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议论,郑青黛是谁?从来没听过这号人物。 宫里,再一次得知自家侄女落榜的太后波澜不惊,次次如此,已经习惯了。 宋清影愁眉不展。 太后劝慰:“清影,即便没有女学士之名,你依然可以嫁给你想嫁的人,何必执着于此,非要拿下榜首之名才嫁人。” 宋清影垂目不语。 跟随宋清影一起入汴梁考学的宋花茗插嘴道:“小姑姑说,那人喜欢有才华的女子,所以她一定要考取女学士。” 宋清影训斥:“花茗,不得胡言乱语!” 宋花茗缩缩脑袋。 太后问:“清影,真有此事?” 宋清影道:“花茗年纪小不懂事,在外面听到流言蜚语就误以为真,姑妈莫要听信她的话。” 太后紧皱眉头,半信半疑:“你若有心仪的男子,告诉姑妈一声,凭他是谁,能娶我宋家的姑娘,是他祖上修来的福气。” 太后想到什么,又添一句:“即便是穆家长孙,姑妈也会为你筹谋。” 宋清影脱口而出:“不是他家的。” “不是他家,便是别家,看来你果真有了心仪的男子。”太后本来想说,若是她这个太后威严不够,便去求皇帝。 话刚要出口,太后猛地想到皇帝前些日子给宋家姑娘下毒的事——两傻姑娘喝了有毒的酒,浑然不知,还高兴得很,尤其是清影,回来后欢天喜地,说陛下特意赐了宴请她吃宴。 太后遗憾叹道:“可惜你不肯嫁进东宫,若是能嫁给太子,亲上加亲,多好。” 宋清影态度坚决:“姑妈,殿下虽好,但我并不心悦他。” 宋花茗道:“殿下身份尊贵,文武双全,也就小姑姑你不肯嫁他,可惜我年纪小,今年才十三,不然我定要参加东宫遴选。” 宋清影想到太子就想到皇帝,呼吸渐乱,声音细小,将话头引开:“听闻今年的头名人选,是翰林院众位大相公一致选出来的,无人有异议,所以今年才会这么早就公布皇榜。” 宋花茗也问:“不知是何方神圣,今年考学的题这么难,她却能够过五关斩六将,夺下头名不说,和第二名的卷面也差很多,各类考科几乎是完美无瑕。” 太后道:“我已差人去打听,你们若喜欢,到时候她入宫觐见,哀家宣你们来见,你们可随意与她交谈切磋。” 汴梁城内人人翘首以盼。 此次女学士榜首与往年不同,皇榜已发三日,今年的女状元仍然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一个名字,他们对她一无所知。 众人纳闷,这未免也太低调了,换做往年,谁夺了头名不是敲锣打鼓?今年这位倒好,半点风声不都漏,特意藏了起来。 至女学士榜首入金銮殿面圣这日,皇城前挤满人,皆是街市里贩卖消息的商贩,等着一睹榜首真容,画了画像好拿去卖钱。 令窈坐在马车里,取下头上帷帽,鬓鸦指指车窗外的人群,问:“都要面圣了,还遮着脸不让人瞧?” 令窈道:“第一眼得留着给舅舅瞧。” 鬓鸦想到什么,笑道:“到时候陛下问罪,你可得替我说清楚,对于此次事情,我一无所知。” “你竟我怕连累你。”令窈装模作样,伤心欲绝:“你和大伯一副德行,都怕我害了你们,可我怎么舍得害你们,一人做事一人当,舅舅若要杀你们,我死了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替你们挨下这两刀。” 鬓鸦才不上当:“油嘴滑舌。” 令窈嬉皮笑脸:“好姐姐,快替我看看,我头上发髻松了没有,玉冠戴正了吗?” 鬓鸦细心为她整理。 至宫门前,马车不能再往前,需得一步步走向丹陛上的金銮殿。 内侍等候已久,见马车内迟迟没有动静,不由地催促:“郑大学士。” 车帘掀起,一只莹白细长的手搭在帘上:“来了。” 着孔雀南大衫曲裾的身影稳稳落至地上,一双深青色翘头弓鞋往前挪半步,衣襟处灵鸟丝绸绶带被风吹起,女子窄肩细腰,气质翩然若仙,稳重沉闷的女官朝服穿在她身上,竟显出几分风流灵况的韵味。 内侍一怔,被眼前人的做派所惊,后知后觉,发现她戴着帷帽:“学士怎能戴这个?” 令窈往他手心塞几片金叶,笑道:“大人不必担忧,到了金銮殿前,我自会取下帷帽。” 内侍半推半就,收下金叶,没再说什么。 今日的早朝,气氛格外严谨。 宣见女学士是今年头一件大事,加上今年的榜首行事神秘,坊间人人好奇。今日上朝的官员中,大多数人被家中女眷叮嘱,托他们一探女学士的事。 相貌也好,声音也好,总之只要是关于女学士的事,务必要记牢,回府了要细问,好让她们能有与别府夫人炫耀的谈资。 内侍高声宣禀:“大学士郑青黛求见圣上——” 皇帝:“准。” 百官纷纷往后看。 殿门前一道纤细身影映入众人视野,抬臂作半揖礼。双手叠盖至额前,宽大的袖衫挡住她的脸,女子缓步入殿。 