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上了茶,太傅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刮了几下,喝之前,突然问道:“给孩子们的见面礼,是谁给准备的?” 此话一出,小周氏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手指绞着帕子,慌张地想着对策。 - 其实,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太傅自己精心准备的。 ——来之前,他特意挑选了好些稀罕物,却仍然觉得不够。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便让大周氏另外备了些金银玉器,放在箱子里垫底。 出发之前,他还亲自检查了一遍。 谁知道,那几口箱子不过是在沬州绕了半天,再抬到江府,里面的东西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的目光在几个子侄脸上扫过,眼神里透露着实实在在的失望。 “为官几十载,教过的贵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姑父最厌恶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不清楚吗?”老头气得牙痒痒,一把将茶杯扔在桌子上。 茶水泼了一桌子,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 几个子侄如临大敌,小周氏更是腿肚子都开始发软了。 “姑父,”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才说,“接姑姑的时候,东西在纳兰府放了会儿,许是下人不长眼,抬错了。” 太傅冷笑一声:“抬错了?” 小周氏硬着头皮点头。 “行。”太傅没对此发表什么评价,只唤来管家,“表小姐说东西抬错了,你找几个人,去一趟纳兰府,帮着把箱子换回来。” 他越是这样好说话,小周氏越是紧张,总觉得姑父还有其他谋划在等着她。 连忙说道:“东西放在库房,担心他们找不到,我也跟着回去一趟罢。” 太傅凉凉地瞧她一眼:“你姑姑在你家待了多久?竟谨慎到要把东西往你家库房里面抬?若纳兰府有贼人,就应当尽快揪出来,以绝后患。你掌家也不少时日了,家贼难防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姑父教你?” 小周氏脸色煞白。 不禁又想起小时候被罚着跪在祠堂抄经书支配的恐惧。 姑父的恐怖之处,一如既往!而且能自由发挥,完全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 “是。”小周氏连忙低头行礼,“姑父教训的是。” 太傅捏了捏自己的膝盖,见她想走,当即出言制止:“既然就放在库房,何来找不到一说?让他们去就行了,我还有要事同你说。” 一句话,将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周氏哭的心都有了,只得如坐针毡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低着头感慨自己命途多舛。 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可怕的姑父? 太傅说完。管家带人离开,丫鬟将茶杯碎片收拾好,另上了果盘和新茶。 太傅于是慢条斯理地饮茶,好半天没开口。 子侄们都让他这副态度弄得心惊胆战,面面相觑着,大气都不敢出。 相比之下,江敬武就轻松多了,甚至觉得太傅家的水果冰冰的、甜甜的,有点好吃。 “知道为什么让你们过来吗?”众人急的一头汗的时候,太傅开口了。 子侄们捏了把汗,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 太傅又道:“让你们带账簿过来,都带了没有?” 说完。 见他们点头,理所当然地支使江敬武,语气包含亲切,“去,收一下。” 江敬武冷不防被他点名,险些被水果给噎着。 可见在场其他人的表情比他还要难看,多少欣慰了些,站起身来,走到最外侧的中年人面前,冲他笑笑。 对方多少有些不情愿,自然就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顺心。 哼了一声,臭着脸将账簿摔在桌子上。 江敬武也不生气,捧起他的账簿,又挨个座位收过去。有几个故意表达自己的不满,专程往桌子上摔的,他都好脾气地捡了起来。 子侄们一看,便愈发以为江敬武好欺负,瞅着他的眼神更加叫人不舒服。 这几个人里面,只有那个胖子,小周氏的六弟周游知道他的身份,其他人都没见过他。 是以,也只有周游觉得担心,其余的人,都只当江敬武是太傅的随从。 他们一向眼高于顶,觉得方才太傅让他坐在下首,已是极大的恩惠了。 毕竟,那是他们这些子侄,从未有过的待遇。 哪里还能想到其他地方去? 直到江敬武将账簿收齐,要呈上去给太傅的时候。 太傅随口说了句:“自己留着,给我干什么?” 说完。 继续不慌不忙地喝茶。 江敬武顿时觉得手里的账簿如烫手山芋一般,是真心不想要。 可一看到周家兄弟几个的嘴脸,又觉得,这些东西落到他们手里,简直就是天大的浪费。 还不如自己留着。 哪怕是帮这老头代管,年底收些分红,也比砸在他们这些纨绔手里要强出许多。 于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将账簿放在旁边的几案上,随手翻看起来。 在场的人之中,算上小周氏,以及她的两个姐妹、四个兄弟,一共七个人。 光是账簿就收上来十六册。 也就是说,太傅在沬州的铺子,起码有十六家。 就不算田庄地契这些,光是这些铺子,都够忙一阵子的了。 也难怪小周氏会说那样的话。 她自己分得两间,分别是成衣铺和脂粉铺,因为卖的贵而且掌柜态度极横,利润相当一般。 几个哥哥多些,有的人手上三四间,姐妹少些,一人只分得一间。 但是,这些加在一起,无疑是一笔能让人得红眼病的财产! 十六间铺子,说给就给。 太傅这个大方劲儿,也不怕江敬武卷钱跑了! 子侄们顿时愤愤地盯着江敬武看。 这些人根本瞧不上江敬武。 江敬武自然能感觉到,却不与他们多说,只随手翻翻账本,直言不讳:“这些账有问题。” 几人的冷汗“唰”就下来了。 曾经有多鄙夷,此刻就有多紧张。 “收支根本对不上。”江敬武翻了两页就不看了,“本来还想着替您分忧,可这几间,根本就是写烂摊子……” 江敬武半开玩笑似的,“我还想多活两年——您就是真把它们送给我,我也不敢要。” - 几个子侄大气都不敢出,小周氏更是牙都要咬碎了,怨毒地盯着江敬武。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太傅将茶杯放下,眼神在众人脸上扫过。 胖子和小周氏姐弟两个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周大颇为不满,等着江敬武:“你谁啊?在郑府大放厥词,空口白牙的诬蔑咱们。” “账是你们自己记的罢?怎么就成了我空口白牙诬蔑?” 江敬武随手翻开一页,“进货价高出市场三成,售价定的却比旁人家还低,你是做慈善还是做生意?” “还有这儿、这儿,记得含糊不清,这种帐房先生还不让他滚蛋,留着过年?” 他也不说是这些人贪了钱,只说他们账上的问题:“开门做生意,可不是把总支出和总收入两相抵扣那么简单。” 太傅一听,却笑了。 “哪里来的妄人,满口胡言!”周大向太傅拱手,“姑父,你可不要让这小子给骗了。” 他一说,旁边的小周氏就低咳了一声,提醒他不要再说了。 周大却又急又气,已然冲昏了头脑。 拍着胸脯道:“这些铺子在咱们手上都十几年了,他上来就说这种戳人肺管子的话,成心挑拨离间不是?” “确实。”太傅严肃地点了点头。 周大面色一喜,正待补充。 却又听见太傅在那儿说,“我记得,刚把铺子交出去的时候,盈利远比现在高出许多。” 周大:“???” “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送你,也难怪你要不高兴。”太傅朝向江敬武,“那依你所见,当如何挽回局面?” 上不了台面?! 子侄们面面相觑着,脸色极其难看。姑父这形容,是在说他们,还是在说这些铺子? 江敬武连忙说:“这么多铺子,管理起来也的确耗费精力,若是我,便找个诚实可信的亲信来代管。当然,能不能盘活,还两说。但至少,能回本一点是一点。” “那你可有人选?”太傅望着他,眼神是十足的信任。 周大:“……” 这家伙是来砸场子的?他、他到底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