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烺险险躲过溅出的水,过去撩帘看了看外面的虚实,回来凑到她身边。 “南疆僮蛮叛乱已有好些年,他狄烻凭着新拉起来的千把人,不足两月就收复大半失地,他们中州崇国公府统辖神策军上百年,号称当世无敌,该是何等厉害?” 顿了顿,看谢樱时一脸懵然,不由蹙起眉来:“还不明白?罢了,我就实话跟你直说,神策军名义上是朝廷所置,现下除了狄家却无人可以驾驭,骄兵悍勇拥戴着不世良将,就算狄家心胸磊落,朝廷能放得下心么?你是谢氏女,身份非同一般,若是真和他在一起,不光害了自己,也是害了他。我耶耶就是先例,一生外放,再大的功绩也不得入阁拜相,好在是个文官,翻不起大浪来。他狄烻可是崇国公世子,拥兵的武将,在别人看来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这道理你当真想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存稿,刚写完,orz赶不上12点更新……真的很抱歉。 づ ̄ 3 ̄づ谢谢小仙女 1314 的地雷,谢谢小仙女 流浪小妖 灌溉的营养液2 第55章 向阳花木 谢樱时彻夜难眠, 几乎从头到尾都睁着眼。 秦烺那番剖析利害的话翻来覆去一直在耳畔回荡, 向兜头凉水般将心中火热的冲动浇熄冷却。 大夏以武立国, 待天下砥定,未防功臣做大, 又开始重文抑武,直到后来内忧外患日深,才不得不重新倚重武将,实则从没有一刻放松过提防。 外祖皇甫尚明和中州狄氏更是首当其冲。 她不是眼皮子浅薄的寻常女子,静下来自己想想,也能理清这个道理。 狄烻是一边担着守土抗敌的重任,一边还时时处处都被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紧盯的人。 而她呢,除了那个乱七八糟叫人作呕的家之外, 便再不知何谓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却一门心思仅凭着“喜欢”两个字, 就盼着他也跟自己一样毫无顾忌。 这是不是有些太过自私了? 谢樱时只觉胸肺间像有什么在揪扯, 难受得要命。 “世贵休嫁狄家郎”。 听着像是单纯的闺门警示, 其实怕的不光是丧夫守寡, 更是怕狄家一旦获罪失势,会牵连自身吧。 她仰面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木然望着幽暗中微微拂动的帐幕。 倘若自己不是谢氏女, 也不是哪家显赫的高门大姓出身,只是个寻常的民家女子,大约也就不会有这些伤心烦恼了, 至少可以不用顾忌地去喜欢他。 妄想和现实的差距让她心痛,但仿佛又有一点光亮慢慢地在心头亮起来。 既然自己的身世本就是笔糊涂账,也打定主意从此离开谢家,只要能和狄烻在一起,做一名忘了出身来历,无牵无挂的寻常女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么一想,胸中立时敞亮了起来,纠结的郁闷也豁然开解。 夜色渐渐退去,灰淡的光从帐幕的缝隙间透进来。 天已黎明,虽然整晚没阖眼,但谢樱时却丝毫不觉困倦,身上反而有股子澎湃萌动的劲头。 隔帘听秦烺鼾声阵阵,兀自沉睡未醒,便悄悄起身下榻,把自己拾掇利索,换上火头军的号服,轻手轻脚地出了帐。 来到灶房,见掌班的伙头和伙夫已经在那里烧汤煮粥了,于是也上前帮忙。 三人一见她,立时围上来神神秘秘地问:“小兄弟,那秦官人为为难你吧?” “昨日他说那话,俺就犯疑,一个中京来的公子哥怎会识得咱这种小民?” “还用问,多半是黄鼠狼对鸡笑,没安好心!” 谢樱时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切弄得哭笑不得,干扯了两下唇角:“几位误会了,我和那位郎君确是相识的。” 三人同时一愣,互相望了望,那掌班伙头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道:“小兄弟,你莫怕,咱们狄帅刚直公正,若受了委屈,只管说出来,他老人家定给你做主!” 