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亭子里坐下,芊眠和怀冰则守在亭外。季泠斟酌了半日措辞才道:“乐姐姐,我自己的性子我知道,不是个管家的料,这次回来也没想跟姐姐争什么。” 季乐的眼睛眯了眯。 季泠看着季乐的眼睛真诚地道:“咱们都是老太太养大的,情分不比一般人,不要因为一些外物就生分了。” 季乐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她没想到季泠还有如此牙尖嘴利的时候。“大嫂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季泠有些失望,“我想说的是,表哥和二弟是兄弟,一个好汉三个帮,将来还得互相扶持家族才能兴旺,总不能因为我们两个妯娌生分了,就让他们也生分吧?” 季乐被季泠给气笑了。 “我还是那句话,乐姐姐,我现在依旧叫你一声乐姐姐,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什么事儿对你是最好的,你一直都知道。这家里的事儿,我不跟你争。” 回到屋子里,季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好个季泠,真当她是大嫂啊,跟我耍什么派头?” 怀冰站在一边不吭声,实则她是觉得季乐这次做得太过了一点儿,要不然季泠那样的性子如何会轻易发怒,还说话来敲打她。 季乐继续喷着气儿道:“还有,她什么意思,暗示二郎没有大伯出息,以后咱们都要仰仗她么?真是笑话!” 怀冰还是没吭声,人家夫婿有本事,的确底气要足一些。 第一百零六章 “跟我争, 她凭什么更我争啊?就她那性子,谁敢放心把中馈交给她?真亏她有脸说。”季乐依旧气不过。 怀冰叹息一声, 给季乐倒了杯水, “少夫人消些气儿, 大少夫人吃了这样大的挂落, 心里自然难免有气。可你们毕竟是妯娌, 如此闹得, 只怕老太太也会对你的处事有意见的。” 说起老太太, 季乐却是一声冷笑,“老太太怕是早就对我有意见了, 她看到二郎冷落我,也一句话不帮我说。我那可怜的孩儿掉了,她也没任何话。” 怀冰不再吭声,只觉得这两年季乐的性子越发左了, 怨天怨地的, 也不想想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找的,可身为丫头, 这些话怀冰却是一点儿也不敢说。 “少夫人,你这才出小月子没多久,别生气了,仔细坏了自己身子。”怀冰道。 正说着话, 院子里有了动静儿, 却是楚宿从外头回来了。他因为今科失利,如今读书比以往更加刻苦, 即便是成了亲,也经常待在书院里不回来,只是打从他不小心害得季乐小产后,心中内疚如今这段日子倒是日日住在家里,可却也并不与季乐同宿。 “二公子。”怀冰给楚宿行了礼。 楚宿点了点头,径直去了西屋,留下季乐一人坐在灯下流泪。 其实季乐何尝不知道自己最近的举动有些自掘坟墓的倾向,只是她怎么也忍不住。凭什么别人都过得那么好,唯独她要这么凄凉,好不容易使手段才怀上的孩子,被楚宿那么一推就没了。 虽说楚宿如今不再离家,可这样的补偿算什么?对她一丁点儿好脸都没有,也叫心存愧疚么? 因着季乐自己心情不忿,因此看谁都不顺眼,但这府里,老太太她必须奉承着,自己的婆母章夫人即便嘴巴那么刻毒她也得孝顺着,大房苏夫人瞧不上她的出身正眼都懒怠看她,她还得巴结着。对下人,她还得笼络示好,否则以她的身份可压不住那群刁奴。 如此季乐一腔的愤懑竟然无处可泄,好容易季泠回来,季乐这可不就是捡着软柿子了么? 跟去西屋伺候楚宿的是怀秀,从小就在楚宿身边伺候的人,后来更是抬举成了通房,一如楚寔屋里繁缨的地位,只不过季乐忌惮怀秀,可比季泠多多了。 怀冰低声道:“少夫人别跟二公子犟了,岂不是便宜了怀秀?” 季乐用手绢擦干了眼泪,“我知道,只是我那孩子……” “孩子总会有的,可少夫人如果继续这样,如何能重新怀上孩子?”怀冰又劝道。 道理人人都会说,也得人听得进去。季乐低着头想了会儿,“我知道的,怀冰,我一定会生出儿子的。” 季乐对自己的境况很明白,只有她能生出儿子,在这府里脚跟儿才算稳,否则哪怕有老太太在,将来只怕也难过,因为楚宿心里一直惦记着另外那个人。 想起那个人,季乐手里的手绢都快被撕烂了。 重新洗脸梳妆后,季乐打起精神去了西屋。 楚宿没有睡,还在灯下看书,见她进来不由蹙了蹙眉头。 季乐走近楚宿身边,为他将灯花挑亮了些,柔声道:“我知道表哥辛苦,可是夜里看太久,只怕会伤眼睛。” “我知道了,这就休息。”楚宿木着一张脸道。 