姐他们。” 景白忙说:“那走吧,不知玄临君来了没,我顺便去跟他打个招呼。” 经过端木文琪身边时,端木文琪款款站起来,冲两人微微欠身,礼仪周到。舒令仪冲她一笑,好奇地瞟了眼她手里的书,以为是什么时兴畅销的话本,看的这样爱不释手,没想到是什么《训诂集韵》,吓的她立即打消了和对方结交的心思。她这样一个大俗人,宁愿和谭孔雀针锋相对,也不敢高攀端木家的阳春白雪啊!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边刚想着谭孔雀,那边谭悦音远远看见舒令仪,立即带着人耀武扬威过来了,“昭明君,好久不见。”口里虽然和景白打着招呼,眼睛却看向舒令仪,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 舒令仪见到她脸色立即变得不好,拽着景白就走。 谭悦音拦住她,趾高气昂说:“有没有眼力见儿,我正跟昭明君说话呢!你干嘛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舒令仪忍着气,一言不发。 谭悦音见她吃瘪的样子,从未觉得这样大快人心过,“舒姑娘,你以后见着我是不是都要像今天这样退避三舍,绕道而行啊?舒姑娘竟然给我行这样的大礼,真是愧不敢当!” 谭悦音身后跟着的长天门女弟子哄堂大笑,纷纷拿舒令仪落败的事取笑她。 景白听的皱眉,看了眼那些叽叽喳喳的长天门女弟子,又不好擅自开口。 舒令仪气得骂了一句:“小人得志!” 谭悦音不以为意,轻蔑地说:“手下败将,也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我才懒的跟你计较。” 舒令仪气得两眼喷火,双拳紧握,扔下景白,掉头离开。 景白立即追了上去。 谭悦音见舒令仪落荒而逃,心怀大畅。 有女弟子凑过来说:“谭师姐,昭明君怎么走了?你不是说要嫁给他吗?” 谭悦音心情甚好地说:“咱们西蜀女子虽说婚嫁自由,不过嫁人嘛,还是慎重些的好,这个不急,等我先把姓舒的奚落个够,出了这口恶气再说,到时昭明君自然知道孰优孰劣!” 那女弟子看白痴似的看着她,心想这不是适得其反嘛,口里却奉承道:“是是,还是谭师姐有主意。” 谭悦音意气风发说:“走,咱们看斗法去!” 舒令仪闷头冲出斗法场,在苍溟城大街小巷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走乱撞。景白跟在她身边,很是担心,“舒姑娘,你饿不饿,前面就是邀月楼,不如我们——” 舒令仪恶狠狠说:“气都气饱了,哪还知道饿不饿!” 景白忽然拽住她,不让她乱跑,看着她一脸温柔说:“好了,不要气了,只是一场斗法败了,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舒令仪气不能平,大声说:“可是我偏偏败在谭孔雀手里,还被她如此奚落,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景白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只好说:“既然不饿,那我们去看戏?” 舒令仪没好气说:“不去,现在哪有心情看戏!” 景白对于如何哄心上人开心实在没天分,吃喝玩三板斧后,只能黔驴技穷干瞪眼了。 舒令仪忽然下定决心,神情坚定说:“昭明君,我要向杜大可道友看齐,知耻而后勇!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贪吃贪玩了,我要努力练习道法,争取早日结丹!” 景白见她想通了,放下心来,“如此甚好。那我们回斗法场?”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看端木曼成和刘希堂之间的比斗。 舒令仪却是一刻都等不及,“昭明君,你自己去吧,我要找一个灵气浓郁的地方修炼,然后练习流火诀。” 苍溟城灵气浓郁之处早就被溟剑宗占为私地了。景白带着她来到围屏山一处洞府,里面灵气之浓郁,感觉像是要化成灵液滴下来,舒令仪简直叹为观止,“溟剑宗竟然有这么好的地方!” 景白解释说:“此处本就位于灵脉之上,又有大型聚灵法阵加持,灵气才会如此浓郁。” “那在这里修炼岂不是事半功倍?”舒令仪啧啧称叹,在洞府里到处转悠,此处灵气虽好,里面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如同雪洞一般,只有靠墙放着一张石制床榻,明显是用来修炼打坐用的。 “这是谁的洞府啊?怎么跟个苦修士似的,连张桌子都没有。” 景白脸上露出怀念之色,曾经他在这里闭关十年,一步都没有出去过,直到参加上一届的星月之争,这才出关。 舒令仪忽然发现了墙上斑驳交错的剑痕,反应过来,“昭明君,这是你的洞府?”她还以为景白一直是在昭明殿修炼呢。 洞府四面墙上全都布满了一层又一层深深浅浅的剑痕,甚至连头顶上方都有,宛如蛛丝一般密密麻麻,舒令仪越看越是震惊,大家都说他天纵奇才,可是谁又知道他背后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景白给了她一块令牌,“你想修炼随时可以来,我现在不大来这边了,一般都是去剑冢淬炼剑心。” 舒令仪十分好奇,“剑冢?听说溟剑宗剑冢里埋葬着所有陨落弟子的本命灵剑,是不是真的?” 景白点头。 舒令仪惊呼:“那岂不是有成千上万把灵剑?我的天啊,不知是何等景象,真想去看看!”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跟个灵剑铺子差不多,铺天盖地都是灵剑,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里面灵剑有残留灵识,十分危险,会主动攻击闯入的人。” 舒令仪一听有危险,立即打消了让景白带她去剑冢一观的念头,老老实实坐在石榻上修炼。景白亦在一旁打坐。舒令仪练完一遍流火诀,满头大汗,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昭明君,我要回去了,明天再来。” 景白坚持送她回去。两人御剑在城南落下,经过巷子口时,笙歌仍守着小食摊坐在那里。