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心虚地抬起头,发现狄烻眉间又拧起了微蹙,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深刻难懂。 月光下,他的影子将她完全覆住,更让那种尴尬在审度的注视下暴露无疑。 “你们今夜在哪里歇宿?”狄烻忽然又问。 “……” 这分明就是话到这里不必多言,此刻就要将她送回去的意思。 谢樱时慌起来,忽然急中生智,不答那话,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怎么了?” “我……我肚子疼,哎呦……” 她纠蹙着眉头装腔作势,咬唇吸气,真像疼得厉害的样子。 “先抬头直起身来。” 狄烻刚伸手扶住她,就听到“咕噜噜”的一声肠鸣。 夜色寂静中,那声音宛如春雷,说不出的响亮,还拐着弯串联出悠长婉转的味道。 谢樱时没想到自己的谎话会被这样戳穿,羞得眼圈都红了,若不是他在跟前,真恨不得当即逃掉。 “没用晚膳么?”狄烻的语声缓和了些。 谢樱时闷头点了点,不敢看他,有意无意地幽怨道:“好些天我都没吃什么东西了……” 虽然是实情,但这话足以让她心头暗跳,不自禁地忐忑起来,暗地里不住猜想着他会怎么回答。 “先随我来吧。” 片刻后,狄烻终于开了口,随即转身往回走。 老实说,谢樱时没料到是这种回应,但只要不是送她回去,或者推给秦烺,便暗合心意,当即像条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 转过巷尾,窄街对面就是一家客栈。 门口还站着个满面冗须的人,竟是阿骨,看到自家少主,当即快步迎上来。 “大公子,方才我听外面有动静,不知是什么来头。” 说话间自然也早看见了跟在身后的谢樱时,目光更是直直地发愣,像是不明白大公子外出闲走,怎么还会撞上这小娘子。 莫非两人说好了的? 可不是么,这时辰,这地界,显然不可能是巧遇,再想想五月节少主在外面呆了一整天,回来时衣衫尽湿,足见难分难舍,一别堪堪二十日不见,这小娘子便耐不住了,竟千里遥远地追来,果然是情深意重。 “你去说一声,让灶下预备些饭菜来。”狄烻吩咐了一句,径直走进客栈。 谢樱时赶忙跟上去,只剩背后嘴上答应,兀自还在探头好奇张望的阿骨。 来到二层,狄烻推开通廊最里面的那间房,闪身将她让进去,掌了灯,朝桌旁的座椅示意,便走到窗边,负手望着外面。 这种默然无语的安静让谢樱时更加无措,甚至有些坐立不得,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这么尴尬的静默了一会,就有仆厮端了饭菜进来。 谢樱时的确腹中空空,却仍然没什么食欲,但不想拂他的意,索性便坐下来,一边闷头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米粒,一边偷眼暗觑他。 “吃完就睡吧,明早送你回去。” 那颀长的背影翩然一转,走向门口。 怎么能这样就走? 谢樱时急起来,随手丢下筷子,起身追上去,双臂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身。 作者有话要说: 阿骨:现在叫少主夫人早不早? 第44章 莺软燕细 狄烻像是没料到她会做出如此举动, 竟被撞得身子一晃, 脚步也停住了, 静静站在原地。 “五月节那天……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觉出他没有抵拒不悦的反应,谢樱时的忐忑稍稍平复了下来, 终于问出那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但这时已听不出半点幽怨的味道,反而莺软燕细,仿佛是在耳边脉脉含情的呢喃,说完已羞赧难当地将脸埋进他宽厚的背心。 狄烻没有回答,甚至连一丝微动都没有。 然而,隔着薄薄的襖衫,她却从那背后传出的心跳中觉出了蓬勃加剧的迹象。 他不是全无所感的,只是不肯开口回应而已。 谢樱时胸中也怦然一震, 环在他腰间的双臂不自禁地又紧了紧。 一股浑厚的温热如愿而至似的覆上她的手背,略显粗粝的触感刺得她娇躯轻颤。 谢樱时如醉酒般熏熏地发懵,耳畔也是一片嗡响…… 下一瞬, 那双手陡然用上了两分力道, 将她紧箍在腰间的手臂生生扳开来。 “以后不要再这样。” 