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灵正如坐针毡,今夜角篮楼晚宴,实是公宴、私宴、大宴、小宴汇杂。 角篮楼二楼处,设有大宴场,多是两宗年轻子弟汇聚交流。三楼处,则是柳长京长老,为宴请紫霞宗向彭彭长老、贺婉君所设,乃为小宴私宴。交谈之事甚是隐秘,有关流云、紫霞二宗结交之事。 两位长老出行前,早被宗门委以重任。两宗早已抵达青宁郡,只此前“闻云公子”一直未到,以至两宗会面宴席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卞灵本不该在三楼私宴,但怪便怪在,那“金童”没能到场,贺婉君便想:“柳长老、向长老均为长辈,我与他们共宴,无个同辈人做伴,无趣得紧,且把灵儿拉来。” 于是便让卞灵坐她身侧。贺婉君身份非比寻常,自不必拘谨。卞灵却难做到收放自如。拘谨局促,只盼有人救她于水火。 此刻听得那声“闻云公子到!”,登时双眼放光,恨不立刻被取而代之。但单听声音,不闻人来,更隐约听得二楼嘈杂,显是二楼子弟听闻“闻云”名号,纷纷有所动作。 卞灵也委实好奇,但不敢放肆,心中念叨道:“这里闷死了。师姐强留我来,可害苦我矣。”总念着二楼大宴的自在。过不多时,忽听门外传来打骂声,愈吵愈杂,愈吵愈大声。 向彭彭道:“灵儿,你且出去探探。”卞灵道:“是!”快步行出厢房。角篮楼一层足高五丈,朝下望去,可见两宗弟子附在扶手旁,正纷纷朝一楼大堂望去。 卞灵目光随从众流,见得一楼大堂正中,一大红圆台之上,唱起了大戏来。适才那敲锣打鼓之音,便从此处传出。 此时唱得正欢,敲锣打鼓之声更响。一戏子高声骂道:“闻云公子,你强抢民女,十恶不赦,辱我师妹,我杀了你!”紧跟着传来“铛铛铛”敲锣打鼓音。 卞灵一惊:“呀!无缘无故,他骂流云公子做甚?”忙看众弟子反应。见流云宗上下,均是义愤填膺。更有甚者,欲下去砸了戏台。 围观者有人阻拦道:“呵呵,好大威风,全天下只有一位闻云公子么?”“我当是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魔门呢。”“如此行径,又怎不算魔门。魔门六十四部,何时多一‘流云部’了?” 流云宗弟子虽愤恨,但听得诸多嘲讽之言,暗觉也有道理。只得憋起火气,不敢造次。林尘有意安插“教徒”,混入紫霞宗、流云宗内,刻意引风导流,作弄起事,唯恐不乱。 果见大戏唱罢,流云宗、紫霞宗数人间各生口角。眼见势必闹大,卞灵心道:“决计是林尘搞鬼,我拆穿他等于拆穿自己,假装不知道便是了。”忙走回厢房,将适才情形一一道来。 实不用她说,柳长京、向彭彭身做长老,已听得清晰。 柳长京放下筷子,转头看一眼向彭彭,心下暗暗起疑:“如此一出戏码,来历甚是可疑。若无有人存心安排,我柳长京大大不信。” 向彭彭心中想道:“方才我听得‘强抢名女’‘无恶不作’似指得闻云公子。那大戏怕来者不善,只…莫引得误会为好。”柔声说道:“柳兄,那流言蜚语,理他做甚。自家人关起门来吃饭,饭菜色香味俱全,佳肴味道如何,才是重中之重。” 柳长京面色一缓:“向兄此言有理。”两人觥筹交错,饮下烈酒,将方才之事歇过。但忽又一听,一位说书人敲起惊堂木,说起一“闻云除三害”的故事。 柳长京、向彭彭面上不在意,实则凝神细听。听得此一故事,实乃暗贬流云宗,明抬紫霞宗。柳长京不住多疑:“先是大戏,后是说书,莫非是向长老不喜闻云缺席,有意摆一计下马威?”如此一想,便觉得十分可能,心下十分不悦,已有退离之意。 