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居地清幽,木屋数丈远,便有一小潭,潭水清澈见底,时有几条小鱼游过。绕过小潭再朝前走,则各色花卉生长成团。只气候寒冻,将有枯萎之势,不免有几分美中不足。林尘口渴喝山泉,腹饿吃果肉,练剑、习武、研医忙忙碌碌。如此再过一月,修为已入武宗九重。 武技、剑术、医术均大有所成,林尘心道:“江湖之大,纷争之多,何必出去太急?外界只怕传我林尘已死。我此刻出去,怕又起波澜,何不多享几月安稳生活,踏踏实实完善自身技艺?”念及至此,便延长出山之期。本群雄追杀,纵然身陷险境,林尘亦毫不放心上,若真能杀他,便算那群雄本事,若杀不了他,林尘便笑他们无能,江湖而已,自该如此。偏偏云清岚那剑,从身到心,伤得他好生惨痛。 虽已恩断义绝,但有时念起,仍不免隐隐抽痛,默默神伤。他已有意抽离,过往甜言蜜语,缠绵悱恻,自当渐渐淡去。但不免又叫他心态起伏,愿多花些时间消化。 林尘静心两月,已将古一派医典、大医手册、奇草百录彻底习透,始翻习杂道百书。三圣杂道百书共计千余本,涉及暗器道、医道、匠木道、琴棋书画道、机关道、风水道、佛道等七道。 其中“佛道”共计三百余本,其次便是“琴棋书画道”两百余本,“医道”一百余本,余下则全是暗器、匠木、机关、风水一类书籍。 先看佛道,书中佛理深刻,寓意深远,叫人深省。佛道书册注解最多,凡是晦涩难懂,复杂难明之处,解清剑均有详细批注,纵是三岁小儿,只需识字,便可悟透佛法。林尘心中笑道:“解前辈最喜佛法,为了佛法,甚至舍弃武道。不怪佛书多有注解。多是希望后世来人,能借此地佛书与他探讨佛学。偏偏这佛书落我手中,无异于暴殄天物。也罢,也罢,日后我寻一时机,将其送给有缘人罢。你泉下有知,总不必骂我。” 林尘翻阅几本,他悟性高绝,一学即通,一通即透,书中佛法即得要理。只他生性洒脱风流,与佛理天然相悖。纵使天赋高绝,却偏偏无心研习,心中只道:“这佛法虽深,但我这辈子注定与佛无缘。佛法常自加枷锁,活得忒不得劲。” 三圣传承重心性,落自林尘手中,实可算是意外。两人心性全然不同,所好所喜自不相同。但其“棋琴书画”一道书籍,林尘却尤其喜爱。 林尘本兴致缺缺,无意翻阅此类书册,本想:“琴棋书画虽不落俗套,实可算风韵雅事。但当下该以习武为重,怎能浪费时间附庸风雅?”初看几页,见其文理博大精深,自己仅用“风雅”二字形容书画之道,委实片面至极。 想法立变:“尚在青宁郡时,我虽先学文后学武,但青宁郡书册甚少,学之来,学之去,甚是无聊,实仅学一二月,便叫我全学完了。我料想天底下书法、画作之类,全没甚么了不起。武道为尊,方才世间主旨。如今看来,却不尽然。琴棋书画,亦是大有研究。” 林尘又想:“我横遭剧变,误识了人心,近月来满心愤恨,一心提升武技、修为、医术,虽化悲愤为动力,但如此下去,难免失了逍遥本意,难免陷入魔障,愈来愈难走出。如此活法,实在忒不痛快。往事随风去,我唯有真正放下,方才不受旧事所困。”于是习读诗书。更从外静转为内静,得诗书熏陶修养渐深。 他本便沉静,此方剧变,虽险叫他死亡,但更将他本性显出。琴棋书画本便相通,林尘研习书道,学至深了,自然而然转为琴音一道,初接触音道,甚感兴趣,正见山中绿竹甚多,于是伐竹造“笛”。 待每日习武,读书,研医事毕,便一人吹着竹笛,想什么便吹什么,心悲笛声便悲,心喜笛声便喜。心性更上一层,既不掩饰心迹,也不过激过奋。 人有七情六欲,真正放下,并非无喜无悲,而是喜自喜,悲自悲,但已再不萦怀。林尘这日吹得一曲,笑道:“这曲便叫断心肠,绝情义。”以不再刻意避及此事。 状态回到从前。 林尘收起竹笛,插在腰间,忽是寻思:“太初阴阳诀我已转自第五个大周天。第五周天,叫我死而复生,本不该多做贪想,但我心脉处,却似有阴阳二气始终盘旋?”内视己身,破损而修复,玄异处自显。 他意念稍动,阴阳二气顺血液遍及全身,只觉世间全只黑白二色。