至御前,女子没有像往年女学士那般跪下行大礼,她仍抬着手,以袖遮脸,旁人无法看见她的正脸。 内侍提醒:“大学士,快跪下。” 女子清丽的声音犹如掷地琉璃,声声清脆:“陛下曾说过,我不必跪他,他不许我跪他。” 言毕,她放下双臂,袖衫后露出一张仙姿玉貌的脸蛋。 令窈仰起面孔,嫣然巧笑,黑亮的明眸直勾勾望着龙椅上神情惊愣的皇帝。 四下寂声,皆是惊艳。 偌大的金銮殿内,太子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表妹?” “表哥。”令窈回应了太子,抬眸看向皇帝,以儿时惯用的语气甜甜唤道:“舅舅。” 第97章 皇帝神情恍惚, 呼吸窒住。 眼前人说了什么, 他听不见,他只看到她的那张脸, 和记忆里长姐的模样八分神似。 朝堂不再是朝堂,龙椅也不再是龙椅, 周遭的一切声响都瞬间消失,皇帝灵魂出窍般不受控制, 薄唇阖动,无声的一句“阿姐”差点脱口而出。 直至少女略带抱怨般又唤了句:“舅舅!” 她的呼唤没了方才的娇甜, 却更加奶声奶气,像个被忽视的小孩,满满的全是委屈。 令窈长睫翕动, 眨着水灵灵的黑眸,心头郁闷。 舅舅是被她吓到了吗?可他脸上半点都没有被吓到的神情。 令窈暗叹一口气。 不好玩,失策了。 皇帝回过神,意识恢复清明,君王威仪的目光定在殿上亭亭玉立的少女, 打量数秒,他开口唤了声:“卿卿?” 令窈眼眸重新亮起来, 舅舅还是认出她了,不枉费她花的这番心思。 她高兴应下:“欸。” 皇帝既惊讶又欢喜,毫不犹豫自髹金九龙宝座起身, 走下金砖台阶, 来至令窈面前。 挨近了, 他低下头,凝视半刻,柔了声音:“果真是卿卿,不是别人。” 令窈恃宠而骄:“除了我,还能是谁,普天之下能唤你舅舅的人,也就只有我一个。” 旁边有人假咳出声,令窈循声看去,望见梁厚提醒的眼神。 是了,她再怎么想和舅舅叙旧,也得先完成今年考学榜首殿前受封,这才是今天的大事。 殿前认亲的戏码被迫中断。皇帝离开宝座走到阶下已是失态,令窈小声劝他:“舅舅,你快坐回去。” 她自曝身份已然引起满朝文武喧哗,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怎地就唤起舅舅了?” “她不是说了吗,能唤陛下为舅舅的人,只她一个,还能是谁,宸阳郡主啊!” “这人是宸阳郡主?我竟没认出来。” “女大十八变,从前我们见她时,她还是个奶娃娃,一晃七年过去,你如何认得出?” 朝中资历深厚的臣子们都对令窈记忆犹新,此时见她回来,感慨连连。 宸阳郡主三岁起便在金銮殿上玩闹,别的小孩子还在玩泥巴时,她已坐在皇帝腿上临朝听政。她依赖心重,窝在皇帝怀中,这里扯扯,那里碰碰,偶尔从台阶下爬下去,摇摇晃晃地走入群臣中,笑嘻嘻地拽人官袍。 后来长大了些,学会使坏了,捉弄完人,还冲人扮鬼脸。因为她的缘故,群臣上朝时常闹出笑话,直到她长到六岁,多余的精力转到其他地方,上朝的群臣才免于一难。 老臣们忆起旧事,看向令窈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惊吓中带了点欣慰。 谁能想到,当年横行霸道的小魔头,如今竟成金銮殿上秀外慧中的女大学士。郡主地位固然尊贵,但真材实料考出来的大学士封号更令人敬佩。 腹有诗书气自华,前两年的翡明总宴榜首加上此次正式开科考学的女学士榜首,宸阳郡主当真是长大了。 相貌的变化算不得什么,有两榜在身,这才是真正的女大十八变。 大部分臣子诧异于令窈此次不同凡响的归来,唯有少部分人专注于此次女学士考学的事。 这其中就有太后的心腹,新晋的礼部侍郎宋仲。 宋仲乃是宋家一力扶持的人,他知道太后向来不喜宸阳郡主,此次令窈殿前面圣,他反应迅速,揪住错处,站出来高声喊:“臣有话要说。” 皇帝已坐回宝座之上,看见说话的人是他,不太乐意听,装作没听见。 宋仲继续道:“此次女学士考学,榜首之名应当作废!” 皇帝紧皱眉头,耐着性子问:“为何?” 宋仲指了令窈:“她根本没有考学资格,以假名作考,拿下头名,乃是欺君之罪!” 众人噤声。 宋仲话糙理不糙,以假名作考,确实不符合规矩。 正当众人等着皇帝做出回应时,令窈轻声开口:“宋大人此言差矣。” 宋仲分毫不退让,面子功夫做足,冲令窈行半揖礼:“还请郡主赐教。” 令窈从容不迫,端庄优雅地行了臣子间的平礼,字字清晰,告诉他:“第一,考学并未规定考生只能以本名作考,是以我用本名还是用假名,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