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抛弃正在说话的宾客,哟了声走到他们面前。 “阮小姐,我看你这么晚都不出现,还以为你不来了,准备派人去接你呢。” 阮苏道:“多谢钱三少爷记挂,但接到钱府的邀请函谁舍得不来呢?我只是家里琐事太多,耽搁了而已。” 钱三的眼睛瞥向赵祝升,“这位就是你的丈夫?啧啧,真是一见不如百闻。” 赵祝升听出他话里的嘲讽,白皙的脸隐隐发黑,不留余力地反击。 “我倒是很早就见过三少爷,这么多年来你可一点都没变,还是晋城百姓心中的那个三少爷。” 钱三瞪眼道:“你骂谁呢?” “骂?我在夸你呀。” 阮苏不想看到两人在这种特殊的日子打起来,拉住赵祝升的胳膊说:“我们快点进去吧。” 他朝钱三炫耀似的抖了下眉梢,抱起音音往里走。 钱三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在阮苏窈窕的背影上,暗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偏偏牛粪还不自知。 院内已装扮完毕,华丽得令人眼花。无数佣人在宾客中穿梭,一盘盘的运来瓜果点心与美酒,仿佛要在正餐之前就把他们喂饱。 安安和音音来到这样的环境中,成了刚出笼的小鸟,雀跃地奔跑着,一会儿踮起脚尖抓糖果,一会儿比赛去够那树上的小灯笼。 阮苏跟在他们后面,连声喊慢点慢点。话音未落,安安被自己的小皮鞋绊倒,飞扑出去。 她尖叫了一声,以为他要摔个头破血流,却见他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身体被一双修长的手臂稳稳托住。 安安毕竟年纪小,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呆了,傻乎乎地看着对方。 阮苏走过去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抬头想道谢,不料对上了段瑞金的脸。 林太太就站在他身后,手里牵着怯生生的儿子,似笑非笑地说:“赵太太,这钱府里人多得很,你要是没把握看好自己的孩子,最好就不要带他出来呀。万一磕着碰着多伤心,是不是?” 她知道对方的话里带着讽刺,但注意力全在那声“赵太太”上。 曾几何时,全城的人都知道她是段瑞金最宠爱的五姨太,经过数次死里逃生,她却变成了赵太太,他也变成了别人的丈夫与父亲。 她想笑一下,笑不出来,干脆低着头说了声谢谢,牵着安安要走。 一只手横空伸出,坚定地抓住她的胳膊,赵祝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咦,这不是林将军和林太太么,二位也来赴宴?林太太,我可听说当年林将军是最喜欢开派对的,每周都要举办一次,不知等你生日的时候是否有幸受到邀请?” 林太太听出他在威胁自己,嗤笑了声说:“当年的爱好是当年的爱好,他如今最喜欢的是清静。倘若我过生日,定然是一家人空出时间陪伴彼此更有意义。爱一个人就应该陪在他身边,不是么?” “是的,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不配当男人了。而因自己造成的失误不敢承担,反倒赶紧另寻新欢,更是卑劣得叫人不齿。” 赵祝升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段瑞金。 林太太还要反驳,段瑞金突然说了声闭嘴,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转身离去,留给他们一个高大冷漠的背影。 林太太赶紧牵着儿子追上去,再也顾不得跟他们争论。 赵祝升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不屑地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你白对他那么好了。” 阮苏没心情讨论,恹恹地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 安安任由他们牵着自己走,半晌后突然蹦出一句——“刚才那个人真帅!” 第78章 赵祝升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停下来插着腰问:“你说什么?” 安安不理他,晃晃阮苏的手,仰着小脑袋。 “娘,他是大将军吗?” 阮苏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竟然没有勇气回答,扯出一抹干笑。 安安好似对他格外感兴趣,喋喋不休地问:“以前为什么没有见过他?我一看见他就觉得很亲切,他小时候抱过我吗?” 阮苏连笑也笑不下去了,只想让他闭嘴。 赵祝升一把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凶巴巴地说:“我问你,他帅还是我帅?” 安安仔仔细细地想了会儿,答道:“我以前觉得你最帅,可是看到他以后,还是他帅。” “他到底哪里帅了?整天一张冷冰冰的脸。”赵祝升百思不得其解。 安安想解释给他听,可惜会用的词汇太匮乏,拼不出具有说服力的语句。 赵祝升看了眼阮苏,警告道:“那人是坏人,最喜欢把小孩抓走卖掉,扔到山里面挖矿,以后不许你再看他再提他,知道吗小白眼狼?” 安安生气了,哼一声,扭头跟妹妹说话。 佣人端着装在高脚杯里的红酒从旁边经过,阮苏拿起一杯喝了几口,压抑沉闷的胸口终于缓解了些。 她望着那深红色的液体,终于理解为何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酒。 一瓶酒最贵不过几百大洋,能用来麻痹神经,忘掉烦恼和痛苦,是多么划算的买卖呢。 赵祝升见状也拿了一杯,与她碰了碰,说:“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么多烦人的人,咱们吃完饭就快点回去吧。” “好。” 