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象没想到他挑出来的文章是顾玉成的,心中微讶,暗道顾仪这次不知怎的教出个优生来,竟能跻身素有才名的钟江二人之间。 方宽捧着三份卷子再次呈送,宝华天子微微颔首,下首的臣子便知其意,谢恩行礼后无声退下。 三鼎甲既无异议,他们就要在中午放榜唱名之前,将余下三百五十四名新科进士的名次排好,并报送各部。 …… 此时,新科进士们已经等在殿中,或暗自紧张,或翘首以盼,俱是意气风发。 相比之下,顾玉成的平静就格外显眼。他昨日登上马车,慢悠悠回到家中,吃了爱心炖鸡又洗澡收拾,晚间早早睡下,现在正是精神饱满的时候,且年龄尚小,神态放松,在一众年龄偏大的进士中越发显得挺拔俊秀,如玉树芝兰,光彩照人。 众人是按照会试名次站的,江星渔就在他旁边,不经意瞥到,心中暗哼。 他昨夜默了文章传看,恩师与家中大儒都是赞不绝口,说比会试几篇都更加出色。如此看来,他今天说不定能进三鼎甲,独占鳌头也未可知…… 到时候,顾玉成这个第六,可就不够看了。 这般想着,有内侍的声音高高响起:“陛下驾到——!” 江星渔忙行礼下拜,心头一阵激动,马上要唱名了! 他们这群人早得了内官提点,不可直视天颜,这会儿顾玉成也跟着众人下拜,姿势标准的同时在心中吐槽,这个不能直视那个不能直视,到底是凭什么判断对面人的身份呢? 虽说有纹饰、腰牌等物可以区分,万一被人盗用或仿制了呢? 不直视就不直视吧,听宝华天子叫免礼的声音,颇为苍老,显然是有年纪了。以后若能入朝为官,自然有机会得见,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这般想着,顾玉成微微垂眼,肃然而立,静静等待唱名。 他是真不慌,毕竟殿试比起之前的考试友好许多,是排位赛而非淘汰赛,最次也有个同进士出身。有了这重身份,甭管做个什么小官儿,从此都不必日夜苦读,艰难下场。 对顾玉成这个曾经读书n年又被迫经历重重考试的人来说,没什么比此刻更放松了。 顾玉成悄然神游之际,大太监方宽正躬着身,低声向宝座上的天子介绍前十名进士,好让天子有个初步印象。 他能从底层爬到御前,能力手段样样不缺,一早就专门认了人,为的就是天子问起时能应答得当。 待他一一指认完毕,宝华天子望着下方整整齐齐的进士们,忽然道:“顾氏玉成,可为探花郎。” 言毕将写好名字的两块木牌调换,挥手示意方宽唱名。 这时候人多官少,选才标准就更加严苛,身有残疾或面容缺损的都不能入朝为官,甚至出现“身言书判”的四重标准,即体貌、言辞、书法和文采,身还排在首位。 和江星渔相比,顾玉成显然更加年少俊美,在一众新进士中也是出类拔萃,方宽暗自瞟了一眼,高声开始唱名—— “第一名,京师万年县,钟纶!” “第二名,南怀州梓县,江星渔!” “第三名,广德州清平县,顾玉成!” “第四名……” 唱名声渐次响起,顾玉成却已经听不太清了,耳边只砰砰响着自己的心跳声。 他取中探花了! 他再也不用考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也终于不用再写考试了……︿ ̄︶ ̄︿感谢在2020-04-22 23:45:172020-04-27 23:3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原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原点、关山啊 6瓶;方也 2瓶;幽兰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跨马游街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顾玉成此时就处在这种熏熏然的情绪里,骑在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上, 跟着状元和榜眼, 在京师最繁华的街市上跨马游街。 沿途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都争着一睹新科进士的风采。