说着又朝外面秦烺营帐的方向斜了一眼:“俺可听说京里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寻常小娘子玩腻了,还会豢养些白白净净的小儿郎,背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昨晚在他帐里呆了一宿,当真没什么事?俺是怕你吃亏,懂不懂?” 谢樱时愈发不知该说什么好,更不晓得秦烺在营内都做过些什么,竟这等不受人待见。 她随口解释说当初在洛城无意间帮秦烺赌赢了几把,又小露了一手功夫,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却引得三人一阵唏嘘赞叹。 谢樱时不愿被这些人扯东扯西的瞎问,推说要去营外走走,看能不能寻些山珍野味回来,那伙头一听,当即满口答应。 她拿热水洗了把脸,背上竹筐出门,暗地里还不忘拿出藏在身上特制的润肤香膏抹了手脸。 这时候晨号已经响了,营中开始热闹起来。 谢樱时怕被秦烺撞见,拣了条僻静的路走,还没出营,就听有人在背后粗声喊着:“站住!” 那声音极是熟悉,她浑身一震,回头就见阿骨大步走来,也是一脸错愕。 “还真是你!” 阿骨几步就到了跟前,举头瞧了瞧,将她拉到树后,皱眉道:“你怎的在这里,不是回中京了么?” 谢樱时没想到防着秦烺,却被他半路杀出来看到,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阿骨似乎也不用她回答,叹了一声:“昨日听下面的人说新来一个叫季春的小娃子,口口声声要誓死追随狄帅,人长得俊俏,还烧得一手好饭,我还纳闷怎么会突然冒出怎么个人,没曾想竟是你。” 说着,望她和然问:“放不下大公子,对不对?” 这话仍旧没法回答,谢樱时耳根发烫,生怕他这时就去回报,赶忙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听说你们来此平乱,仗打得极是不易,寻思自己好歹懂些烹饪医理,多多少少能帮衬点什么,那个……你可千万别让狄将军知道我在这里。” “这……” 阿骨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虽然看不得女人开口相求的样子,但想起前晚自家少主因为寻不见她,彻夜难眠,忧心忡忡的样子,打定主意这次定要将人看好,决不能再放走了。 “那好,我便暂且不说,可这营里都是些粗鲁汉子,你这般娇养的人怎能呆得?不如……” “没有,没有,其实好得很,没什么呆不得。”谢樱时摆了摆手,抢过话来,“再说,不是还有我表兄照应么?” 听她提起秦烺,阿骨粗豪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异样,姑且算是认同地点点头,朝她背后的竹筐瞧了一眼:“你这是要去哪?” “嗯,去捡些菌子,顺便看能不能找几味驱虫的草药回来。” “这种事怎能让你来干呢,我吩咐几个人去。” 谢樱时赶忙推辞:“些许小事,我去就好,再者要找什么药,说了他们也未必识得,弄错了反而误事。” “你不知道,这南疆山野里到处都是毒虫野兽,还有剪径的蟊贼出没,若真有个闪失,回头便是砍了我这颗脑袋,也没法跟大公子交代。” 阿骨不等她同意,抢着将竹筐背在身上:“再说了,凭你能背得了多少回来,反正这会子营中没什么要紧事,索性我跟着走一趟,好歹能帮着干些动手的粗活。” 说完,一挥手,当先便走。 谢樱时原不想跟人一道去,但想想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些狄烻的事,也就没再拒绝,跟他一起出了营,走进营寨北侧那座山中。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知不觉走进林子。 阿骨忽然想起了什么:“哎,方才忘了问,你从哪里知道大公子调防来了这里?” 转头看着她,眼神别有深意:“只怕也不是你那表兄暗中透的消息吧?” 军中规矩森严,消息定然不会随便泄露出去,哪怕是至亲也不例外。 谢樱时知道他的意思,心想轻易瞒不过去,索性便实话实说了。 “原来是云裳啊。”