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述的声调沉稳而理智,话语砸在昏暗房间,融化在瓢泼的雨声里,顷刻间消散得了无痕迹。 但江知羽捕捉到了危险气息。 有浓烈的情绪压抑到了极点,戚述沉默地望向他,画面看似冷静却让自己下意识地紧张。 为什么会这样? 在戚述挽起风衣的时候,江知羽也跟着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想牵对方手腕。 然而右手抬到半空又顿住,他青涩地收回来插进口袋。 自己应声了吗?好像浑噩地“噢”了声,还提醒戚述天气很差,暗落落劝人不要去外面。 除此之外,江知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走向太意外了,让他一时半会无法缓和。 直到戚述关门离开,他还杵在原地,之后从口袋里抽出手,掌心紧张得出了点汗。 江知羽垂下脑袋,学着戚述的小动作,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呢?江知羽还是想不明白。 回顾了两人的对话,戚述是觉得自己把他当禽兽,自尊心受挫了?不至于这么过激吧? 膝盖上是略微的淤青而已,用不着发散到这种高度。 再者说,他们的相处一直如此,为什么戚述现在会流露抗拒? 所谓的“今天算了”,意思是当下没有热情,还是暗示他们到此为止? 思及此,江知羽不由地愣了愣。 上次在车里设想彼此分开,他讲述得一派无所谓,但表情和语调可以被头脑操纵,此刻身体的反应却说不了谎。 夜深人静,唯有他和他的呼吸,江知羽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兵荒马乱。 习惯了另一个人的体温,难道也能上瘾? 江知羽否认了这个猜测,他的性格极其独立,不可能为此产生过度的眷恋。 所以,他会出现这种感觉,不是因为惯性被打破,也不是因为依赖被剥离。 那么自己是纯粹被勾住了吗? 江知羽没有去探究答案,光是这个问题能够冒出来,自己就感到不可思议。 他知道他和戚述之间的禁忌,彼此的身份和界限划分得越清楚越好,自我认知稍有糊涂就会落入下风。 江知羽没有忘记过,包括现在也明白,还主动与戚述强调过。 然而他还是把规则想得太简单,维持表面的秩序很容易,说话和做事都可以凭借理智,心飘走了又如何用手抓得住。 幸亏第二天不用工作,听着台风卷过高楼的呼啸声,他蔫巴巴地失眠到了天亮。 他睡在衣柜里,细开一条缝,打开微信动态,瑞雅在五分钟前拍了工位照。 她定位在松晟大楼,配文:下班。 江知羽随手点赞,过了一会儿,瑞雅和他发消息。 他们共同经历了年度项目,颇有一些战友情,偶尔会闲聊几句,江知羽会听她吐槽上司。 眼前, 瑞雅惊讶:江老师,你居然还没睡?膝盖是伤得很严重么? 江知羽不懂周柯的朋友圈究竟有多少人看过,怎么连戚述的秘书都知道自己有腿伤。 瑞雅补充:杨总下午来闲聊,说到你瘸了,我和戚总都有听到。 江知羽垂下眼,解释:周老板替我卖惨,我这点伤没几天就能好。 尤其是戚述买来了活血化瘀的药物,很及时地给自己用上了,涂完了还不忘小心地吹了下。 江知羽想想就心烦,戚述来做好人?怎么不干脆阳光灿烂到底,还给自己留了一整晚的心事! 瑞雅:没事就好,这听上去好吓人呀,戚总也很关心呢,问杨总哪里看来的消息。 江知羽客气地回复:害你们多费心了。 发送完这行字,他忽地在衣柜里一怔,脑袋旁边仿佛有小灯泡亮了起来。 ——戚述也很关心。 没让他的心思继续发酵,瑞雅:话说你们部门有个男生,上次在现场表现得不错,有女朋友了不?嘘 江知羽介绍:许一晗?蒲音今年的新人,成长速度还不错,可以多给机会栽培下。 正经地说完,他转过弯来:我帮你问问他的状况? 都市的男男女女长期扑在工作上,大家困在写字大楼太久,接触的都是同行或是合作方,很容易发生圈内恋爱,若是情投意合,江知羽乐于撮合。 瑞雅:不是我哦,替隔壁组的姑娘打探,我要是敢和服务商搞这些,怕不是被戚总开除,他这人最是楚河汉界清清楚楚。 江知羽忍不住说:他哪有这么凶的? 自己怎么还给人讲话了,随即转移话题:那戚总岂不是断了全部门的大半桃花? 瑞雅无所谓:反正我对金融男无感,沾边的也不行。 好熟悉的一句话,自己曾经也信誓旦旦地解释过,江知羽扯了下嘴角。 