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王熙凤看着荣国府的那些账本,一个头两个大,幸亏自家姑姑嫁到贾府后,还有个老太太可以镇宅,平日拿不准主意的,都可以去请示老太太。 说起贾母,王熙凤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自小是被家人当男孩似的教养长大的,如今年轻,耳聪目明,能将库房的东西记得清楚也就罢了。 可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可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有时还有意无意地问她金玉如意还有多少个,迦南珠有几串之类的话。反倒是身为媳妇的王夫人,听到老太太的话一脸懵,时常想不起来。 因此王熙凤这个孙媳妇儿从一入门,就得贾母高看一眼,也并不是没有理由。 儿媳妇个性木讷,平日里说话也是话不投机,吃的喝的玩的,没一样能入得了贾母的法眼,有些事情贾母问她这事情该如何如何,她便说老太太觉得如何,便该如何。 这样婆媳两人还能相安无事,和和睦睦地相处二十来年,不是王夫人的本事,而是贾母的本事。 在贾赦的大事上,王熙凤被贾母勒令,不得不在屋里养身,看着王夫人在丧葬大事上出尽风头,心里便十分遗憾。 若不是因着腹中的孩子,那大出风头的人就该是她了啊。 而且王熙凤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贾滟协理庶务,光凭王夫人,根本不可能将事情照应得那么周到。 如此一来,她就更为自己感到可惜。 贾敬因东府尤氏和秦可卿身体无法料理内宅向贾母求助的时候,王熙凤也是恨不得能自己出马的,可偏偏她肚子里揣着个孩子,除了眼睁睁看着贾敬求王夫人帮忙,别无他法。 叹息。 天意总是喜欢弄人。 不过王熙凤也是早就料到王夫人协理宁国府庶务会有此困境。 太要面子嘴里又总是念叨着慈悲的人,管起家来就是束手束脚的。如今听王夫人说有事情想找人商量,王熙凤肯定要为自己的姑母助阵。 她先前因为放债的事情在贾滟那里碰了钉子,如今见贾滟想置身事外,哪能让贾滟如愿。 王熙凤连忙拉了贾滟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姑姑虽对东府的人不太熟悉,但料理庶务这些事情,门道都是一样的。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如今太太既然有事情想我们商量,姑姑便是和我一起听到底是什么事情又何妨?” 贾滟默默地看向王熙凤。 心想王熙凤这阵子在荣国府里是养得太好了,白里透红的脸蛋,凤眸熠熠生辉,即便是此刻笑里藏刀,都美得让人恼不起来。 于是只得和王熙凤一起坐下,听王夫人吐苦水。 王夫人将要说的事情,王熙凤内心早就门清。秦可卿管家时,就没少跟王熙凤吐苦水。 年轻的管家媳妇,其实都很不容易。 王熙凤出身大家,杀伐果断,又有贾母和王夫人给她撑腰,收拾起荣国府那些不规矩的奴才,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秦可卿跟王熙凤不一样,她是小户人家出身,因着出众的长相和人人称道的温柔性情被贾珍相中,嫁到宁国府。到宁国府之后,发现这府里有脸面的奴才根本不听使唤,没有地位的奴才也不求上进,她周旋在其中,委曲求全是常事,受气也是家常便饭。 不说焦大那种自持救过老太爷有功劳的老奴才,就说来升这个总管,其实也不太将秦可卿这个年轻主子放在眼里的。 王熙凤想给秦可卿出主意很久了,可秦可卿总说我比不得婶子,婶子用的那些手段,我都不能用,用了怕是会适得其反。 秦可卿那么说,王熙凤不好再赶着去为她操心。 如今王夫人为宁国府的这一摊子事头疼,可正合了王熙凤的心意。 王夫人打定了主意跟贾滟和王熙凤一起将宁国府的庶务理出个头绪来,可等两个年轻人都坐在她对面时,反而又觉得难以启齿。 平常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有时候想要拉下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王夫人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王熙凤见状,善解人意地说道:“东府的风俗,即便太太不说,我也是清楚的。” 王夫人心想我都理不出头绪的事情,你一个年轻媳妇,如何能弄得清楚? “真真是个不害臊的凤丫头,也不怕林姑姑听了笑你托大。” 贾滟听了王夫人的话,笑道:“嫂嫂不急,先听凤丫头怎么说,若是说得不对,我再来取笑她。” 王夫人听贾滟这么说,点了点头,既好笑又无奈地看了王熙凤一眼,“既然姑姑这么说,你便说说看。若是说得不对,仔细我打你。” 王熙凤嘻嘻笑,“太太素来疼我,才舍不得打我。” 王夫人拿她没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道:“别贫了,快说。” 王熙凤不再推辞,当即一二三四五地数落起宁国府管理不善的情况—— “一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二是事情安排下去却迟迟无法完成,一旦问责,便是相互推诿;三是库房时有滥支冒领,账实不符;四是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分轻重缓急,能指使谁干便让谁干,长期以往,那些踏实干事的奴才便心生怨怼,也敷衍了事;五是服侍过主子的奴才们不将年轻主子放眼里,小奴才们又懒惰散漫成性。这样的风气,别说是指派他们负责关乎宁国府面子的丧葬事宜,便是一桩小事,都有可能被他们弄砸。” 王夫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几日她料理庶务,事事不顺心。 前天夜里指派去看烛火的几个奴才不小心打了个盹,差点没将停灵的登仙阁烧了。 在灵堂里负责挂挽联的奴才,更是不小心将北静王和平南王的挽联挂错了地方,幸亏及时发现,否则便是不得了的大岔子。 内茶房的杯碟茶器天天对不上数,负责收管的几个奴才相互推诿,都不承认是自己的错。 …… ………… 几天下来,虽然没有大的纰漏出现,但是小事不断,王夫人初始心态还算平和,过了两天,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额角的青筋便是不受控制地直跳。 明明都是按照宁国府办贾赦的葬礼那样分公的,负责分公的小组组数和人次都一模一样,在荣国府时一切都有条不紊,到了宁国府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而贾珍和贾蓉的葬礼,也要办七七四十九天。 也就是说,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王夫人想到后面还有一个多月,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样下去,早晚会出大岔子的。 她知道目前的局面急需转变,也知道宁国府的这些奴才需要整顿,可她头疼了整整两天,想要理出个整顿的头绪来,却是徒劳。 王熙凤这三下五除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