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疼至极,抱了她喂药:“卿卿乖,舅舅在这里,舅舅不走。” 令窈逐渐清醒,听到皇帝在耳边说话,想起孟铎已逝的事实,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半空虚无处。 是不是在做梦? 如果不是做梦,那日她同梁厚看到的尸体又是谁?孟铎贴身的玉佩又怎会挂在那人身上? 山阳不是武功高强吗,怎会被刺客偷袭,与孟铎一起葬身火海? 皇帝见令窈痴痴发呆,伸手触她鼻息,她竟连呼吸都忘记。 皇帝柔声哄:“卿卿,明日舅舅带你去打马球,可好?” 令窈:“舅舅,你查清楚了吗?郊外那两具尸体,真是先生与他的侍从吗?” 皇帝皱眉:“卿卿,一个教书先生而已,何必为他这样伤心?” 令窈重复:“舅舅,到底是不是他们?” “是。” 令窈痛苦地闭上眼。 她想到孟铎走之前,她同他说的那番话—— “你走了便不要再回来。” 他果真不回来了。 她以为,她还能再见他,无论他走到哪里,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总会将他逮回来。却不想,城墙一别,竟会是永别。 他怎么就死了呢? 皇帝抱紧令窈:“卿卿,实在忍不住,便哭出来罢。” 令窈无力地躺在皇帝臂弯里:“先生不喜欢看人落泪。” 皇帝捧了令窈的面庞,又急又气:“他若活着,朕要将他千刀万剐,竟害朕的卿卿伤心至此。” 令窈:“舅舅,是谁杀了他们?” “刺客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查不出来。” 令窈爬起来:“查不出来,我如何替先生报仇?” “卿卿。” “舅舅……舅舅有派人杀他们吗?”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舅舅怎会派人杀他们!” “因为先生姓孟!” 皇帝不语。 他确实对孟铎主仆动过杀心。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尤其是像孟铎这种来路不明却能享誉天下的人。 他一直没有重用孟铎,就是不想让人钻空子。 孟铎若安分,远离汴梁城,便能留条性命,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汴梁城。 穆家来信,信中特意提及清河孟家新主君,叫他防备。他本就多疑,恨不得杀光城内所有孟姓人。 那日得了暗卫消息,他才知道卿卿竟将人藏在了宫里。本想趁卿卿将人送出宫的时候,追杀孟铎,城墙之上见卿卿沮丧难过,遂未能痛下狠手。 不成想,孟铎还是死了。大概是穆家人做的。 皇帝不动声色安抚令窈:“卿卿,朕让你的兄长郑嘉和来陪你,可好?” 令窈听到郑嘉和的名字,面上有了松动:“让哥哥来汴梁吗?” 第113章 “是, 只要你喜欢, 舅舅便召他入宫伴你。” 皇帝的体贴让令窈回过神,她心中愧疚, 悔自己一时冲动。 她怎能怀疑舅舅呢?即便再难过,也不该质问舅舅。 令窈攀上皇帝胳膊, 双手环住他,为自己的鲁莽道歉:“舅舅, 是卿卿不好,不该怀疑你, 你原谅卿卿。” 皇帝见她不再执着于孟铎的死去,笑着松口气:“舅舅怎会怪你,卿卿高兴便好, 舅舅即刻下令接你兄长入汴梁。” 令窈有所迟疑,攥住皇帝袖袍:“舅舅,哥哥他,他腿脚不便,要么……要么还是我回临安见他罢。” 皇帝沉声:“卿卿不要舅舅了吗?” “才不是。”令窈轻声说, “我只是担心哥哥舟车劳顿。” 皇帝啧声笑道:“只心疼哥哥,不心疼舅舅吗?” 令窈脑袋伏低, 搭在皇帝肩头上,哑声道:“卿卿都心疼。” 从汴梁派人至临安,一来一回, 少说也要半个月, 这半个月内, 令窈望眼欲穿。 期间穆辰良来探过她,起先她没准他入殿,经不住他日日来,这日穆辰良又来,她没法子,只能放他进来。 为着孟铎的逝世,她没哭,穆辰良反倒替她哭了一场。 他哭得真情实意,眼里全是泪水,她吓一跳,忍不住主动抱他。 “你作甚哭成这样?” “他是你先生,也是我的先生,师徒一场,我怎能不为他痛哭?” 令窈手腕收紧,穆辰良察觉到她的动作,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刺了她,顾不上哭,忙地宽慰她:“没有泪水,并不代表没有真心,每个人的悲伤喜乐都不同,想必先生不会介怀。” 