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橘男晦涩不明的扫了眼方继城:“看唐夫人意思。” 方伯即朝那边的唐幼一粗鲁大喊:“唐掌柜, 回去吗!” 北条趁无人注意, 朝后面方才发出异样动静的地方望了眼。什么都没有。 唐幼一扭回身,往这边恼怒地瞪了一眼。 方伯却不是那善解人意的人, 嘶地一声叉腰:“嘿!这唐掌柜, 怎么对待长辈的, 耳朵聋了不成?”说着就朝唐幼一那边大摇大摆走过去。 北条橘男没跟过去, 他似乎被什么困惑了,蹙眉扫视着四周,不知思忖着什么。 小女孩的哭声渐大,在唐幼一的臂上躁动不休,看来是彻底被吵醒了,不管唐幼一怎么哄都哄不好, 都把她急出汗了。 “这你孩子?” 方伯漫不经心的声音已来到了身边。 唐幼一懒得回答他,悠着孩子走开两步:“您去上面坐坐,待我把孩子哄睡就走。” 那方伯却不走,环臂担头去看她臂上的孩子:“你孩子长得真丑!” “方伯。”唐幼一努力耐着性子:“小点儿声。” “怎么?孩子闹睡觉?”方伯又走前两步,看热闹似的站她身旁,继续聒噪:“你抱的不行啊,她在嫌弃你呢。” 这回唐幼一不说话了,也不悠孩子了,站在那里抬起头,直视方伯那双水头并不比小伙子逊色的眼睛。 方伯显然知道她不高兴了,也不避她的视线,睥睨道:“难道不是?” 论比无赖,她从来都是输,这一点,她从某人身上体会太多。 唐幼一认命地收回视线,抱着扭动不休的孩子准备往更僻静的地方去。 您不走,我走行了吧。 没想刚抬脚,方伯就更大步地走过来挡在她面前,还往她怀中伸手:“看你费劲的,我来吧。” 唐幼一来不及反应,臂上的孩子就已到了他臂上,柔声低吟着轻步走向河畔。 唐幼一几乎吓一跳,忙跟过去让方伯把孩子给她:“方伯,还是我来吧。” 不是嫌弃方伯,是方伯一向粗野不羁,嗓门从没小过,又没儿没女的,怎么可能哄得住孩子?不怕他没把孩子哄睡,反倒怕孩子把他给激怒了,急起来朝人孩子大吼大叫就完蛋了。 然而方伯自信的很,朝唐幼一噘嘴发出一声气音:“嘘--”,走开去悠孩子了。 神奇的事发生了,孩子当真被他哄得静下来,很快在他宽大的怀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看着方伯娴熟的动作,以及凑着脸望着臂上孩子的温柔神情,唐幼一呆住了。没想到会在方伯身上看到铁汉柔情的一面。 她缓步上前,小心凑过去看孩子,发现孩子睡得比方才她抱的时候还甜。 唐幼一朝方伯递了个另眼相看的目光:“方伯真会哄孩子。” 方伯得意一笑:“我会的东西还多着呢。” 想问他是不是有过孩子,又觉这样没礼貌,于是没再说什么,跟着方伯同去屋里,将孩子交给了刘家人。 出来时,唐幼一无意中听到刘货郎与他十三岁儿子的低语。 “你夫子怎么还没来?你是不是没送帖子?” “我送了,亲自交给颂黎的。” “蠢货!应该直接送到你孟夫子手上!” 唐幼一脚步微顿。 原来还邀请了孟鹤棠。都快散了还没出现,怕是不会来了。 显然也有人听见刘父子对话,就着这位颇为传奇的孟夫子聊开了。 “听说这孟夫子人脉极广,一个没落的书香门第后代,却在崇延贵族中混的风生水起,这手腕了得。” “那杨长林大掌柜可喜欢他了!最近好似又要搞大生意,要开连锁书局。” “呵!书局都能开?最近这两年,朝廷不是严禁非官家开设书局吗?” “真的,我一个亲戚做匾额的,孟夫子已经在他那儿订下书肆的匾额了。” 唐幼一不由想起孟鹤棠曾说过,他开书堂收女学子,是因为想帮助一位渴望念书的女子。 那这次开书肆,是不是也因为遇到了个喜欢看书的女子呢? 唐幼一冷哂。 这时,外面不知为何响起吵闹声,听着像是方伯的声音,唐幼一大步而出。 只见屋外阶下,一个妇人正站在方伯面前哭哭啼啼,好像在指责方伯。唐幼一正欲过去,候在外面的北条这时迎看上来。 “唐夫人。”他面色微峻:“我收到急事,先行一步。马车留给你。”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又折回来。 “方才未说完的事,明日再到你府中详谈。” 唐幼一:“不必了,我没兴趣。” 北条橘男对她的拒绝未置可否,只是深看了她一眼,便上马疾去。 唐幼一深吸口气,走向下面争吵的人。 此时,方伯正叉着腰凶巴巴地冲那位梨花带雨的妇人骂着:“你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的脸,老子像是饥不择食的人吗?我就是找个男人也不会找你!” “方伯。”唐幼一提裙疾步过来:“有话好好说别那么凶。” 方伯又怒又怨地向唐幼一投诉:“这大娘诬赖我碰了她!” 妇人气极跺脚:“你叫谁大娘!我比你小二十岁!”说着就抡起拳头要打方伯:“方才你还喊人家小姑娘!呜呜呜!还夸我比花还娇!” 方伯连忙闪躲妇人的拳头:“血口喷人!我才不会睁眼说瞎话!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唐掌柜!快拉住她!” 看热闹的众人都不敢上前,因为这妇人是出了名的骚妇,难缠得很,方伯不管有没有惹上她,都很难脱身。 