阮苏刚说完,大门处就响起彩炮声。宾客们全都望过去,只见两个人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来。 人影一男一女,长相各有千秋,但体型同样的高壮,并且养得白白胖胖,宛如发过了头的大馒头,实在天生一对。 赵祝升认出那是两张常登报纸的脸,低声说:“总统来了。” 阮苏没说话,端着酒杯远远地看他们,看见陈定山用肥壮的手搂着夫人的腰,兴高采烈地与宾客们聊着什么,丝毫看不出心虚时,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晋城太令人讨厌了,讨厌的叫人想吐。 她一刻都不愿意多待,等救出小曼后一定马上离开。就算找不到寒城似的好地方,找个村庄住下来也比这里强。 她喝光杯子里的酒,压下想吐的,不再看他们。 谁知陈定山竟搂着夫人走过来,笑吟吟地说:“这位就是阮小姐吧?我听说过你,是位优秀的女企业家啊。” 对方毕竟是总统,阮苏再不乐意也不至于给他冷脸瞧,放下杯子说: “小职员而已,您过誉了。” “诶,你谦虚了。”陈定山不认可地摇摇头,“晋城里像你一样会做生意的人不少,可是既会做生意又长得如此美丽动人的能有几个呢?等改日有机会,我得专门为你举办表彰大会,让全国女性都来学习你。” 钱艾英掐了他一把,嗔道:“老色鬼,人家有丈夫的,用得着你来夸?” 他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歉意地说:“瞧我这小心眼的太太,年纪轻轻就把我看得这么严。等将来老了,怕是母螃蟹都不让我吃啊。” 钱艾英说:“去你的,又毁我名声。” 旁边有人打招呼,二人挥挥手道别离开。看着他们恩爱和睦的背影,阮苏情不自禁低声骂了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赵祝升无辜中枪,委屈道:“他们是男人,可我也是男人啊,我难道不好吗?” 阮苏摸摸他的头,走向酒桌拿酒。 酒桌旁站着个男人,人高马大的,小山一样挡在那里。 她想叫对方让让,抬头后感觉对方有点眼熟,眯起眼睛多看了几眼。 那人则惊喜地叫出她的名字,“阮秘书?你不认识我了吗?王四全啊。” 阮苏总算认出他,意外地说:“你怎么在这里?你女儿呢?” 王四全解释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当初与她道别后,他本来想学门手艺,比如木工瓦匠之类的,不料没干几天就遇到了以前在山东的一个老朋友。 该朋友卖掉房屋田地,攒了一笔钱想来晋城发展,苦于对市场不够了解,已经亏了很多。 恰好王四全是个晋城通,黑道白道也吃得开,他们一个出钱一个出力,一拍即合,干起了灯具生意。 钱府这次宴会上所用的灯泡都是从他们手里租的,所以他们也受到宴请来参加,等宴会结束后还要把灯泡拆下来收走。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感叹。 “这些人真是又有钱又抠门,明明一顿饭钱就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了,却连个灯泡都不肯买,要租,这才几个钱。” 阮苏笑道:“他们本来就是做生意起家的,精明些不是很正常。而且光一张邀请函就抵得过多少个灯泡了,今天来得都是贵客,你趁机宣传一下生意,保不准靠这一下就起来了。” “哈哈,哪儿有那么容易。”王四全自嘲,回想起往事充满感激,“当初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现在还在跟赌场较真,转不过那个弯呢。阮秘书……不,现在该叫阮厂长了吧?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好让我报答你的恩情。” 阮苏垂下眼帘,低声道:“其实……我的确有个事想问问你。” “你说。” 阮苏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们,将他拉到角落里,说了小曼的事。 没说她被关在那里的原因,只告诉他要从警卫包围中救一个人,很危险,但救出来了价格随便开。 王四全浓眉紧皱,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餐桌旁的安安和音音吵架了。 起因是安安仍然惦记着那位让他过目难忘的林将军,认为音音的发卡跟他西装领上的胸针很像,想借来一用,别在自己的领子上体会一下。 音音很喜欢那枚发卡,不肯给他,二人吵了起来。吵着吵着音音抓着裙子尖叫,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倒在地上摔破了皮,赵祝升赶紧来扶他,他却躲开了他的手,带着两只泪汪汪的大眼睛,蛮牛似的爬起来钻进人群里,消失不见。 赵祝升暗骂一声,吩咐人照看好音音,挤进人群奋力追他,却因体积的缘故落后一大截。 安安仗着自己个矮,身轻如燕的在人们胳膊底下奔跑,跑着跑着前方出现出现一个身影。他心里一惊,停在一张桌子后面偷看。 因为他矮,所以本来就高的男人看起来格外的高,黑皮鞋、黑裤子、黑外套,外套上方露出雪白的衬衫衣领,接着是黑黑眼睛与黑头发。 他高大而英挺,犹如一座笔直的山峰,当他狭长的眼睛往下看时,大有睥睨天下之感。 他正在与人说话,神色冷淡得像冬天里的雾。 安安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看直了眼,没注意与他讲话的人发现了他,抬手朝这边指来。男人看了他一眼,仿佛轻声笑了一下,走到他面前。 他腿真长呀,那么远的距离几步就走完了,自己长大以后也能有这么长的腿吗? 安安看着已近在咫尺的腿羡慕不已。 男人蹲下身,依旧比他高一个头。大大的手掌伸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