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 “酒行旁边不是有条小胡同,里面全是窑子吗?我看见你爹娘正押着你那妹妹往里送呢,她都要哭断气了!” 阮苏瞪大了眼睛,“你没认错?” “怎么能认错啊,那丫头换张白皮,不就是第二个你嘛!” 阮桃居然也要被卖了,她才十五岁啊,那对爹娘真是死性不改! 阮苏不想管原主家的破事,但她不是铁石心肠,知道这事以后没法装聋作哑。 她又怀疑这是爹娘的计,逼她不得不插手,然后顺理成章地缠上她。 现在该怎么办? 阮苏站在饭店后院,望着眼前游来游去的一缸鱼,从水面看见小曼的倒影,生出主意,在她耳边耳语一番,又塞给她两张银票。 小曼惊奇地看着她。 “你确定要这样做?她可是你妹妹呀。” 阮苏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吧,我在饭店等你。” 小曼低头看着银票,一鼓作气地去了。阮苏将这事抛到脑后,继续与娄望南聊天,趁机跟他学了个小诀窍——如何煎出漂亮完整的荷包蛋。 当她终于完成一个得意之作时,小曼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胆怯的小尾巴,左张右望惊魂不定,活像要被这个世界吞吃了。 小曼先把她领上了楼,才来找阮苏汇报。 银票没有了,换成另一张字据,是卖身契。 阮苏看了一遍,点点头,叠好递给她,“以后她就是你买的丫头,你想让她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吧。” 小曼自己都是丫头,陡然买了个丫头,非常不习惯,推回去道: “她是你妹妹,你留着。” 阮苏摇头,态度坚定。 “跟他们谈感情不如谈钱来得方便,你留着。” 小曼只得收下卖身契,咕哝道:“那你上楼见见她吧,小丫头都被龟公推上床扒裤子了,可吓坏了呢,真是杀千刀的好爹娘。” 阮苏也有这个打算,端着那盘煎蛋上了楼。 阮桃孤孤单单地坐在包厢里,抱着包袱无声地淌了一脸的泪,黑黄色的脸也被父母的行径吓白了两分,看起来倒是比那日漂亮些。 听到脚步,她绷紧身体躲去角落。见进来的是阮苏,立即又哭出了声。 “大姐……” 她才经历了原主曾经的遭遇,阮苏对她是同情的。 但是不能太同情,因为心软最容易被人当把柄。 无视对方的哭声,她把荷包蛋放在桌上。 “尝尝我的手艺。” 阮桃哪里吃得下,摇头时甩飞了一串泪珠。 既然不吃,那就谈谈正事。 阮苏在她对面坐下,为自己倒了杯碧螺春。百德福消费高,给客人喝得茶水自然是最好的。淡绿色的液体流经唇齿进入腹中,留下无尽的清香。 “你刚才去了哪儿?” 阮桃不愿说。 “你可知是谁救了你?” 她不解道:“不是大姐吗……” 阮苏摇摇头,拉来小曼。 “不是我,是她。她这人心善,看不得小姑娘受欺负,所以自掏腰包买了你的卖身契。从今往后你就是她的人了,明白吗?” 阮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难以理解她的话。 大姐就在眼前,那人是大姐的人,自己怎么成了她的人了呢?她不是大姐的妹妹吗? 小曼也怪不好意思的,但是想起进门前阮苏的叮嘱,还是清了清嗓子,摆出威严仪态说: “我不强求你留下,你若是不愿意,现在就把钱还回来卖身契拿回去,回你那窑子里接客。若是愿意,那你从今天开始都得听我的,不许违背命令,更不许跟我摆架子。” 阮桃彻底被她俩弄蒙了,求助地看向阮苏。 “大姐。” 阮苏道:“以后没有大姐,只有主仆。” 她懵懵懂懂地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心里凉了半截,红着眼睛问: “你真的不愿当我们的家人了吗?” 阮苏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身旁,捧起她那只印着藤条印的胳膊。 “不是我不愿,是他们把我赶走。他们也赶走了你,做人不能太心软,有人让你疼了,你要么打回去,要么离她远远的,明白吗?” 阮桃咬着嘴唇,眼泪一串串的流。 “可是我舍不得,他们是我爹娘,我这辈子从来没离开过家……” 阮苏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一直给她讲道理,丢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就与小曼聊起了天。 二人日夜相处,亲密无间,能聊的话题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饭店的客人、公馆的舞会、商场的新货、电影院的片子……每样都是阮桃生平从未接触过的。 她起初只是哭,哭着哭着就止住了,呆呆地看着二人,眼中涌现出羡慕。 阮苏吃完最后一块点心,瞥了她一眼,对小曼使眼色。 小曼问:“想好了?留不留?” 阮桃深深埋着头,蚊子似的嗯了声。 “那好,你往后就跟着我住在段公馆了。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吗?给你一天时间,明日早上去公馆侧门报道,要是不认识路,问黄包车夫就行了。” 小曼说完又学着当初阮苏的样子,塞给她两块大洋,便与阮苏朝外走。 走到门边时,阮苏听见后面传来怯生生的喊声。 “大姐,你要见见爹娘吗?他们今日就要回去了。” 阮苏在心底叹了口气,转过脸道:“当丫头要有当丫头的规矩,往后别叫我大姐,叫五太太吧。” 这句话让阮桃猛地震了下,后退了两步。 阮苏没有管她,下楼查完账,就回公馆去了。 小曼一回去就在佣人楼里亲自收拾出一间空房,供阮桃居住。其他老妈子们丫头们看见了,也没问太多,只道她以后愈加好偷懒了。 不过这段公馆是段瑞金的天下,带了新人进来,无论如何还是要知会他一声,以免出岔子。 这天晚上,阮苏没有早早睡觉,而是让人准备了夜宵,坐在客厅等段瑞金回来。 闲着无聊,又没人讲话,她打量起客厅来。 为了开舞会,她让人换了大留声机大吊灯,沉甸甸的丝绒落地窗帘上挂满了小灯,一旦打开便是满屋的璀璨夺目。 墙上挂有工笔芙蓉图,地上铺得是进口波斯毯,茶几乃酸枣木的,沙发又是意大利进口的, 两只大珐琅彩落地花瓶里插着东洋式切花,桌角下的印度香炉飘出幽幽的檀木香……各种元素汇集在一起,倒组成一副美丽温馨的画面。 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这里其实很适合成为一个舒适的家吧。 阮苏想到这一点,突然如坐针毡,因为发觉自己此刻太像一个等待丈夫下班回家的三好太太。 她正要走,等的人便回来了。 段瑞金走进客厅,闻到了参汤的香味,问:“还没吃晚饭?” 她停下站在沙发旁,“吃了,等你回来一起吃夜宵呢。” “哦?” 段瑞金来到她面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又没钱了?” 他站得太近,又高,把她的光都挡住了。阮苏退开两步,哼了声道:“才不是,我的饭店已经开始赚钱了,往后再也不会问你要钱。” 他耸了耸肩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夸赞:“嗯,厉害。” 阮苏端起汤碗递给他,视线扫过他瓷白窄瘦的脸,道出原因。 “我明天想把我妹妹带来住,让她在公馆做工。” 段瑞金咽下口中的汤,意外地看向她。 “你妹妹?” “对呀,她重走了我的老路,被爹娘卖了。” 阮苏说这话时避开了他的眼睛,因为感觉在给他添麻烦,不太好意思。 而段瑞金听完后许久没说话,忽然放下汤碗走上楼。 阮苏望着空荡荡的楼梯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意思?不愿意跟她谈? 还没想明白,对方又下来了,塞给她一张支票,上面是两万块钱。 欠着二十万呢,怎么可能还拿他的钱?阮苏烫手一般不肯接,问:“你在做什么?” 他认真道:“你家人来了,本该由我好好招待,但矿上太忙一天都走不开,这些钱你拿去,她想买点什么吃点什么,尽管给她买,带她好好在寒城玩一玩。” 阮苏闻言更加害怕了,他这是正儿八经拿自己当妻子对待啊,所以才对她“娘家人”那么好。 这与她的打算截然相反,她沉吟片刻,毅然决然地推回去。 “不要。” “拿着。”段瑞金低喝。 “真的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