向彭彭道:“向长老,你我两宗交好,切不可为此生气。”言语情真意切,但柳长京疑心已起,不免觉得小人得志,只碍于两宗情面,不浮于表面,柳长京道:“此事我自不放心上。只既闻云缺席,此宴便到此作罢罢。”站起身来,躬身拱手,大步离去。 其后流云宗弟子纷纷散去。这场两宗公、私参半的宴事,反闹得不欢而散。紫霞宗弟子不觉如何,反是流云宗弟子历经“大戏”“闻云除三害”二事后,心中留有间隙。 向彭彭道:“婉君,此事你可提前知晓?”贺婉君道:“婉君不知。”卞灵道:“长老,会不会是凑巧呢?”向彭彭道:“灵儿,你太天真。近日城中大乱,我相信婉君与此事无关,如此说来,便只有一种可能。” 卞灵吓了一跳,忙问:“什么可能?”向彭彭道:“有人挑拨流云、紫霞两宗关系。”卞灵心中想道:“向长老果真人老姜辣,我且藏好些,莫被他扣上大帽。”不动声色,朝贺婉君靠将一靠。 向彭彭看在眼中,只道卞灵胆小,不疑有他,宽慰道:“你也莫怕,有我,有舟单手在,即便龙潭虎穴,你等自可无忧。” 贺婉君眉头微蹙道:“不知何方宵小,弄此行径。”一场晚宴,弄得不欢而散,自不会高兴。 …… 夜间,卞灵行自路上,其时正是秋深,暑意尽去,夜间清凉。冷风一吹,不住哆哆嗦嗦,又见夜路深静,行人稀少,空屋甚多。到底是女子,虽有不俗武艺傍身,却仍觉害怕。 忽听得一声猫叫,更添阴重。卞灵加快步伐:“最近城中好乱,我最近倒霉得紧,还是别乱走为妙。否则又被擒去,那可真是大大不妙。”行七八步,正路过一昏暗岔路。 林尘探手擒来,先捂住其嘴,旋即袅袅娜娜手一拂,施以拿穴手,顷刻间将卞灵周身大穴拿尽。卞灵发出“呜”一声轻鸣,本惊惧交加,待尝过“袅袅娜娜手”后,立知来者何人,反平静下来。 大穴被拿,卞灵难以动弹,林尘松开其嘴,道:“你走得太慢,我等你好久了。”卞灵怒道:“你好好叫我,我会不理你么?干什么一上来就…就…”泪水朦胧。 林尘道:“我是恶人,当然要有恶人样子,再且说了,我若不将你擒下再说,你这名门正派的女侠,岂不是和我同流合污?”卞灵心道:“呀!好像有些道理,我既不想拒他,又不想背信弃义,便让他抓我好了,反正…反正…”气渐渐消了。 卞灵问道:“你又擒我做甚?”林尘道:“自是谢你。”卞灵想起方才角篮楼中场景,说道:“你这人好过分,使这等阴险诡计,贺师姐骂你宵小。”林尘道:“你又怎知‘宵小’二字,不是骂你?” 卞灵道:“哼,我名门正派女侠,怎会是‘宵小’。” 林尘心道:“你是帮凶,我若是宵小,你便是宵小小。”说道:“我这人恩仇分明,你帮我一忙,虽是可有可无的小忙,但我记下了。” 卞灵道:“你想怎样?”林尘道:“我坏你一场晚宴,自也还你一场晚宴!”风流本性作祟,虽因云清岚两情相悦,不敢辜负美人恩,有意制约,但人之天性,岂是说改便改。 林尘每与女子深交,即便心中并无他意,但相处时风流秉性,不羁洒脱,总不经意流露而出。此刻随意环抱,毫不觉举止已过于亲密,卞灵却一阵目眩迷离,心脏直跳,嗅得怀中清香,已不知东南西北,欢喜难言,却又惊惧参半。林尘带着卞灵,便是跳上屋顶飞檐走壁,翩然灵巧。 卞灵回过神来,已在屋瓦之上。凉风侧耳吹过,却不觉寒冷。心中竟生出极不自然的柔情蜜意,心想:“他是大凶人,我是名门正派,这厢共进晚宴,成何体统,大大不妥。但…我大穴被拿,别说共进晚宴,即便是…我也反抗不得。” 半刻钟后,林尘遁入一阁楼包厢,其内酒菜皆已备好。林尘见卞灵面色红晕,赤霞翻飞,忽是想道:“这卞灵太过骄横,我且气她一气,逗她一逗,讨些乐子。”道:“你是女侠,我是凶贼,让你衣裳太整齐,便是我的罪过了。” 