抬眼望去, 两侧所有酒楼或稍高些的建筑,露出来的窗户口也是满满当当, 还有人趁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位置,试图把瓜果钗环之类扔进他怀里。 幸好进士游街有官兵护送,能够阻挡一二, 顾玉成又是坚持锻炼的人,反应敏捷, 才没有被挂得满身满头。 即便如此, 他前身后背还是被频频砸到,甚至有官家小姐用绢帕裹了珍珠砸过来,一旁还有人高声叫好。 顾玉成:“……” 你这跟暗器有什么区别? 他借着挥手的动作, 抖落不下六条手帕, 带起一阵香风。 感叹京师百姓真是热情的同时,顾玉成后知后觉地担心起自己是不是动作太多显得不够稳重。毕竟看前面两位, 一个状元一个榜眼, 都稳稳当当坐在马鞍上,不像他这样来回动弹。 这般想着,顾玉成也尽量将动作幅度放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只在分量偏重的果子扔过来时及时闪躲,其余时间安静微笑,尽力做个端庄探花。 听说御史和其他朝臣也会出来看热闹,可不能在未来同僚面前丢脸…… 探花郎一心多用,试图让自己不那么显眼的时候,榜眼正努力维持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纠结。 江星渔三岁发蒙,学问和见识都不缺,自然知道历朝历代不乏因为名字或长相在殿试时脱颖而出的进士。远的不提,前朝就有一个叫彭长龄的进士,脸也生得细长,会试考了第十二。结果殿试时,当时六十多岁的天子一看这名字和长相,大呼吉兆,干脆利落地把彭长龄点做状元,还加以重用。 只是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笑谈,发生在自己身上……江星渔抿抿唇,那百般滋味,真是难以言喻啊。 照理说他从会试第七成为殿试第二,一跃进入三鼎甲,绝对是超常发挥了,应该喜笑颜开欢欣鼓舞。奈何这个榜眼来得太憋屈,竟然是因为宝华天子觉得顾玉成更加年轻俊美才换了他俩的名次,叫他情何以堪? 要不是时机不对,江星渔简直想悲愤质问,他江星渔难道不年轻吗?难道不俊美吗? 他可是被不知多少佳人赞颂过的风流才子啊。 长得丑那还风流得起来吗?最多就是个才子啊! 然而江星渔再狂放,也晓得跨马游街的时候不能生事,何况全京师的人都看着,他真丢不起这个脸。 心里苦,面上还得端着,这般内外纠结之下,江星渔整个人越发严肃端正,笑容也相当含蓄,非常符合榜眼人设。 从人群里经过,还听到有人夸他“瞧瞧榜眼老爷的脸,一看就是个稳重人”之类的。 江星渔:“……” 他受不了这委屈! 可他在老家美名传扬多年,最知道这种事儿没法理论,最好提都不要再提,否则就是用自己成全顾玉成的美名,还得背上心胸狭隘的锅。 好在队伍缓缓前进数里,终于出现慧眼识珠之人,江星渔身上也多了几十条手帕,让他稍稍找回信心,笑容也更真切了些。 打头的状元钟纶年近四十,已经过了喜好风流的年岁,这会儿不知身后两人各有包袱,只欢喜今日高中状元,从此能大展拳脚,竟成了三鼎甲里最开心的一个,不时对道旁恭喜的人拱手道谢。 如此热闹半日,京师三年一度的进士游街才告结束,顾玉成也带着天子赏赐被恭恭敬敬送回家,对方还特意叮嘱他不可饮酒太过,因明日要进宫参加琼林宴,御前失仪就不美了。 顾玉成谢过对方又给了赏钱,才关上门和家人庆祝。 “哥哥,我跟娘看到你了!”顾玉荣兴奋得脸蛋红扑扑的,两只眼冒着崇拜的光,“哥哥真威风!那匹马也很威风!” 只可惜娘亲怕她挤丢了,远远看了两眼就抱她回家,说不能给哥哥添乱,与其凑热闹不如煮锅饭来得实在。 顾玉成将个头拔高一截儿的顾玉荣抱起来,转了几圈放到椅子上,笑道:“等以后有机会了,哥哥就带你和娘去骑马。” “阿荣别闹你哥,阿成你也不许老惯着她,别人家姑娘这么大都要学规矩了,就她成日里跑跳,没个文静的时候。”王婉贞边说边把做好的几个菜端出来,催他们坐下快吃。 嘴里说着责备的话,王婉贞却是眉眼带笑,整个人都透着轻松喜悦。 她今天带着闺女出门看进士游街,就见儿子身骑白马头戴纱帽,是人人称颂的好文采好模样,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妇朝他扔帕子掷花果。 王婉贞心头激动,不知怎的竟想放声大哭,急忙咬唇忍住,匆匆抱着闺女回家,关上门扎扎实实哭了一场,方觉心头畅快,洗脸收拾后才去厨房做饭。 