舒令仪说:“哎呀,这么晚了,你还在出摊啊,真是辛苦,正好饿了,给我来两个蛋卷饼,还有一竹筒异香果做的饮品。”又问:“昭明君,你要不要啊?” 景白摇头。 笙歌快手快脚弄好递给她。 舒令仪问:“多少钱?” 笙歌指着木牌上的标价,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舒令仪顿时露出怜悯的表情,特地多给了一块灵石。 笙歌怔怔看着她,忽然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只色彩鲜艳的陶土娃娃,轻轻放在她手里。 舒令仪颇为意外,“送给我的吗?”仔细看了眼那陶土娃娃,笑道:“昭明君,你快看,这个娃娃长得好像我啊,真可爱!” 景白见到那似曾相识的陶土娃娃,神情忽的一震,转头盯着笙歌。 笙歌毫不避让看着他。 景白脸色慢慢变了。他认出了笙歌。 第42章 故人旧事(下) 景白先送一无所知的舒令仪回去,然后转回巷子口,问:“你是笙歌?” 笙歌微微欠身。 景白感慨万千,“你是来找阿如的?” 笙歌点头。 “阿如她失忆了,二十年前的事全都不记得。” 笙歌露出黯然的神情,姑娘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她,连见到陶土娃娃都没有反应,她已有所怀疑。 景白又问:“你怎么会失声?” 笙歌拿出手写板,叙述了二十年前她眼中的太微宫钟氏是如何任人宰割的。 那一夜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到处都是冲破防御阵攻进来的敌人。笙歌只是伺候宫主夫人舒羽宾的一个小小侍女,修为低下,一应大事俱不知晓。舒羽宾似乎早有预感,在敌人还未攻进太微宫时,便让伺候的下人各自逃命。笙歌自小和阿如交好,名为主仆,情同姐妹,想去看看她有没有事,路过大厅时,却被里面一地尸体吓住了。 两个黑衣人带着面罩见人就杀,见到她闯进来,二话不说,一道剑光劈了过去。笙歌都吓懵了,只能闭眼等死。可是那剑光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被人半空拦住了。太微宫少宫主钟会浑身是血挡住对方的剑光,他显然鏖战多时,已是疲惫之极,用沙哑干裂的声音说:“僮仆稚子手无寸铁,何其无辜,道友难道也要赶尽杀绝吗?” 那黑衣人神情一愣,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闪过挣扎、不忍的神情,手里的剑慢慢放下了。 这时另一个黑衣人骂道:“事已至此,还想回头吗?斩草不除根,将来后患无穷!” 钟会冷哼:“要想斩草除根,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着和他打了起来,故意将他引到后面钟氏祠堂机关处。 先前犹豫的那黑衣人一掌打在笙歌丹田处,断绝她的晋升之道,然后强迫她服下失声的丹药,却是饶了她一命。 等她第二天醒来时,河洛太微宫已成废墟,大家死的死,逃的逃,从此修真界再也没有太微宫钟氏的名号。 景白听的一脸凄然,好半天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笙歌神情茫然,写下“我不知道”四个大字。姑娘什么都不记得,连姓氏都改为姓舒,这大概是夫人的意思,希望她以新的身份好好活下去,这么悲惨沉重的灭门之痛,既然已经忘却,又何必再让她想起呢? 景白亦是默然无语,其实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让阿如想起两人之间的那些甜蜜过往,却不愿她再次承受灭门之痛。 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念念不忘吗? 景白坐在昭明殿廊檐下,望着头顶无尽夜空,彻夜未眠,往事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 再次遇到阿如,是在河洛的上邺城。 两人自从在北关无双城一别后,景白回到东海溟剑宗,顺利结丹,继续四处游历。钟令仪得知后,力邀他来河洛,传讯符如雪片般不停向他飞来。景白盛情难却,终于还是来了上邺城,按照传讯符上面所说,找到一家名为“广安”的戏园子。 钟令仪还是那样活泼跳脱,两人半年未见,毫不见外的抓起他的胳膊就往里走,一脸神秘说:“景小白,今天我请你看一个好东西!” 景白听的皱眉,“钟道友,你怎能随意篡改别人名字。” 钟令仪嘻嘻笑道:“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叫声小白就急成这样,你也可以叫我钟阿如啊!” 景白一脸无奈。 两人来到戏台下,偌大的戏园子空荡荡的,台上演员正在排练。 钟令仪拽着景白在第一排中间坐下,拍了下手,引起台上演员的注意,说:“好了,你们排练了这么些天,也不知道成果到底如何,今天就从头到尾演一遍吧。” 众人赶紧去准备。 钟令仪凑到景白身边,兴致勃勃说:“今天这出戏是他们新排的,还没有对外演出过,咱们先睹为快。” 台上灯光亮起,先是一阵悠扬的琴声,紧接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演员上场了。 钟令仪忽然想起来景白什么前情背景都不知道,赶紧趴在他耳边,小声介绍:“这人是天上的花神,她的行头是不是很好看啊?对了,这出戏叫《花神记》,讲的是花神下凡和人间狐妖相爱的故事。” 景白生平头一次进戏园子,对这些戏曲艺术根本就欣赏不来,也不关心台上的人扮演的到底是谁,黑暗里只感觉对方呼吸不停吹在耳朵上,又麻又痒,整个人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说:“钟道友,好生坐着吧,我自己会看。” 钟令仪冲他一笑,坐回自己座位上。过了会儿,看到动情处,他扯着景白的袖子不停擦眼泪,一边掉泪一边又有些不好意思,抽泣道:“景小白,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一点都不感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