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信不信吧。” 眨眼间,他又变回了那副淡漠无谓的口吻,拨转马头:“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什么人啊! 多问一句便不耐烦了,难道就不能多说两句宽人心的话么? 谢樱时不满地嘟起唇,冲他扮了个鬼脸,眼神还带着两分幽怨。 好容易旁边没有那些碍眼的人了,她可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赶着回去。 “我饿了,走不得。”她攥着马缰留在原地不动窝。 这话倒不是信口胡说,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她几乎水米未进,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脊了。 只是先前满怀心事,没觉出饥肠辘辘而已。 恰在这时,腹中的肠鸣也十分应景地响了起来。 谢樱时这次没有丝毫羞赧的表情,反而一脸撒娇耍赖的模样,就是要看他搭理不搭理。 狄烻眼中又微微泛起那种无奈,似乎拿她没法子,轻叹了一声转过头:“到前面看看吧。” …… 临近京畿的地界,水路也繁荣起来。 走没多远,前面就有一处渡口,大小舟船绵延里许,岸边建有茶寮酒肆,往来行人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 两人在一处酒肆前停步,栓了马走进去。 店伙一见两人的穿着气度,当即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呵腰,引着他们到厅中宽敞的地方坐下。 “不瞒二位,本店虽小,厨子可是从京中请来的,两位想吃点什么只管言声,包管错不了。” 谢樱时懒得听他自夸,暗觑着狄烻,想起他昨晚把整只钱袋都给了那几个中州贩马的乡民,心中一动,忽然生出戏弄一番的念头。 “问什么,拣最贵的,每样都来一个。” 挥挥手,转而又叫住:“有罗浮春么?” “哟,客官果然是贵人,那东西只有听说的份,寻常人哪曾见过。” 那店伙赧然一笑:“不过本店倒是有尚好的醴酪,自酿自卖,上乘好酒的滋味,要不……” “成,那就来一坛尝尝。” 狄烻一直望着别处的目光转回来,剑眉微蹙:“酒不用了。” 那店伙一怔,目光在两人脸上游转,面露难色。 “看什么,叫你上酒就只管上。” 谢樱时立刻拔高声调,像是非要跟他唱反调。 “不用酒,煮两碗好茶来。” 狄烻却不看她,捋着袖口,笔直的身形,沉淡的语声,却自然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势。 “是,是。”那店伙不明白两人在斗什么气,赶忙呵腰应声去了。 谢樱时无奈地败下阵来,赌气“哼”了一声,气鼓鼓地望向窗外,却按不下捉弄他的念头。 正思虑着怎么扳回这一城,目光撇转间,看到窗外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秀眉轻蹙,登时计上心来。 “菜怎么还不来,要把人饿死了。”她一边故意嘟囔,一边拿眼梢朝桌对面暗觑。 才刚点了菜,显然没有立时就上桌的道理。 瞧见狄烻眼中露出异色,像是猜不透她又在闹什么名堂,心下暗自得意,面上却一副饿坏了等不及的模样,伏在案上拿拳头轻捶着桌面:“有什么东西先垫一垫肚子也好啊……” 忽然眼眸一亮,又露出惊喜之色:“咦,有糖葫芦!好久都没吃过了。” 这意思不言自明,傻子也知道。 谢樱时其实并不是真想吃,就想看看自己这样“央求”,他是不是也会迁就。 “等着。” 正想着,狄烻果然起了身,绕过桌席朝外走。 谢樱时立刻喜上眉梢,双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他的背影出了门。 除了父母师长之外,世上能这般支使他的,恐怕也就只有自己了吧。 她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咧着嘴笑得像个傻瓜。 似乎只是一晃眼的工夫,狄烻就回来了,手里果然拿着一串糖葫芦。 谢樱时赶忙收起傻笑,又半瘫回桌子上。 “给你。”狄烻伸手递给她。 