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眠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笔直如松的北原,不由叹息了一声。季泠已经很伤心了,她再不忍将北原守门的事儿告诉她。因为这意味老太太和大公子要将季泠和所有人都隔离开,不许她乱说话。 可是季泠能乱说什么呢?其意思不言而喻。 芊眠再次叹息了一口,却见门口的北原动了动,低声道:“公子。” 芊眠直了直身体,将楚寔迎了进门,“大公子。” 楚寔点了点头,“泠表妹醒了?现在能说话吗?” 芊眠点点头,“姑娘刚用了碗米油,有点儿力气了。” 楚寔道:“你出去吧,跟北原一起守门,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个要求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芊眠一时间没有动。虽然楚寔和季泠是表兄妹,但这也绝不是他可以不避嫌的理由。 楚寔扫了眼不动的芊眠,略嫌不耐地道:“还不出去。” 芊眠这才动了动,一步三回头地看向内室,但她实在没有勇气反抗楚寔,她也是这会儿才体会到为何她家姑娘会那么怕楚寔的。 就是那股气势,什么都不说,什么理由都不用给,就让她无条件服从了。 季泠听见脚步声,却不是芊眠的,她微微从靠枕上抬起头,就看到了楚寔。 季泠大惊,想找芊眠,却不见一点儿影子,她现在衣衫不整,洗过澡沐过发之后,因为太疲倦,所以只随便披了件衣裳。虽然还是遮得严严实实的,可这样子怎么能见人?尤其还是男子。 季泠慌忙地将被子扯到脖子下,惊惶地唤道:“大公子。” 楚寔不慌不忙地在离季泠一定距离的桌边坐下,这个距离总算让季泠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僵硬得痛。 “精神好些了吗?”楚寔问。 季泠点了点头,“嗯。” 楚寔沉默片刻,锁住季泠的眼睛道:“我来是想问你几句话。” 季泠心里其实已经猜着楚寔肯定找自己有事儿了,连芊眠都避了嫌,若非极为重要,楚寔肯定不会和自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名声比她的名声更重要,他才是更需要避嫌的那一方。 季泠坐直了身体,低声道:“大公子,请说。” “那天,在水阁,是不是你先看到二郎的?”楚寔问。 季泠点了点头。她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季乐并没说遇到过她。她只想着肯定大家都知道了。 第六十章 楚寔站起身, 干脆坐到了季泠的床沿上,吓得季泠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 连呼吸都屏住了。脖子有个明显的后仰动作。 楚寔却似乎并不在乎他的行为有多越矩。 “为什么走掉?”楚寔问。 “啊?”季泠虽然听懂了楚寔的话, 却不明白他是想问什么, 又想让她怎么回答。 “二郎酒后, 轻薄了季乐, 如今老太太已经把她和二郎的亲事定下了。”楚寔道。 季泠听了其实并不惊讶, 她心里早有预料的。季乐往水阁的方向去她就想到结果了, 所以她才急着去找人,却没想到被楚寔撞入了池中。 季泠的心思急速转着, 楚宿在水阁的事情是她告诉季乐的,现在楚寔该不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吧?难怪他气急败坏地连避嫌都不顾了。虽然楚寔的脸上丝毫也看不出气急败坏的痕迹。 季泠的头又往下低得更深了一点。 “我在水阁外,看到了摔碎的羊角灯,是你那日提的吧?”楚寔道。否则如果季泠提着灯的话, 就是他走得再急, 也不可能留意不到灯光。 季泠没敢骗楚寔,因为季乐肯定说的了, 而且她也没觉得自己有本事可以瞒得住楚寔,于是又点了点头。 “所以,当时你为什么走掉?”楚寔问。 季泠被楚寔问得有些糊涂了,“当时我见二公子醉得厉害, 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想找人去扶他回去,所以才跑走的, 然后就遇到了你。”季泠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后来的事,对她是灭顶之灾,对楚寔来说也是麻烦的。他明明可以不用和自己扯上任何联系的。 