于是双手一拂,将卞灵衣裳打乱。卞灵嗔道:“说这说那,还不是尽讨便宜。”林尘解其大穴,放她入座。 其时夜虽深静,但朝东首方向远观,可见一点火光莹闪。林尘见其一闪一闪,偶尔有火花溅射,倒映湖面,蔚为壮观,不住看得稍久。卞灵道:“那是欧阳冶锻剑之地。”手脚虽自如,却不理整衣物。实也觉得林尘适才那句“你是女侠、我是凶贼。”颇有道理。 卞灵说道:“欧阳冶在青宁郡的青宁湖锻剑。传闻青宁湖乃诸阴汇杂之处,能避免火气外泄,引起天时变幻,导致锻剑失败。哎呀,那锻剑之理玄乎得紧,我也不大清楚。” 林尘合上窗户,落坐桌前,见这满桌饭菜,着实花费不少钱银。内有七香鸡、蒜香鱼…足够两人吃得尽兴。菜上悬有热气,刚刚出锅而已。 其桌镶有金玉,东南角燃有熏香,西南角有绿植、流水、假山,十分雅致。林尘拿起鸡腿,送入口中,吃得汁水横流,煞是诱人。 卞灵忽道:“你诋毁闻云,可是嫉妒人家?”林尘心想,自己见都没见过,何来的嫉妒?问道:“我嫉妒他什么?”卞灵道:“闻云公子名气好大,而且与师姐有婚约,哼,你自然嫉妒,当我猜不着么?” 林尘笑道:“今日之举,意在挑拨。那争风吃醋的事情,你刘哥哥更是在行。我远远不如。 实话告诉你也行,我这大罪大恶之人,重回青宁郡,自是盼着你们名门正派,互相闹闹别扭,最好打生打死,再抽不出精力管我。” 卞灵骂道:“你这恶徒。”夹起菜肴送入口中。 先前流云、紫霞一宴,有柳长京、向彭彭两位长老在场,卞灵却不敢多吃,只道晚宴结束,肚中仍半饿不饱。此时的夜宴,正是“雪中送炭”,嗅得菜香扑鼻,卞灵心意飘飘,意驰神荡。 卞灵在意形象,吃相颇为贤淑,吃得不快,但眉眼舒展,显然心情不错。 林尘道:“我还有一事,要相求于你。你若答应,你过往怎么待我,我一概不记,反是我欠你恩情。”卞灵问道:“什么事?” 林尘话到口中,因事关重大,不住再多踌躇片刻:“这卞灵还算可信,且此事与她无害,反是有益,因不会暴露于我。除此之外,当下我再无人选。”说道:“我听得秘闻,再过数日,将一场天火从天而降,火烧城西、城东两地。” 卞灵一惊,旋即颤栗不已,哭诉道:“你…你干甚么还要杀人!?”林尘道:“是天火,又不是我。” 卞灵道:“你当我傻么?”却是不信。 林尘道:“我实力低微,已是通缉之身,且城中英豪云集,我如若纵火,哪里还有活路?”卞灵一想,确觉有理:“那倒也是。那你是怎么知道,有天火降世的。” 林尘说道:“此事说来,更是玄乎。”于是随口编一谎话,说他被天火神尊托梦,让他回青宁郡拯救世人云云。 卞灵信了大半,心中还道:“林尘应该不敢骗我,若非如此,怎会千里迢迢赶赴回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尝听师尊说起江湖事,便是更玄更奇之事,亦是不少。”问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林尘悠悠道:“天火烧半城,势必伤亡无数。我能力有限,且是凶罪之身,自是需要你来协助。” 卞灵道:“协助什么?”林尘道:“天火蔓延,势必凶猛,武者轻功卓越,自保自是不难,你需当提前规划路线,引导百姓免受天火围困,避开天火。我提前与你说,便想你早做准备。”顿之一顿,郑重道:“但切记不可泄密,否则天火先降,生灵涂炭。届时无尽阴魂缠绕你身…啧啧啧。” 卞灵俏脸一白,“我…我…”压力莫大,但不敢推脱,关系万民之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