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终于找到主心骨,搓搓手掌,先用大鱼际揉他的肩胛内缘,几分钟后,再后用小鱼际轻扣他的肩背。 落枕手法讲究的就是轻柔和缓,不能太使劲,正适合她。 这下,应该是对了吧。 手掌下的脖颈发热,男人勇猛的身躯慢慢放松,平缓;宋初亭松了一口气,开始有针对性地进行推拿。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渐渐,一声鼾声变成两声,李师傅和丁大姐也不再说话,空调暖风徐徐送来,气氛宁静而祥和。 但是宋初亭知道,他一直都没有睡着。 不仅醒着,而且是非常非常清醒。 一个钟终于结束了。 宋初亭感觉浑身脱力,擦去额头上的汗。 “小初亭,那我们就先走啦。”刘文打了个哈欠,愉悦道。 宋初亭听着他活力满满的声音,愈发愧疚,也知道自己做得很差,一直握着盲杖将他们送到了推拿馆门口。 “对不起啊,江叔叔。”宋初亭低垂眼睫,说:“我…我学艺不精,下次你来,预约我们大师傅,他真的好棒的。” “没有,挺好的。” 宋初亭听见打火机“咔哒”一声,他好像点了支烟,含在嘴里,声音有些含糊。 “那个,您等等。” 宋初亭听见后面柜台结账的声音,突然想到一事,“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她立刻回到休息室,拿过自己的包,从夹层翻出钱来。 现在还没发工资,不过这里都给小费的,店里允许,上次有个做减脂的富太太硬给她塞了两百,加上乱七八糟的,应该有三百多。 “上次车票的钱,我知道不够,您先拿着吧,那次真对不起。” 男人愣了两秒,接过来,几秒后又将钱塞回她手上,“不用的。” “可是…” “真不用。”江慎道:“好了,我还有事,你好好工作,也别太累。”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没再多谈,“有时间就回家一趟。” “叔叔——” 宋初亭还想再说,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车门嘎吱一声打开,刘文笑说:“小姑娘快回去吧,外面太冷啦,下次再见!!” 宋初亭回到休息室,不禁有些懊恼丧气,用力攥紧那些钱,将它们塞回包里。 塞到一半,她动作一停。 仔细摸摸,感觉那些钱有些不对,一张一张点,发现多了两三张,都是最大钞票——三百元。 她看不见,要不是这样仔细去数的话,察觉不出来的。 手掌撑在下颌上,有些难过。 他不仅没要她的钱,还多给她三百元,再加上他们这里推拿一个钟是八十元…好贵啊。做得还这么差,就跟随便用手捏捏一样,没任何效果。 宋初亭都替他心疼,心疼完,愈发低落。 好好的,干嘛要给她这么多小费呀… “13号,上钟啦上钟啦大小姐,叫你几声怎么都没听见?腹部燃脂——” …… 宋初亭的寒假时间被一个钟一个钟分散开,从最开始的好奇,赚到钱的兴奋,激动,再到辛苦,乏味,无趣,麻木,一一经历个遍。 她的手艺在李师傅教导下也长进不少,还专门针对地学了“落枕”“颈椎”。 可是,江叔叔却再没来过。 她心底说不出的失望,是很想见他的,几次想给他打电话给他,可是却不敢。这种情绪实在古怪得很,她也不敢去深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 就在宋初亭以为整个寒假,或者未来全部都要困在这狭小的推拿房时,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她竟被舅舅接回了家里。 “舅舅,有什么事情吗?” 客厅气氛严肃安静,这次除去舅舅,舅母,还有堂弟凌子天都在。 “你们要是还说那件事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不是,初亭,你先别着急,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宋初亭手里被塞进一个本子,她仔细摸了摸,很薄,硬硬的外壳,边缘有些发毛,好像很多年。 “这是房产证,我爸爸,也就是你姥爷的房子。” 宋初亭愈发不解,“给我这个干什么?” “这套房子十几年前已经拆迁了,房产证已经没用了,只是我们一直留着。” 宋初亭意识到什么,慢慢地挺直背脊,眉头蹙起。 “这套房子当时分了一百二十万,我和你妈妈各六十万,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们具体也记不太清楚,但我们猜想,那六十万,应该就是这笔钱了。” “真的吗?” 宋初亭声音发颤,捏紧了那本旧旧的房产证,仔细摸了一遍,还是怀疑,“你们不会随便编个理由让我取钱吧?” “到底是不是我们也不确定,但这事情肯定是真的,你妈确实分到六十多万。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就是东海路那边的老房子。” “还有这个,当时的一些文件,不过当时没保险柜,可能有的发霉了。” “……” 宋初亭低下头,接过那些文件。 她根本看不见,只感觉纸张很旧,软塌塌的。 放下文件,她再一次抚摸那本房产证,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 就好像一簇被强制压下去的火苗,再度被点燃,势头比上次更强烈,整个肺腑都在燃烧,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她真的有钱了吗? 真的可以花吗? 可以看眼睛吗? “小初亭啊,我们没有非让你取这笔钱,我们也实在没必要骗你,如果你不信,我们也可以给你一个保证——这钱,我和你舅妈,还有你堂弟,一分都不会动!!”舅舅见她犹豫,又道。 “那个…”舅妈好像想说什么,堂弟重重地应了一声,拍拍胸脯,“我保证!初亭姐,你快取了这钱去看眼睛吧!” “别再耽误啦,这是姑姑心意啊。”堂弟知道她这个堂姐的情况,语气是真的很着急。 宋初亭咬紧下嘴唇,摸着那些,没说话。 ——光明啊。 谁会不渴望呢? 她想到过去一切,彩虹,星空,海洋,山川,夕阳,月光…还有很多很多,她已经几乎遗忘形态,只残存一个模糊概念的东西。 还有…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她想到那个梦,愈发心动。 舅舅见她有几分信了,趁机道:“初亭,明天就是你十八岁生日了,要不这样,早上我们就把钱取出来,然后下午去北京,你看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复明哈。现在被疫情弄得心有点散,前些日子我从杭州回来还发烧了,今天听说我们这里已经八例了,还好我没事了,希望大家注意身体健康,也别自己吓自己… 第十五章 舅舅趁热打铁。 次日一大早,宋初亭还没仔仔细细琢磨透其中细节,便被舅舅急匆匆叫醒,去银行签字,取钱,坐飞机,去医院。 所有安排一气呵成,顺利得不可思议,等宋初亭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时,那位从德国回来的老专家已经给她看过了。 “能治。” 这两个字就像是紧箍咒一样,她再无暇去考虑其他,住院,等待术前的各项药物治疗,激素刺激神经等等,让身体调整到最适合的状态。 那一段时间,宋初亭胖了许多,激素的副作用让她全身浮肿,身体萎靡,偶尔还会头晕恶心。 但是她并不害怕,相反还有点迫切,因为未来或许能看到光明。这两个字,对于一个看过世界又眼睁睁看着世界一点点消失的人来说,太过诱惑了。 没有希望,也便罢了。 一旦有希望,哪怕可能会有后遗症,会发胖,会变丑,她也不在乎。 …… 时间一晃而过。 三个月后。 “颅脑损伤后有光感以上视力比无光感视力恢复好……开颅视神经减压是治疗视神经损伤失明最好的方法……大剂量激素刺激视神经……” 宋初亭脑海里回荡着医生的话,从病床前缓慢地起来,握紧盲杖,小心翼翼地走到病房连接的小阳台。 她并没有体会到电视剧里那种拆掉绷带,世界立刻重回光明的感觉。 她伤的不是可以更换的角膜,而是视神经,即使手术后,也有很长一段的恢复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影子,然后慢慢清晰,再清晰,再清晰一点点。 这个过程,就好像她当时从有光感,到慢慢几乎无光感的过程,缓慢,冗长。但不同的是,这次她每一步都充满了希望。 这几日,宋初亭感觉比上个周好了许多,她眯了眯眼睛,从阳台望外看去,世界已经有了它本来面目,特别是右眼,只是左眼还是隐约,模糊。就好像高度近视没戴眼镜的样子。 但是她已经很知足了—— 宋初亭双臂搭在栏杆上,望向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