楚寔冷哼一声,“我没问你这个。二郎说,当时他明明抱着的人是你。” 季泠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她的头顶,她四肢冰凉,心也冰凉,只有脸烧得快要焦了。 至于楚宿有没有跟楚寔说那样私密的话,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楚寔摊开手掌,里面露出一只白玉耳坠来,样式是最简洁的,就一颗打磨得圆润的白玉珠,也是季泠最经常戴的耳坠。 “我在水阁里找到的。”楚寔道。 季泠觉得自己听到这儿已经明白楚寔的意思了。她先是在水阁跟楚宿纠缠不清,虽然什么都没发生,可严格算起来,她真的是被楚宿抱过。而后来又落入水中,芊眠说是楚寔救她的。 虽然秋日衣服已经穿得多了,可是被水打湿后贴在了身体上,什么都遮不住的。 她前后跟两个男子都有了纠缠,又哪里还有脸要求楚寔娶她对吧?虽然季泠从没有过这样的奢望,但此刻被楚寔不留情面地指出来,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烧。他以为她季泠就那么眼皮子浅,一定要巴着他么? 季泠有些愤愤地抬起头,可是一对上楚寔的眼睛,就怂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只会掉眼泪。她心里恨死了自己,都到了这个关口,怎么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啊?她有求楚寔救她吗? 为什么他不让南安救她?那样她就能嫁给南安了,就不用去死了。 认怂之后,季泠又重新低下了头,声音很低,但吐字却很清楚,“大公子,不用担心。我落水这件事,一定不会连累大公子的。” 季泠怕楚寔不知道自己的决心有多坚定,所以抬起头看向楚寔,甚至第一次没有躲避他的视线,“将来,若是我姨家里遇到迈不过去的坎时,还求大公子能搭把手。” 楚寔的神情明显有一丝变动,可季泠却看不出是那个方向的变动。 楚寔转过身,没再看季泠,但依旧坐在床沿上,还抬手抹了一把他自己的脸,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困扰了他。 他也没再追问季泠当时为何从水阁走掉了,临走前只道,“你好生养身体,过两日老太太就会请你姨过府,把我们的亲事定下。” 就在楚寔已经双脚踏出去之后,季泠见他又侧身转了回来,“别做傻事,让老太太白养你一场。” 季泠眨巴眨巴眼睛,楚寔这是听懂她的话了对吧?他刚才说定亲的事儿,该不会是以为她在以死逼婚吧? “大公子!”季泠慌忙地从床上想爬起来,可是因为太急了,却被厚重的被子给绊住,结果整个人直接从床上扑滚了下来。 季泠闭了闭眼睛,觉得真是丢脸丢得还不如死了好。 下一刻季泠就感觉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手肘,将她托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季泠完全不敢抬头,若不可闻地道了声“谢谢。” 楚寔将季泠扶回床上,“摔着哪儿了吗?” 季泠摇了摇头,见楚寔要走,她心急地用手抓住了正起身的楚寔的袖角。 楚寔低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询问。 季泠知道自己这会儿一定退缩不得,她仰着脖子道:“大公子,我不是在以死逼婚,不若你们把我送回我姨家吧,我可以回老家,在哪儿估计谁都不认识我了。”既然不认识她,自然也就不知道楚府的事儿了。到时候男婚女嫁都没人再议论。 楚寔将袖角从季泠的手中抽出来,冷冷地问了句,“不想嫁给我?” 从来没想过,但的确也是不想的。梦里的启示那么明显,就是傻子也不会想的。可是被楚寔这么一问,季泠就怂得一声“不”也说不出来。 楚寔临走前吩咐芊眠道:“好生看着你家姑娘,别让她做傻事。” 芊眠当时一听就懵了,待楚寔走后,她进了屋,就见季泠双手环抱着膝盖正在发呆。那种呆滞就好似什么生趣都没了之后的呆滞。 芊眠心里一惊,低声询问道:“姑娘,大公子跟你说什么了?” 季泠没应声,她压根儿就没听见芊眠的话,而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痛苦里。楚寔说娶她,当然不是因为她,季泠心底很清楚。