狄烻声音冷淡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像是要让这拒绝显得郑重, 回身面向她,眼中也是止水无澜的漠然。 “为什么!” 转瞬之间,谢樱时如同从暖春的天堂到寒冬的深渊。 她瞪大双眼望着他, 怎么也不相信对方会说出这也的话。 “对那个教坊里的云裳,你都可以温声细语的,刚才那些贩马的汉子, 你也跟待亲眷似的和颜悦色,怎么偏偏就单只对我这样?难道看见我,就这么让你讨厌么?” 原本都是些不相干的事,可这种泾渭分明的差别却叫她难过,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 更让谢樱时不明白的是,就在不久前,她替狄老夫人驱蛊,还有亲手做阳春白雪糕相赠的时候,他看过来的目光明明还是和暖带笑的。 而现在却是天壤之别,简直像在瞧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她觉察得到这种刻意的疏远,但却不知究竟是为的什么,那双眼中消失的温暖让她心痛。 方才她忿忿不平质问的同时,狄烻眉间也拧起微蹙,眼中也带着一丝异样,似乎对她的无理取闹有些不耐。 “你年纪尚小,有些事现下还不该去想。”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瞥向旁边的方桌。 谢樱时也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那碗除了拨弄外,几乎半点没动的饭还静静放在那里,碗边却有一小堆菜心笋尖,全是她不爱吃的东西,依然照着平素的习惯都挑拣了出来。 大约在他眼里,这就是小孩子的脾气,再加上出身名门自然沾染的娇纵,所以才瞧着不喜。 “我已经及笄了,哪里小!” 谢樱时按捺着心虚反驳,挺着胸脯回瞪他:“照规矩,天底下的女子哪个不是这般年纪就该许嫁定亲了,你倒说说看!” 她说完这话,蓦然觉得理直气壮,目光也格外坚定起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皇甫家和狄家是生死之交,你外祖视我情同义子?” 狄烻的回复也同样绝决,不留丝毫余地。 这次又轮到谢樱时语塞了。 几乎相同的话,秦烺早就说过,她每每想起时也会茫然失落。 是的,他比自己要大上好几岁,还是外祖带在身边养大的义子,母亲气恼谢东楼时,更恨不得将他看成娘家兄弟。 而且,若不是那番变故,他差一点便会和皇甫宓成婚,变成自己名副其实的姨丈。 光是这一层关系就足够让她惴惴难安。 可她偏偏就是喜欢上了他,甚至来不及去琢磨这些根本不算复杂的亲疏人伦。 谢樱时低着眸,有点垂头丧气,眼梢的余光仍定在他被下裳和大带束结的精干有力的腰身。 屋内灯火昏黄,姑且还算明亮,带着暖意淡淡映上她的侧脸。 她好像有了点底气,目光上移,望向那微敞的胸膛,似乎能看到心口的起伏…… “倘若……我不是现下的身份呢?” 轻声喃语,含混中透出试探的意味,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执着。 狄烻像是不知该如何接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也沉默下来。 谢樱时此刻已昂起头,眼神重又变得坚定,灼灼地凝视着他,像在等待回答。 一阵轻促的叩门声响起,随即便是阿骨刻意小心叫着“大公子”。 谢樱时像被吓到了,红着脸侧过身去垂下头,默声瞄着他转身打开房门走出去。 这来的还真是时候,好像算准了似的,八成又要把他叫走了。 她咬唇心里暗气,踮着脚朝门口挪了几步,探着脑袋朝外面张望。 廊间中截处,狄烻负手背身立在那里,正听阿骨低声回报,隔得远半点也听不见。 倏尔,他眸光一斜,朝这边瞥过来。 谢樱时吃了一吓,不知他瞧见自己这副样子没有,赶忙做贼似的缩身退进房内,站回之前的地方。 过没多久,脚步声到了近处,他又走了回来。 “什么事啊?”谢樱时不等他开口,便故作好奇地问。 狄烻反手虚掩了房门,看着她,眸色幽深。 “是你表兄。” 谢樱时浑身一紧,满面惊愕地望向他。 秦烺怎么会知道?难道刚才来的时候,他已经暗中吩咐阿骨去报信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 就算是不喜欢她,瞧着生厌,大不了支走便是了,怎么就像个破包袱似的,说也不说一声就随便抛给别人。 她委屈地咬着唇,眼圈也不由自主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