季乐笑道:“我伺候表哥安置吧。”她身上就要替楚宿解衣扣,却被楚宿避开了。 季乐的笑容僵在脸上,满是受伤的神情,楚宿就那么见不得她么? 楚宿也知自己这样做太伤季乐的心了,只能道:“你身子还没养好,不用伺候我了。” 季乐叹息一声,也不再试图伺候楚宿,却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下来。“表哥还在怪我么?”灯下美人眼泪盈盈,真是我见犹怜。 想当初季乐可是个丰腴的美人,如今嫁给楚宿两年多了,却是眼见着瘦了下去,跟季泠那身段只怕都有得比了。如今季乐这年纪也长开了,正是最美的时候,虽说比不得季泠那种天姿国色,但美人二字却也当得。 楚宿避开季乐的眼睛道:“没有,你不怪我就好。” 季乐默默地流着泪道:“表哥,阿乐从没怪过你,你也别自责,咱们都还年轻,等我养好了身子,你还愿意给我一个孩子吗?” 楚宿沉默不语,季乐的心沉到了谷底,越发冰凉。 “表哥,阿乐什么也不求,只求有个儿子傍身,表哥的心意阿乐知道,断然是不敢阻拦表哥的,只求表哥垂怜,让阿乐下半辈子能有个依靠。”季乐越说越伤心,眼泪珍珠似地往下掉。旁人见了,只怕都要跟着流泪了。 楚宿却站起了身,“屋子里有些闷,我去园子里走走。” 在楚宿“逃”走后,季乐在他屋子里笑了许久,一边笑一边流泪。从成亲开始,她处处小心伺候楚宿,对他的心意一点儿不敢违背,可到头来却还换不回他一丝怜惜,她如何能不伤心绝望。 怀冰在门外听着季乐哭,也不敢上前去劝,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伺候季乐这许久,最是知道她心底的苦。 却说季泠给老太太念了经出来,心里也装着事儿呢,楚寔的家书寄到,里面有一封是单独给她的。 上头全是谆谆嘱咐,又说她的病他在信里已经跟楚祜说了,但臣子请太医还得蒙圣恩,为家中晚辈女眷请恩的甚是少见,因此让她不要着急,若这次他能得建功业,回京后自会替她想办法。 这件事离开成都的时候,楚寔也提过,季泠当时就没放在心上,她就没想过要为楚府添麻烦。所以回京后,也就没在任何人面前提,却不想楚寔居然还急着。 末了,楚寔又让季泠,但凡遇到事儿,都可以和老太太商量,若是受了委屈,也可向老太太倾述。 老太太那边自然也得了楚寔的信,还是季泠给她念的。在那封信里,楚寔对老太太也提了季泠,让她多指点季泠。 老太太还打趣了她,说是楚寔心疼媳妇,弄得季泠一脸臊。 按说这些都不是愁事,只是季泠既然收了信总得回一封,这才是她的心事儿。她也不知道该写点儿什么,总不能说句“一切安好,勿念”吧? 因此季泠从老太太的嘉乐堂出来,带着芊眠绕到花园里转转,正绞尽脑汁想心里些什么。 哪知这个点儿了居然在园子里遇到急急走来的楚宿。说起来季泠这次回来还没见过楚宿呢,总是时机不对所以错过了。 楚宿骤见季泠先是一愣,然后就陷入了无边的沉默,却是看得季泠周身的不自在,连芊眠都觉得纳罕了,楚宿可甚少有如此失礼的时候。 楚宿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直愣愣地看着季泠,眼里压抑了太多情绪,以至于季泠和芊眠都为之一愣。 半晌后,楚宿才回过神来,上前跟季泠见了礼,“大嫂。” 季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回了句“二叔。” 楚宿再次抬头看向季泠,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说,可最后又都化入了夜色里,他再次低下头,抬脚走了,只是在和季泠擦肩而过时,低声道了句“对不住。” 这一处弄得季泠和芊眠主仆俩都很茫然。 “二公子怎的跟少夫人说对不住啊?”芊眠奇怪地道。 季泠也摇了摇头,这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的确叫人生疑。 “我看着二公子的神色好像有些不对,只怕和二少夫人又闹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晚还到园子里来。”芊眠道。 季泠点点头,虽然这句话解释不了楚宿的异常,可季泠也没有深究之心。大嫂和小叔子总是能避嫌就避嫌的。 实则芊眠说这句话只是在安季泠的心,她站在一旁看楚宿的眼神,却是心惊。虽说季泠的确生得任何人见到都会为之一愣那么美,但楚宿可是季泠的二叔,怎么也该避嫌才是。反正芊眠觉得,那绝非是看嫂子的眼神,不过也不是色眯眯的眼神就是了。 回到屋里,季泠就将现在园子里的事儿抛之脑后了,“芊眠,我去书房。” 