他和梦中的楚宿都是一样的,他们并没把她当做一个人在看。 他们之所以同意娶她,都是因为老太太。而男人娶妻说重要也不那么重要,因为他不中意自己的妻子,还可以从外面一个接一个地纳人进府,最后等老太太仙去了,他们还可以娶平妻。 老太太在的时候,季泠这个二少夫人虽然没有存在感,但好歹还算有一点点自由。但老太太一走,周容进门后,大概是不想给周容添堵,想要彻底忘记有她这么个人。季泠就再也踏不出楚府半步了。连楚宿的院子都不允许她再进。园子里远远地看到周容,身边的丫头就会劝她另外选一条路走。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还是要娶她,为了老太太,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名声,不想被外人说他们欺负了孤女,没有担当,薄情寡义。 其实最后痛不欲生的不就只有她自己。 “姑娘。”芊眠看见季泠眼角泪珠跟挂线珍珠似的往下掉,心里也疼得厉害,“姑娘,到底怎么了?” 季泠也不说话,只是胡乱地摇着头,她想静一静。 而嘉乐堂内,老太太也在问,“如何?你问泠丫头什么了?” 楚寔道:“那天晚上,泠表妹从你这儿回去在水阁遇到了二郎。” 老太太蹙眉道:“不对啊,从我这儿回她院子并不会通过水阁。” 楚寔道:“那天太晚了,园子里早灭了灯,就只有二郎所在的水阁有灯火,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回去当然会害怕,自然要从水阁绕道走。”楚寔虽然并没问季泠这个问题,却好像亲眼看见了似的。因为他只要略想一想就能推出大概来。 老太太这才点了点头,“既然是她先看到了二郎,怎么又会……” 楚寔道:“她见二郎喝醉了,自然不便留下,就想着去找人帮忙,结果路上遇到了季乐。” 老太太像是吃惊,可又不吃惊,“是泠丫头告诉乐丫头二郎在水阁的?”而季乐对此丝毫没有提及,她只说是去找季泠才走到水阁的。 楚寔点了点头,“泠表妹就是急着找人帮忙,才跟我撞上的。也怪我,走得太急了。” 事已至此,不管究竟是不是季乐耍的心眼,但总没有人拿刀逼着楚宿去唐突季乐的。而老太太惩罚楚宿也是基于这一点。 但楚寔和季泠的事就不同了。两个人谁也没有错,只不过阴差阳错,当时如果季泠没有落入池中,季乐只怕也不能成事。 老太太叹息一声,“冤孽啊,这都是命。”看来楚宿和季乐的孽缘都是注定的。 “那大郎,你是怎么想的?”老太太这问的自然是楚寔要怎么处置和季泠的事。 “过两日将泠表妹的大姨找来,把亲事定下吧。”楚寔道。 “可是……”老太太真是为自己这个大孙子惋惜,“可是泠丫头的性子,哎,这样想来,倒还不如乐丫头呢。”至少季乐性格更适合做冢妇一些,应酬张罗都不在话下。 楚寔道:“她年纪还小,你老人家多教教就是了。” 都说三岁看老,老太太可不觉得季泠的性子能扳得过来。但如今似乎也只能这样了,“真是的,早知道当初就早点儿教她和乐丫头了。等教两年看看吧。”老太太这话可是打了埋伏的,若是两年后,季泠还是教不好呢?即便是定了亲,也没有没有悔亲的。两年后今天的事儿大家也就都淡忘了。 楚寔抬了抬眼皮,“我想今年年底,最迟明年年初就成亲。” 老太太一惊,“怎么这么急?” 楚寔苦笑道:“为了我的事儿,已经耽误二郎和三郎了。咱们家的男丁这么晚都不定亲,全京城都闻名了。上回回京时,连圣上都问我了。说是成家后才好历练我,省得还得惦记着回来娶亲。” 第六十一章 事关楚寔的前途, 老太太当然不能含糊。“那你外放的事有消息了吗?”因为楚祜在朝中,所以楚寔肯定是还要外放的。 楚寔道:“有点儿眉目了, 多半年后就能下来。”毕竟九月一过, 离年边也不远了, 皇帝体谅臣子, 只要不是特别急, 总要让他在京城过了年才上任。 老太太想了想, 若是不把楚寔的亲事赶紧办了, 他上任后的确就只能请婚假回来,一来一回还不知道耽误多少工夫, 万一公事走不开,那就拖得太久了,如今楚寔可都二十四了,翻了年便二十五了。 老太太退而求其次地道:“那行吧, 争取年底把你的亲事办了, 也不至于影响二郎和三郎。不过泠丫头年岁太小了,不利生育。等你们成亲后, 不如把繁缨的避子汤断了吧。” 楚寔笑道:“这不是欺负人吗?”他娶其他任何姑娘,肯定都得等主母有身孕生了儿子之后才会给小妾和通房断避子汤,到了季泠这儿,却不如此, 怎能不是欺负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