天知道和金融男睡过多少次了,江知羽还去附和:优绩主义者太多,样样都讲性价比和回报率,工作能是好搭档,生活上会很辛苦。 瑞雅颇有心得:像样的男人本就不多,又要天天加班到天亮,四五年拼下来,脾气正常的健康也不行了,哪怕大家有形象管理,也是金玉其外谁碰谁知道。 保持得体的外在条件,也是精英标准之一,证明他们在繁忙之中依旧有自制力和审美品味,能够游刃有余地打点全部。 不过常年超额工作对大部分人来说,肯定默默吃不消,曾有新闻报道指出,某区域的男科患者大多是高收入群体。 瑞雅没有展开话题,但江知羽若有所觉,忽地有了一些新思路。 回忆着戚述与自己的相处,他诧异地心说,对方不至于机能退化?前几天还好好的呢! 江知羽难得感觉衣柜有点闷,从而躺到了床上去,抱住蓬松柔软的枕头。 上面沾染了戚述的味道,他捏捏枕头,琢 磨了一会儿,发觉自己进修回来之后,戚述其实就逐渐不太对劲。 当时江知羽没有意识到太多,现在恍惚地盘了一会儿,搜寻出桩桩件件的蛛丝马迹。 戚述以前很有进攻性,现在却好像吃素了,想要亲自己的脸,还喜欢捏自己的耳朵。 有时候两人洗完澡回到卧室,曾经会热烈地交颈缠绵,戚述现在却变得格外耐心,听他分享各种烦恼,好像搂着自己就够了。 还有戚述走之前的那句话,以及欲言又止的神色,态度坚决地非要离开…… 江知羽倍感晴天霹雳,联系对话框里的“谁碰谁知道”,一切又是如此的合理。 但他愣是没敢深究,尽管戚述不在面前,他独自这么掂量着,但莫名有一点怕被揍。 背地里厮混了三个季节,首席被自己弄得没用了,这他妈谁敢细想啊??! 江知羽好想上门慰问戚述,毕竟人家也疑似有病情,这段时间言行举止总是反常,不是上面进了水就该是下面有问题。 可他有种莫名的直觉,有关于戚述的种种,还是有哪里很模糊,愣是没胆子去诊断对方。 满城乌云过去,放晴时温度更低,江知羽的西装之下,逐渐增添了保暖衣物。 今天他出门就觉得格外冷,碍着风度不肯缩着脖子,在街边等车时受不住寒风,跑去商场随便买了一条围巾。 胡乱地给自己裹上,江知羽终于活过来了。 之后踏进办事处,他被部长喊住:“帅哥也不能随便乱穿啊,你怎么这么混搭?” “半路捞了一条围巾,顾不上去挑款式了。”江知羽摘下它,妥帖地放进包里。 办事处不讲究着装礼仪,不过他今晚要参加一场时装秀,品牌方来这儿谈合同的时候,就设置了外在条件,工作人员有穿衣标准,必须符合这次大秀的调性。 江知羽身为外聘被纳入其中,尽管对面没要求穿同品牌的服饰,风格优雅、色调棕深即可,可他考究起见,还是翻出了这个牌子的衣服。 衣料不是很厚,娱乐场合不是南极探险,在场都是个顶个的时髦,自己不可能打扮得格格不入。 秀场有暖气,体感不热也不冷,江知羽跟在主理人身旁,用流利的法语帮衬交流。 主理人途径了vic区,没有驻留太久,客户们已经有专人接待,这时光线黯淡,也不适合招待。 江知羽潦草扫去一眼,注意到熟悉轮廓,却挤不出空闲开口。 中途他去了洗手间,按捺不住好奇:你来看秀了? 场地非常昏暗,江知羽没法确认对方究竟有没有到场,戚述却回答:嗯,我见到你在忙。 一场台风横在中间,他们有好几天没碰面,想不到居然能巧合偶遇。 可惜江知羽有正事要做,没有办法抽身,戚述过来搭话也不合适。 江知羽看了看对话框,将手机调回静音模式,转而继续到外边连轴转。 作为工作人员,他肯定留得比来宾们晚,这位主理人还热衷于社交,与五湖四海的设计师们聊了许久,江知羽细致地倾听他们谈话。 这个圈子基佬扎堆,不乏有人在这期间抛来媚眼,江知羽全程装眼瞎,仅仅是礼貌地露出微笑。 收工已是深夜,外面夜幕漆黑,江知羽孤零零地去后台拎上包,慢慢踱步到出口处,则变得很有眼力劲。 戚述散漫地靠在墙边,显然等候已久,他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默默地停住了步子。 “不冷?”戚述问。 江知羽搪塞:“这会儿还可以,上车反正有空调。” 回答得如此不解风情,戚述臂弯间挽着一件大衣,还是伸出手递给了他。 江知羽下意识地找理由:“你多备了一件?这么好,在冬天可以做菩萨。” 这次,他的措辞被戚述否认:“菩萨普度众生,我的眼里哪有那么多人。” 江知羽道:“那你也是救助了一名下班的译员。” “你是翻译,比我更懂语言,你看看这里,好像有哪里不对?”戚述请教。 “弱小者才会需要救助,对于总监这种的,是不是称为在意更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