当年顾大河意外离世,她悲痛至极,还得忍气吞声成日劳作,好抚养一双儿女。多少次醒来眼泪湿了枕头,都不敢做声,怕惹恼婆婆和大伯一家。 后来分家出去,她寡妇人家没什么本事,又没了田亩,夜里就总是梦到冬天下雪,冷得不得了,当时还黑乎乎的阿荣伸着细瘦的胳膊,嘴里嚷着饿,逮着什么就往嘴里放什么。 好在阿成会过日子,硬是带着她们离了溪口村住到县城,又一步步到了京师,还高中探花。 那可是探花啊,从前只在戏文里听过的,竟然被阿成考中了,这是多大的喜事! 王婉贞心下感慨,如今再回想从前在顾家大院里的日子,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她伸筷夹菜,只觉每一口都是甜的,能甜到人心里去。 “娘,你多吃点儿肉。”顾玉成给王婉贞夹了一筷子红烧鱼,又给顾玉荣夹了块软烂无刺的炖肉。 他看得出王婉贞眼圈红红的,显是痛哭过一场,这种时候没必要多说什么,欢喜两天自然就平复了。 说来他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能因为长相从第二被挪到第三,好在榜眼和探花地位相差无几,都是能免试进入翰林院的,认真说起来也算一桩佳话。 这个时代识字率不高,科举选拔严苛,怀才不遇是大概率事件。就说写出“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这位孟郊吧,早年也是屡试不第,光落第诗就写了三首,一首比一首惨痛,最后都到了“失意容貌改,畏途性命轻”的地步,走在路边都想轻生。 他何其有幸,能顺利考中进士,还进了一甲。 顾玉成暗自感叹,心说以后不用拼命读书了,但也要努力生活。他做不了死忠直谏的纯臣,就做个普普通通的清官,多做实事,总不能辜负老天爷赐予的这般奇遇和运气。 翌日,当新科进士共聚集萃殿,举杯庆祝琼林宴并感怀君恩的时候,后宫飞仙殿里,柳贵妃也正摆开宴席招待数名朝中贵女,言语间极是温和。 飞仙殿原名芳华殿,因柳氏封了贵妃住进来,更名为飞仙殿,还在殿内供奉了三清祖师像,每日祈祷叩拜。 “前殿宴请新科进士,后殿只咱们几人小聚,诸位权当在自己家中,无须拘束。”柳贵妃道。 合阳公主和昭惠公主前来作陪,这会儿昭惠便掩嘴而笑:“还是贵妃娘娘疼我,知道我仰慕才子,特特选了今天设宴。待会儿前头散了,我可得抢个好位置去。” 合阳公主笑她不知害羞,二人你来我往,倒显得和乐一团。其他几名贵女跟着凑趣,或夸些食具精致,或赞贵妃风采卓然,一时间殿中气氛都活跃起来。 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宋将军家的嫡女,名唤啄冰。这姑娘身量高挑,生就一副明艳的好相貌,眉眼尤其精致,进殿见礼的时候,通身气质简直比贵妃还盛。 偏偏是个外面光的没嘴葫芦,自打见了礼就沉默不语,饭菜上来后专注吃喝,没一会儿就在桌案上堆了两个空盘,然后才放慢速度细细品茶,半杯茶仿佛能喝到地老天荒。 另一个是与她座次相邻的郡主杨施。太子今年三十又五,子嗣上却着实单薄,至今只有这一个嫡女并两个庶女。杨施今年及笄后被封为郡主,因父亲不得天子信重,她连封号都没有,只被众人唤作“施郡主”。 太子日益遭到排挤,玄鹤子和柳贵妃可谓出力不少,偏偏又请了她来赴宴,杨施深知宴无好宴,却不得不来,此刻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只盼赶紧结束回家。 柳贵妃仿佛不知殿中气氛诡谲,言笑晏晏,还命人演了新排练好的歌舞。 “这是本宫预备给陛下欣赏的,今天先款待你们了。” 合阳公主忙道:“承蒙娘娘厚爱,倒教我们几个先饱了眼福。这支舞仙气飘飘,真是不同凡俗,我竟不知怎么夸才好。” 柳贵妃掩唇娇笑,目光自殿内数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杨施身上,道:“这算什么?更大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说罢拍拍手,就有三个道士打扮的人从一侧步入,齐齐对她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