万物皆缓慢,他神智之聪慧,思维之敏捷,胜过平常百倍。右手一挥,朔阳刀千变万化,形态大小随意改变。真可谓神奇至极。 林尘喃喃自语:“便称作‘阴阳态’罢,只可惜难维持太久。否则用作读书、习武、岂不更好?唉,人之贪婪,果真无可改变,既得一,便想二,又得二,便求三,永不停歇。我亦是如此。”血液中阴阳二气尽去,大觉疲惫。但调息数刻,便又全然恢复。 时间匆匆,再静修一月,三圣弄剑术已修至第二层:虎王戏剑,菩提搬力功则修至“秋”境。林尘音韵一道,天赋颇异,竹笛随口一吹,婉转动听,实叫人不住流连。 其时正是深冬,万物俱静,林尘再不好打猎、采果为生,始入附近小镇行医。林尘初入小镇,先去闹市区旁,粗览通缉榜单,见“纵火杀人魔头:林尘”已被揭下。林尘暗道:“我身死消息只怕全天下都知道了。如此甚好,我大不愿过那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生活。既当我已死,我反可大方露面,大方行事。” 林尘见身侧旁人擦身而过,有成双成对,有阖家欢乐,有郎情妾意,久违人气扑面而来。一时不住感伤,自嘲道:“林尘啊林尘,你当真是个‘孤魂野鬼’,无父无母,无亲无友。” 又想:“那云清岚剑杀我这大魔头,只怕官威更甚往昔。也罢,我她本不是一路人,阴差阳错,有此一段经历,过便过了。”行入闹市,寻一人流虽多,但自静谧的街边。 他立起布帆,其上写着“妙手神医”四字,其字刚劲有力,不失灵动洒脱,撇捺勾勒之间,书法功底自显,叫过路行人不住多看两眼。再去看人,更委实一惊,那游医衣着质朴,当真生得无可挑剔,外形俊朗,长身玉立,一双桃花眼叫人沉醉。不住驻足观看,停步者渐多,摊前已有七八人站定。 林尘拱手喊道:“诸位若有疑难杂症,尽管看一看,治不好不要钱。” 邻里街坊皆道:“治不好不要钱?这郎君好大口气。”“倘若为真,试试无妨。”“这相公写得一手好字,想来不是坏人。”“是也,是也。”“只这郎君生得年轻,医术怕好不到哪去。” 摊前人愈聚愈多,渐有人提胆看病。林尘心中兴奋:“我所学医术虽多,却终究少了经验。医道经验为上,理论次之,好多治病之法,治病之理,难口头传述,更别提书册传达。我游医治病,全只为积累经验,赚钱反是顺带。”对来者不拒,皆认真看病。 初时尚且手生,因其研习医理虽多,但如何运用,从无人教导,难免“纸上谈兵”,分明一简单症状,却愈想愈复杂,一时有些无从下手。但如此尝试几次,便逐渐上手,治病救人之术愈发精妙,脑海学识逐渐融汇。有些疑难杂症,甚至一剂‘阴元针’便可痊愈。 第五次大周天后,林尘双眼直窥本源,于医理一道大有得天独厚优势,如此一日下来,看病五十七人,赚得青币百余枚。林尘回程途中,购得两只香鸡,几两美酒,外加些许下酒小菜。 回到幽静小居,外面正飘飘落雪,寒风呼呼。林尘燃起油灯,将酒菜摆好,因深居山中,出了小镇门口,沿山道行回小居,足需一个时辰脚程,饭菜皆已冻硬。林尘却自有妙计,双指一捻,用阴元针扎入酒菜当中,将其阴寒之气吸出。 如此这般,又热气腾腾,但口感总归差上三分。林尘心道:“这阴元针之妙用,实胜过朔阳刀。”一口喝酒,一口吃肉,再将窗户打开,赏一赏窗外落雪,观一观夜中山景,一人生活,却也好不自在。 待到半夜,酒肉皆已吃尽。林尘自遭变、脱困以来,第一次痛饮人间烟火,只觉畅快尽兴,忽有感而发,福至心灵,以正平拳对应山,清风腿对应风,寒月印对应雪。 三者杂糅,各取所长,全化一门武技:“寒月啸松山”。此武技以景色命名,有腿法、拳法、掌法杂糅。一悟既大成,更皆原先基础,互相补足,更添无穷变化。 林尘实不知他这一时兴起,实是难得壮举,乃将三门武技皆吃通吃透,再加之本身具有大智慧,大契机,方才有概率完成。多少武学大家,虽所习武技甚多,但临危施展,常只用及十之一二。归纳毕生武学,熔炉为一,便成毕生之所求。 忽听几声“咔咔咔”的大笑,一道人影自高处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