他打听过了,从孟铎死讯传来那日起,她就没有掉过泪。 她病了一场,昏昏沉沉,近日才好转。 思及此,穆辰良忽地有些嫉妒孟铎,有时候,哭不出来的悲伤最令人心碎。 她这样看重孟铎,若是可以,他真想诈死一场,换她也为他这般伤心一场。 可惜,他舍不得。 穆辰良单手搂令窈在怀,另一只手去捞她的手,可怜兮兮含着泪望她。 他一言不发,想说的话全写在脸上,令窈禁不起他用泪汪汪的眼神看她,伸手替他擦泪:“别哭了,中午我留你用膳,可好?” 穆辰良满足地蹭蹭令窈手心:“好。” 中午用膳,有穆辰良在,令窈不得不多吃些。他坐在她身边,每一口菜都要喂她唇边,看她咽下,他才放心。 宫人看在眼里,心中欢喜。 公主多日未曾饱餐,每次尝一口便不吃了,御膳房的宫人们急如热锅蚂蚁。如今天这般恢复食欲,是近日来头一回。 穆辰良还要再喂,令窈实在吃不下,推开他:“我不吃了。” 穆辰良手里端满的汤洒了一地,衣袍也被沾湿,令窈愣了愣,不等她张嘴说话,他先开口说:“无碍,这身袍子我本就不喜欢,只因出门时匆忙,没来及细看,所以才穿了它,现在我正好有理由换下它。” 穆辰良让人去宫外取衣袍,回头问令窈:“正午日头晒,我换了衣袍在你这多待会,行吗?” 令窈还能说什么,她洒了他满身汤,难不成还能强硬赶他走? 穆辰良得了她的首肯,高高兴兴地坐下来吃饭,狼吞虎咽,半晌功夫便用完午膳。 “作甚吃得这样急?也不怕噎着。”令窈拿手帕替他擦去嘴角沾着的饭粒。 穆辰良将脸凑近,方便她动作,笑道:“我知道你困了,所以吃快些,免得耽误你午憩。” 令窈收了帕子:“你吃你的,我睡我的,谁要你顾着我了?” 穆辰良接过宫人递来的漱口盐茶,先给令窈含过一口,就着同一杯茶,他自己也含一口,鼓满腮帮子,冲令窈笑。 令窈起身往里去。 穆辰良吐了茶,连忙追上去。 “你在外面歇。”令窈不看他。 穆辰良扯她衣袖:“我不困,我守着你睡。”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守。” “可我怕你伤心,若是先生泉下有知,他定希望我能陪着你。” 令窈一怔,想到孟铎,面色悲凉。 穆辰良改口:“是我伤心,我想让人陪。” 令窈没说什么,任由穆辰良跟着她入了内殿,又由穆辰良为她脱了鞋,她躺下去,枕着玉枕,背对着穆辰良。 穆辰良安安静静地坐在榻边,不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她睡觉。 兴许是今日饱餐的缘故,令窈没有辗转难眠,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沉沉睡去。 穆辰良坐了一个时辰,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恰逢换衣的宫人拿了新衣回来,穆辰良接过新衣却没有更换,随手拿起新衣,仍穿着沾了汤渍的旧衣袍往外而去。 三七在殿外等候多时,一见穆辰良出来,忙地迎上去。 “咦,少爷的衣袍怎地脏成这样?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弄脏少爷的衣袍!这可是夫人亲手为少爷缝裁的衣袍。”三七有些着急,想起方才宫人取衣,原来是为少爷取的。 “脏便脏了,一件衣袍而已,母亲为我缝制的衣袍还有许多件,不差这一件。” 主仆两人自秀凰殿前的丹陛而下,太阳一晒,穆辰良哭过的眼红红薄薄一层眼皮,像是覆了层胭脂,清俊的面庞尤为白嫩。 方才在殿内时的怔忪哀伤此刻全部消失不见,仿佛在殿里落泪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 穆辰良眸底满是阴郁与冷戾:“父亲派人追杀清河孟氏主君的事,为何无人提前知会我?” 三七心头咯噔,答:“兴许老爷不想让少爷为这种小事操劳,所以才没让将军们说与少爷。” 穆辰良阴鸷冷笑:“告诉父亲派来的那几位将军,今年穆家持笤的人是我不是我父亲,倘若他们不想待在汴梁,便回幽州去,我身边不留欺主之人。再替我写信告诉父亲,我要留在汴梁,暂时不回幽州了。” 三七大气不敢出,应下:“是。” 穆辰良把玩刚才偷来的丝帕,上面仍留着她的香气,他低头嗅了嗅,眼前浮现令窈郁郁寡欢的模样,语气越发冰冷:“孟铎的事,是怎么回事?他可是我老师,父亲怎能说杀就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