可唐幼一是亲眼看到了方伯搂着人卿卿我我,所以就算她想护他,也护不了。 她打量了下那妇人。 姿色中上,配方伯是差了点儿。但是,比也比冯四余当时扮的婆婆形象可好上太多了。 唐幼一眉眼含上揶揄:“方伯,这位婶婶挺好的,喜欢人家就要喜欢到底,不必害羞……” “闭嘴!”方伯不能置信瞪唐幼一:“谁喜欢了?!你别胡说八道毁我清白!我心里只有你婆婆!你再敢乱说,相不相信我一头撞死在那棵树上!” 唐幼一头疼地看着这孩子似的方伯,真是老顽童一个。 经过一番调解道歉,唐幼一终于把方伯从那妇人手中解救出来。 马车上,方伯在哎哟哎哟地揉着自己被掐疼的胳膊:“真是野蛮泼妇,居然当众强抢民男!” 唐幼一靠着车厢壁,看着坐在对面的方伯,再一次发觉,要不看他的白头发和那张皱脸,他的身形是真如小伙子挺拔。 方伯发现了她打量的目光,没好气地扭开身,不给她看:“看什么看!” 唐幼一讪讪别开视线,想了想,最后还是说出来。 “方伯,您别惦记婆婆了,婆婆她不会回来了。” 那方伯没料到她会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愣了一下,冷哼:“你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回来?她写信给你了?” 唐幼一摇头,望着虚空,淡道:“离开就是离开了,回不去的。就算回来,也不会是从前的婆婆,您何必执着呢。” 方伯眼睫抖了抖,瞥眼看住她。 唐幼一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看他,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似在探究什么。 她以为方伯是在疑惑她说这些话的原因,诚恳道:“晚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忍您这么辛苦地等婆婆。”顿了顿,又加一句:“或许,她现在过得很好,身边有人了呢。” 方伯移开视线,并没有因唐幼一的话而变得哀伤,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反而沉稳寂静,有种坦荡荡的从容,显然在这方面早有思虑。 他动了动嘴唇,略显苍老的声音,在缓缓的语速中,显得异样好听。 “我不知旁人如何,对我来说,心里有了人,就等于纸上有了墨。落了笔便褪不去了。不管她走了,或死了,也不会改变。除非那张纸烧成了灰。” 唐幼一有些动容:“可婆婆并不知您对她的执着,这有何意义?” 他轻轻哼笑,语调稀松平淡,好像这件事做起来一点都不难。 “不知便不知,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唐幼一眼眶不由湿润,没想到方伯如此年纪,又如此桀骜的人,居然对感情这般执着:“这不苦吗?” 方伯瞥了两眼她发红的鼻头,喉头微震,发出愉悦的笑声:“苦的又不是你,你哭啥?” 唐幼一眨着泛着泪花的眼睛,对方伯认真道:“方伯,我向您保证,有机会我一定让婆婆知道您对她的死心塌地!” 方伯让车夫先送唐幼一到家,然而马车还没来门前,就远远看到夜色下,围在铺子前的人群,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唐幼一趴在车窗上看,神色慢慢诧异,下车奔过去,推开围拢的人环,来到铺子门前的时候,脸上只剩惨白。 方伯也跟着下来了,他骂骂咧咧地推开窃窃私语的人群,站在唐幼一身旁,神色冷峻地盯着被劈得破破烂烂的铺面。 四周地上都是铺里面流出来的酒,凛冽的酒香萦绕在四周,可见里面的酒也砸没了。而破破烂烂的铺门上面,依稀可看出上面两个油墨大字:“荡妇” 有个交好的街坊上前:“唐掌柜!您可回来了!崇延变天了!不止您这儿,崇延的酒铺子今晚都遭殃了!” 唐幼一和方伯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听说是杨记搞的鬼!” 方伯让唐幼一在家中等等,说要回去看看他的酒有没被砸,唐幼一不敢一个人呆在家,便跟着方伯一起去。 没想到,方伯惨过唐幼一。 他铺里的存酒比唐幼一的多许多,吃住又都在铺子里,于是他不仅酒全没了,连家中财物都掠夺一空,小铺子简直变成了一个垃圾堆。 唐幼一知方伯视酒如命,这么多心血一下子没了,简直等于杀了他。 且经过方才马车的一席话,唐幼一认为方伯是个执念很强的人,如今突然遭到这样的厄运,恐怕会一时想不开。 于是唐幼一让他到家中暂住。 “您睡婆婆的房间。”唐幼一提着烛灯领方伯上楼,推开陈书枫卧室的门:“如今是我的一个佣工在住,他休假回乡了。” 方伯站在门口,心不在焉地朝里看了看,叹了口气。 唐幼一以为他听到能睡婆婆住过的房子会开心些,没想效果不大,原本就郁郁难安的心情,顿时更灰了。 总感觉,会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