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没有顺了他的意,但那是他的儿子,他也得在群臣面前替他收拾首尾。 而且他怎么看不出来,这些人是在威逼自己的儿子想让他就范? 这样想着他心里的怒气总算是散了一些。 他看向顾云暄,面色虽然还很僵硬,但却已经还算温和道,“顾卿,你说未曾和离是怎么回事?那为何外面却都是说你三年前就已经和离,而且朕听说,你出征三年以来,你的原配夫人也一直都是住在娘家,和南阳侯府近乎绝了往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顾云暄垂眼,道:“启禀陛下,三年前微臣出征,见元陵大师,大师断签,说拙荆命格有异,需迁出南阳侯府,深居为微臣祈福,如此才可佑微臣平安,是以外面才会传出微臣已和臣妻和离之言,也才会令陛下误信传言,还请陛下恕罪。” 众人愕然。 命格有异,需迁出南阳侯府? 场上众臣皆知顾云暄是庶子,他们虽都是男人,但内宅之事却并非一无所知自己要出征,就立即把妻子儿子迁出侯府,不惜以和离之名,之后妻儿与侯府几无往来他们脑中立时便又脑补出了一出侯门大戏。 而且听说此次西宁侯战胜归来,在南阳侯府没住上几日,皇帝刚赐宅邸就搬了出去 众臣不由得把目光又投向了趴在地上的南阳侯身上,就看到南阳侯脸上已经从原来的雪白变成又白又红了。 这真是一出接一出。 众臣都觉得自己的心被忽上忽下的吊来吊去,因着那熊熊的八卦之心,原先的惊惧倒是去了,都低着脑袋竖着耳朵等着看这场戏是要如何收场。 然后他们等来等去,终于等来了皇帝的一句话。 皇帝轻飘飘道:“既是误传,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就抬头把阴沉沉的目光从其他人身上溜了一圈,道,“众臣还有没有事请奏?若没有,今日就散朝吧。” 众臣: 众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下了朝。 他们以为后面还能听到什么,也以后皇帝会继续龙颜大怒,发作西宁侯,结果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散朝了。 温次辅更是不敢置信,呆怔片刻之后就恨得差点咬碎了一口老牙。 若是皇帝就这么算了,温家才是真正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御书房。 皇帝虽然自己在众臣面前替顾云暄收了场,但不管怎么样,他原本的打算都落了空,顾云暄忤逆了他,所以胸口的那股怒气却还在憋着,并没有完全消散。 事情当然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下朝之后顾云暄就被召去了御书房。 贞和帝宣退了众人,再让心腹大太监德庆在外面守着,殿门一闭,他原先绷着的脸就一下子裂了开来,原先按捺在里面的怒气也倾泻而出。 他看着顾云暄,声音满是怒意道:“为什么?不过是一个女人!允煊,那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竟让你如此不顾大局,失分寸至此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为了一个女人? 顾云暄的心像是被什么锯了一下。 一阵闷痛就扩散了开来。 是他为了一个女人吗? 还是你为了你的宠妃爱子在要求我,委屈,牺牲我的妻子和儿子? 其实他早就对自己的父皇无感,在他离开皇宫那时,或许是那时的悲伤和愤怒太重,一年一年的沉积,早就麻木,不再有什么感觉了,人也早就没了感情只是最近,却又不知为何,麻木了很多年的感官好像又活过来似的。 但他当然不会和皇帝互飙谁的怒气更大。 “陛下,” 他跪下,道,“微臣让陛下失望了,是微臣之过。但陛下那日召见微臣,道是要将温家女赐婚于微臣,并同时另赐微臣发妻为侧室夫人,微臣心中虽有对发妻和长子的愧疚,却并无不从之意。” “只是即使微臣无不从之意,有人却还想要威逼微臣,想要更多。” “陛下说,那温家女品性端庄贤淑,行事大方得体,必能容得下微臣的发妻和长子,和他们相处融洽。但温家得知陛下意欲赐婚之后,还未等赐婚圣旨下来,就开始在外散播各种诋毁微臣发妻的流言,同时又以苦主的身份让康郡王寻微臣,以微臣的前程相逼,逼微臣对外‘澄清’,坐实那些对微臣发妻的诋毁之辞,以此毁了微臣的发妻和长子声名。” “陛下,若微臣没有猜错的话,温淑妃娘娘想来也定会寻陛下哭诉,道是若陛下同时册封微臣发妻,就是陷温家于风雨之中,让陛下打消了册封微臣发妻的念头吧?” “他们一步一步紧逼,再到今天的当朝发难,目的不过就是让微臣就范而已。” “陛下,难道陛下觉得微臣是应该在温家的紧逼之下步步退让,迎娶这样家族的女人吗?这样就是叫顾全大局吗?那将来是不是等温家再逼杀微臣的发妻,毒杀微臣的嫡长子,甚至左右朝政,微臣是不是也要为了所谓的大局退让隐忍?” 贞和帝原先还只是沉着脸听着,但听到最后一句,那面上肌肉却是猛地抽了抽,手上也起了一阵阵的痉挛。 顾云暄却不管他是什么反应,继续绷着脸道,“陛下,微臣是被人逼至墙角,退无可退,不愿被人胁迫掌控至此,这才在朝堂上无可选择,说出未与发妻和离之辞,还请陛下恕罪。” 贞和帝紧咬着牙,就那样恶狠狠地瞪着着自己儿子。 他想驳斥他,道,那些伎俩都是岑家为了破坏朕的赐婚,破坏温家和你的联姻搞出来的。 但他心底却又很清楚,这事就算是岑家弄出来的,温家肯定也是抱着不破不立的心思,在背后做了不少事情的。 儿子既敢这么说,手上肯定也抓到了不少的证据。 他就那样目色沉沉地看了他许久。 