谢樱时目光不自禁地绕过那串颗粒饱满的糖葫芦,落在他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上,一霎间回想起来的,全是那天在经略府后堂的小隔间里偷偷去摸的情景。 那种粗粝感和被他握住自己的手时全然不同,但却是一样的充满安适感,又让人忍不住耳热心跳。 “怎么,又不想吃了?”他微带好奇地又问。 “想!” 谢樱时慌不迭地答应,接过来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在那手上碰了下,张口咬下一整颗,塞在口中咀嚼。 这没个斯文的吃相,还真有点饿极了的味道。 狄烻像是没留心到她那下多余的举动,面色如常地坐回到对面。 红果酸津津的味道在唇齿间漾开,再加上蜜糖的香甜,竟是往常从未品尝到的可口。 谢樱时吃得津津有味,心里也像蜜一样甜甜的,忽然觉得这一趟当真是没白出来。 嘴里咀嚼着,蓦地里想起了什么,把剩下那半串递过去:“挺好吃的,你也尝几个吧?” 狄烻目光缓慢地移过来,对上她真挚的双眸,内中似乎还带着狡黠,但却掩不住通透澄澈的光,明艳精致的小脸不自禁地引人注目,可青涩的神情似乎也在提醒留心的人,她还只是个小丫头。 短短的一霎,他就移开了眼:“我不爱吃这种小玩意。” 一个“小”字锤子似的砸在谢樱时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将此和自己的年纪联系在一起。 想想还真是,只有没长大的小孩子才爱吃这个。 她耳根子一热,针刺似的把手缩了回来,低眸看着手里那串刚才还觉香甜无比的糖葫芦,忽然觉得异常碍眼。 这时,店伙已捧着托盘来上菜了。 狄烻将筷子递过去:“用饭吧。” “嗯,其实这东西吃多了……也挺腻的。”谢樱时干笑了下,接过筷子,将那串糖葫芦随手丢到一旁。 …… 一桌上席外加好茶的价格果然不菲。 当谢樱时看到狄烻将一只金锭搁在案上时,心里泛起小小的惊讶。 这点钱她当然不会在意,只是没想到他能拿出来。 或许是“听信”了皇甫宓那时随口说的话,再加上军营里拮据的饮食起居,让她不自禁地把眼前这个人和“穷酸”等同起来,现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结账出门,上马继续向南。 谢樱时刻意和他并排骑行,不让自己有半点跟着他走的样子。 等到了前面的驿城,就只能和他分开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莫名的焦躁,一路上变着法招引他,就是想多说些话,可往往十句里也就等来一两声回应。 到后来,她也品出了意思,索性闷着头不言语了。 约莫过午时分,远远的已隐约能看到城墙的轮廓。 狄烻像是刻意回避,勒马停步不再往前走了,回眸望向她。 这一路上,他还从没这样主动看过来过。 这是要说什么? 谢樱时胸中砰跳起来,有些紧张又带着些期待,眸光怯怯,脸上却故作坦然地微笑回望。 “怎么了?” 狄烻的目光有些迟迟,似乎也在思索着如何开口,半晌忽然道:“胡肆赌坊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别再去了。” 她没料到他会提起这话,愣了一下,红着脸使劲摇了摇头:“不去了,不去了,我听你的话,真的再也不去了。” 说着又试探问:“不过,中京的日子太无聊,表兄也跟你从军了,没人陪我,也难保哪天心痒了会犯戒。其实……要是有你看着,那就好了。” 狄烻眼底闪过微漾,随即变得止水般决然。 “不要胡说,快回去吧。” 谢樱时碰了个钉子,但心中却还放不下希望,忍不住又问:“你到底调任去哪?” “军机要事,不便相告。” “怎么这样,那你……什么时候再来中京?” 这次狄烻没有回答,望她的目光也转开了,提缰拨转马头,催了一鞭,往来路便走。 “就此别过,你好自为之,以后不必相见。” 第47章 人面桃花 中京的日子恍惚不觉光阴。 转眼又是庚日, 回神才发觉已进了中伏, 正是夏日里最难熬的时候。 尤其是过午之后, 日头毒辣,加上一连好几日没起风, 屋子里更像是笼屉一般酷热难当。 然而,楼上的阁间里却还支着灶炉。 谢樱时枯坐在小凳上打蔫,望着炉火熊熊,玉白的小脸也熏起了一层红烫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