阿骨恍然大悟,释然道,“我就说呢,大公子的事,除了军中,也就只有她最清楚了……” 还没等说完,就见她垂着眼,神色间露出一丝不悦,刚忙话锋一转:“你别误会,云裳知道是因为……哎,她其实……” 谢樱时听他期期艾艾,语无伦次,那颗心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那云裳虽然沦落风尘,但样貌才情哪样都是上上之选,年纪也跟狄烻相当,尤其还是前朝皇室遗裔,身份丝毫不差到哪里,比起她这个狄烻眼里的小丫头,这两人反而更显得登对。 这么一想,心里愈加别扭,脸上那副表情更可想而知。 阿骨也深悔自己笨嘴拙舌,眼见她闷声不语,像是真生气了,咬牙在腿上一拍:“罢了,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索性便跟你说了吧!” 他停下脚步,一脸肃然正色:“其实云裳落难之前曾经嫁了人,夫君就是大公子麾下的一位兄弟,说起来也是个智勇双全的好儿郎,年纪轻轻便做了忠武郎,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五年前沙戎朱邪部南侵之时,他率千余人掩护大公子中军侧翼,不幸被十倍于己的沙戎骑兵包围……” 谢樱时听得心头砰跳,忍不住问了句:“后来呢?” “血战两昼夜,终于还是寡不敌众,力竭阵亡,千余名将士无一生还,但却保得我军正面大胜,沙戎人为了报复,割下了他们的首,级堆成人头‘尸观’。” 阿骨粗浓的眉毛抖挑了几下,眼中含着火一般的愤恨:“更可恨的是,朝廷的观察使竟抓着这一节不放,回奏说我军丧师辱国,云裳因此不但成了寡妇,夫君死后也不得旌表,反而获罪,将她也牵连没入教坊为奴,大公子本来已上下打通了关系,要救她出来,云裳却推脱了,甘愿留在中京,替我们探听风息,你那一次看到大公子去教坊,就是听她回报朝中的讯息。” 谢樱时听得怔怔不语,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云裳的命运会这样悲惨,更没料到满心猜疑的事竟会是这样的实情,自己还真像个不懂事的任性孩子,着实可笑得紧。 正惭愧间,忽然发现阿骨的脸色变了,直直看着她背后。 “大……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づ ̄ 3 ̄づ谢谢小仙女1314的地雷,谢谢小仙女 流浪小妖 灌溉营养液2 第56章 盈盈秋水 狄烻悄无声息地出现, 不知道来了多久, 又看到听到了些什么。 谢樱时此刻半点没有往常遇见他的欣喜, 反而说不出的忐忑紧张。 她背着身没转头,甚至连眼角也没敢朝后去瞟一下, 咬唇紧攥着衣角来克制砰乱的心跳,闷声向旁挪了一步,跟阿骨隔开距离。 被当面撞破,让阿骨也颇为尴尬,硬着头皮上前遮掩。 “大公子恕罪,其实……是我自作主张,委屈娘子暂且留在营中,一时还没来得及回禀……” 到底是直肠子的人, 扯不得谎,尤其是在自家少主跟前,还没说两句就面红耳赤的编不下去了。 他咬牙心一横, 索性凑近低语:“娘子是一片深情, 大公子既然心里牵挂着放不下, 何苦……” “兵募到几成了?” 狄烻终于开了口, 却是句与此毫不相干的正经话。 阿骨一怔,不由自主地挺胸直腰:“回大公子,昨天日落时清点了, 已有六百人,今日便可尽数招满。” “先从里面选出一百二十人做床弩手,多加操练吧。” 狄烻语声十分平淡, 没有催逼的口气,却莫名含着一股威势十足的敦促,让人不敢违拗。 阿骨像觉出了点什么,赶忙躬身应个“是”,卸下肩头的竹筐,径自下山去了。 谢樱时仍是不敢转身,木愣愣的不知该怎么好,从前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全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其实处心积虑混进这军营中,为的就是留在他身边,盼着有朝一日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真心实意,绝非一时冲动。 可为什么现下见了人,反而不知所措,畏畏缩缩起来了? 闹不清缘由,不禁更是局促。 她知道他正注视着自己,脑中甚至能想象得出他双眸微狭时灼灼审视的样子,以及那种她完全猜不透意味的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