他心里闪过了很多的念头,也有很多继续劝他妥协的话 可他到底还没昏庸到那个地步,儿子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若是他继续让他忍着娶了温家女他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后继之君?明知朝臣是在用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步步紧逼,还要隐忍就范? 而且,是,他是能逼着他娶了温家女,可是那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儿子已经对温家已起心结,若温家再做出些什么,反而怕是会让他对温家深恶痛绝,甚至会对淑妃和允炜亦起芥蒂。 那他让他娶温家女还有何意? 皇帝突然觉得十分疲惫。 他靠回到龙椅靠背上,闭了闭眼,良久才道:“罢了,你既不愿娶温家女,此事便就此作罢吧。只是此事后面推手甚多,你不要对温家起了成见温家,本是朕为你提拔上来,平衡朝中势力之用的,你当保持清明的心不要让这些事情影响你对朝臣的判断和起用。” 顿了顿又道,“选妃之事,待你恢复身份之后,再细细挑选吧。” “谢陛下。” 顾云暄应下,道,“还请陛下多保重龙体,不必为此事太过伤了心神。” 皇帝挥了挥手,顾云暄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顾云暄离开这日午后温淑妃就赶到了皇帝的寝宫。 彼时皇帝已经躺在了龙床上,宫人正在给他喂着一碗温粥。 温淑妃进了殿中,没有说什么,只是红着眼上前默默地跪在了皇帝的床前。 皇帝也没有理会她,等用完了粥,才挥退了宫人看向下面跪着的,他宠了二十多年的宠妃。 温淑妃等皇帝看定,这才请罪道:“陛下,臣妾是过来给陛下请罪的。是臣父约束家人不力,这才给了人可乘之机,给陛下添了烦忧,还请陛下该罚则罚,勿要气恼,伤了自己身体。” 她虽是在请罪,但声音却十分温柔婉转,面上亦不是悲戚之色,而是三分温柔三分关切三分内疚,清雅不腻,看着十分的柔美令人心中舒适柔软。 皇帝听她说完心总算是熨帖了些。 他是真怕温淑妃跑过来跟自己悲悲戚戚的哭,求他还温家一个清白,给温家正名是啊,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是以才能让他把对她最初的假宠慢慢变成了真宠,也才能让自己在这后宫有片刻歇息之地,才能让自己也能享了二十年的父子天伦之情。 可是他终究会死。 会再护不了他们。 他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坐过来。” 温淑妃应了声“是”,就扶着床檐慢慢起了身,坐到了床前。 皇帝看着她,待她坐定,就道:“阿兰,温家和西宁侯的这门婚事是不成了,朕想着,不若就先定下老四的婚事吧你看,西北魏家,西北督府都督魏令绪的长女如何?” 温淑妃一愣。 西北魏家 魏家的女儿? 已经有二十年了,自从魏皇后病逝,这好像还是皇帝跟她第一次提起西北魏家。 她是在贞和帝为太子时就进了东宫的。 彼时她还只是个正四品的太子良媛,上面有出身西北魏家的太子妃魏氏,还有岑皇后的娘家侄女岑良娣。 她一入东宫就深得当时尚为太子的贞和帝的宠爱。 最一开始她还十分惊喜自得,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贞和帝真正最爱的其实是魏后,他或许喜爱自己,但那么盛宠自己,不过是一方面为了扶持朝中文官的势力,二是为了分走岑贵妃对魏后的嫉恨罢了 魏后。 魏家女 “阿兰?” 皇帝见她不语,唤道。 温淑妃回过神来,柔声道:“陛下,魏家乃西北大族,世代为我大周镇守边疆,教养的女儿也必是好的,只是魏家的势力尽在西北,在朝中会不会太单薄了些?” 贞和帝拍了拍温淑妃的手,道:“那都是表面的,朝中势力错综复杂,魏家虽在西北,但在军中威信甚高,朝中亦有不少出身西北的将领官员。例如此次之事,西宁侯必会对你娘家不满,但西宁侯和魏家渊源颇深,炜儿若是娶了魏家女,你娘家的事也会迎刃而解的。” 温淑妃听言似乎这才恍然过来,低首柔婉笑道:“原来如此,那是臣妾浅薄了,臣妾谢陛下为臣妾,为炜儿考虑周全。” 贞和帝点头。 此刻他已经握住了温淑妃的手,原先的恼怒烦闷去了大半,殿内已是一派温馨安宁气息。 岑太后的慈恩宫中,小太监过来禀事时,岑贵妃正在给岑太后喂药。 小太监上前,岑太后就伸手推开了岑贵妃的匙羹,看向小太监道:“说。” 小太监应了声“是”,就小心翼翼的禀告道:“温淑妃娘娘午后未时末去了陛下寝宫,之后就再未出来,今儿陛下的晚膳也加了温淑妃娘娘最喜爱的拔丝山药和豌豆糕。” 说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岑太后的手紧紧抓着锦被。 岑贵妃看了太后一眼,放下了药碗,对小太监道:“你先下去吧。” 小太监应下,躬着身子退下了,岑贵妃这才伸手扶了岑太后,柔声道:“姑母,您身子要紧,这些事不值当生气的。这一回,就算淑妃能把陛下哄了,但她也就只能哄哄陛下了,这朝堂之上,可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说完又轻声道,“姑母,您就是炀儿和我们岑家的定心石,只要有您在,温淑妃有再多的小伎俩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所以,就算是为了儿臣,为了炀儿,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岑太后听了岑贵妃的话神色才慢慢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