季泠如今书房用得多,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她从蜀地回来,收集了不少菜谱,自己也有心得,因此但凡得了空就跟王厨娘凑在一块儿研究新的菜式,每研究出一道,就会珍而重之的写下来,寄望将来能传承下去。 不过今晚芊眠见季泠一直下不了笔,而是在无奈地咬笔头,不由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季泠叹息一声,“表哥来了家书,老太太性子急,说他在外面,家书抵万金,让明儿就把家书给寄回去,我正在给表哥写信。” 芊眠笑着摇头道:“定是为难坏少夫人了吧?” 可不是么?季泠跟楚寔相处那会儿,都找不到话说,更何况现在写信了,她老老实实地道:“我真不知道该写什么,可写少了,我怕老太太和表哥不高兴。” “这有什么难的,少夫人把相思之情写上,大公子一准儿高兴。”芊眠打趣道。 季泠立即涨红了脸,找个借口将芊眠赶了出去,继续咬笔头。 楚寔收到的信里,季泠自然不可能真如芊眠说的那般一诉相思之情,但却比他料想的厚得多。 楚寔没打开信封,只是捏了捏那厚度,很怀疑这会是季泠给他的家书,瞧这分量怎么也得有七八页信纸那么长,她能有那许多话讲? 第一百零七章 灯下楚寔打开季泠的那封家书, 入目第一页全是再说,家里老太太身体安好, 他父亲楚祜身体康健, 他娘亲身体安康之类的话, 为了佐证季泠还别出心裁地添加了他们一顿吃多少饭来安楚寔的心。 楚寔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季泠一封家书能写七、八页纸了, 只怕第二张写的就是他二叔、二婶, 还有楚宿之类的身体康健与否了。 楚寔放下信纸揉了揉眉心, 叫南安沏了杯浓茶, 这才重新捡起信纸来看,他是怕自己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好在季泠的第三张信纸总算不再说谁谁身体康健了, 楚寔看了片刻后,蹙起眉头却也打起了精神。 因为季泠把她被钟威家的羞辱的事儿也写在了信上,她倒不是告状,这么写只是想告诉楚寔, 苏夫人非常地照顾她, 也好安他的心。但另一方面,季泠也是在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呈现在楚寔眼前。 一个被下人都能随意欺辱的大少夫人, 绝非楚寔想要的妻子。季泠当初写信时,愁得咬笔杆也是在想要不要写。可她终究还是写了,不偏不倚,也没有撒娇抱怨, 只是想让楚寔知道, 她就是那么个扶不起的阿斗,希望他心里能有个底, 可以早做打算。 在信的末尾,季泠则提及了江二文的亲事。她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做才是正确的,也不敢跟老太太和苏夫人说,说了只怕她们更瞧不上江家,可能不许在她再看她们。但季泠又找不到人出主意,便想到了楚寔。 季泠对楚寔有种莫名的信心,觉得他什么都能处理好。 楚寔则是没想到,季泠会将这些事儿告诉他,很是出人意料。他能肯定,如果他在家的话,季泠绝对不会跟他说这些心里话,写信的时候胆儿倒是大起来了。 季泠盼星星盼月亮地才盼到了楚寔的回信,她最关心的就是楚寔会如何处理江二文的事情,所以一拿到信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信封厚厚的,比季泠的去信还厚上了三、五页。仔细一看,前头七八页全在说谁谁谁身体康健与否,从孙阳山、戴文斌一路说到了任贵、南安这种下人身上,看得季泠先是一头雾水,不解楚寔的意思。 末了,季泠的脸忽然就涨红了,然后吃吃地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声儿。 芊眠道:“少夫人,大公子信里讲什么笑话了么?” 季泠赶紧摇头,她现在发现她这表哥也促狭得很,不满意她信里写那些话,就变本加厉地给她还回来。 季泠笑了好一会儿,这才静下心来重新看楚寔的信。她以为楚寔要提钟威家的事儿的,结果楚寔只在信中说,他给母亲的信里提及了让她主持中馈的事儿。 季泠心一沉,继续往下看,楚寔说大房和二房迟早要分家,那时候他母亲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一切就都只能靠季泠了,因此嘱咐她好生跟着他母亲学。 季泠叹了口气,她给楚寔去信可不是为了争中馈之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