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在一边叫起来:“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天天炒给她吃,不炒给我吃?” benny不好意思地走到一边去了。老板对海伦说,“阿姨,你今天来得正好,我要请你帮个忙,现在你跟我到我们的apt里去一下。” 海伦求救一般地看了benny一眼,意思是问他“我该不该跟老板去你们的住处?” 但他不置可否,反而用家乡话跟老板叽哩咕噜的,好像在争论什么一样。她有点疑惑,出于一种女人的本能,觉得单独跟一个男的到他的住处去,是件有点玄乎的事。她想推脱,但又怕得罪了老板,因为一推脱就显得不信任老板,或者不愿帮忙了。 她又看了benny一眼,觉得他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她想,大概没问题吧?不知道为什么,她很信任benny,觉得他不会让她吃亏的。既然他没反对,她就大方地对老板说:“走吧,我跟你去你们的apt。” 从后门出了餐馆,老板说:“开你的车吧,我的车留给餐馆,如果有餐送,benny可以去送。” 海伦担心地问:“benny说他没驾照,待会他开你的车,不会出问题?” 老板大大咧咧地说:“没问题嘛,很多人都没驾照耶,还不是一样开车?” “benny怎么会没驾照?” “他那个傻呼呼的,乱开车的嘛,驾照给警察收去了。” 海伦心想一定是很严重的问题,不然也不会收驾照了。她担心地说:“你知道他乱开车,你还把车留给他开,不怕出事?” “不会的。”老板说着,就伸出手来要车钥匙。海伦把钥匙给了他,他坐进驾驶室,忍俊不禁,“阿姨啊,你开车是趴在方向盘上开的呀?座位离方向盘这么近,哈哈哈哈——”说完,就把座位向后一拉,退到顶了,才满意地发动了车。 海伦看他开车,觉得很好笑,老板个子不高,却把座位退那么后,简直象是躺在那里开车。但老板的车开得很熟练,只用一只手,拐弯的时候,单手把方向盘转得飞飞的,有几分潇洒劲。 两个人很快来到老板的住处,老板一进门就把上衣脱了,说:“好热,好热。”老板好像已经有点发胖的趋势了,腰围附近长出一些多余的肉。 屋子里就两个人,其中一个还赤裸着上身,海伦觉得很尴尬,但她觉得屋子里的确很热,比车里热多了,跟外面差不多,她自己的衣服很快就汗湿了。她顺手从桌上拿了张报纸呼呼拉拉地扇,一眼看到报纸上有些赤裸裸的女人。她丢了报纸,解嘲地问:“怎么你们这里这么热?” 老板嘿嘿一笑,说:“不是我们这里热,是你看到我这么好的身材太激动了吧?嘿嘿,热就跟我一样,把衣服脱了,我肯定不会有意见的。” 她更尴尬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老板解释说:“是我们返工的时候把空调关了。现在已经打开了,过一会就好了。”他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在那里享受了一会冷气,顺手拿了两瓶水出来,递给她一瓶,“喝点冻水,凉快一下。” 她接过水,但不准备喝,怕老板在水里做了手脚。她虽然不相信benny会让她掉进虎口,但也不敢肯定,因为他没什么特殊理由一定要保护她不受老板的侵犯。怎么说,benny也是跟老板打工的,难道他会为了她得罪老板?谨慎一点没坏处。 老板看她不喝水,笑着说:“阿姨,你怕什么?怕我在水里下了‘蜜肝药’?” 她不懂什么是“蜜肝药”,就推诿说:“待会再喝。你找我有什么事?” 老板说:“到我房间来谈吧,那里的灯亮一些。” 海伦忐忑不安地跟着老板进了他的卧室,大概是所谓“主人房”,比较宽大,有自己的洗手间。老板的床也比客厅的床讲究,有两个垫子,但床上也是那种墨绿色的床罩,墨绿色的被子和墨绿色的枕头。 老板让她在床边的一个桌子跟前坐下,拿了几张纸和一支笔出来,放在她面前,说:“阿姨,我想请你帮我写点东西,用英语写。是这样的,我弟弟——在坐牢,现在美国政府要把他赶回中国去,你帮我写个东西,请求美国政府不要把我的弟弟赶回去——” 这下把海伦难倒了,她从来没写过这种东西,而且这事关重大,如果写得不好,把他弟弟的事耽搁了怎么办?她为难地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写——” “你不是‘斜’英语的吗?”老板奇怪地看着她,“benny说你肯定会写——” 她想,既然benny这么信任她,已经钦定她为刀笔吏了,那只好写了。她问:“你弟弟——他犯了什么法?” “我怎么知道?他是个傻呼呼的嘛——” “你不告诉我他犯了什么法,那这个东西怎么写呢?” 老板犹豫了片刻,说:“你不用写他犯了什么法耶,你就写他不能回大陆去,回去了就会受到中国政府迫害——” 海伦越听越怕了,这种事怎么能随便瞎说?她的孩子还在中国,她自己以后也可能会回中国的,如果中国政府知道她这样诬蔑他们,不找她麻烦?她问:“为什么他回了大陆就会受到中国政府迫害?” 老板说:“哎呀,阿姨你真的是太傻呼呼的了,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受中国政府迫害?但是说当然是要这样说罗,不这样说,美国政府就把我弟弟赶回去了。”他见她还是胆小地看着他不动笔,就说,“哎,你这个傻呼呼的,我跟你说不清楚了,叫benny来跟你说吧。” 老板拨通了餐馆的电话,把听筒交给海伦。 海伦问benny:“老板到底是要我帮他写什么?我一点都不懂,不知道该怎么写,你为什么不帮他写?” 她听见benny在电话里说:“我那里会写英语?我好多字都不会拼的嘛。你就这样写,用他老爸的口气写,就说我在中国的时候,是广州一家工厂的党委书记,后来我认识到了中国共产党的真实面目,就退了党,移民到了美国,现在全家都在美国。jaes是我最小的儿子,是在美国长大的,他因为年少无知触犯了美国法律,但他愿意改过自新。如果你们把我的儿子遣送回大陆的话,他就会因为我的问题受到中国政府迫害,所以请求你们让他留在美国服刑——” 她见他基本把草稿为她拟好了,觉得多少有了一点头绪,知道该怎么写了。她好奇地问:“他爸爸是不是真的退党了?” “不用管那些嘛,你这样写就行了。” “我这样写了,如果美国政府发现他没退党呢?那不反而把事情搞坏了?” “你不用担心这个耶,他们会有办法证明他老爸是退了党的。” 她想了想,又问:“老板的弟弟到底是犯了什么法?为什么坐牢?” 他跟老板一个口气:“你不用管这个耶,你就照我说的写就行了。” 她没办法了,只好拿起笔,开始胡编乱造。她写的时候,老板离开房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她写好之后,老板还没进来,她坐在那里等他,发现桌子上放着几张照片,她随手拿起来看了一下,有两张象是老板的弟弟,长相跟老板有点象,但看上去比老板个子大,有一张好像是特意在亮一亮他的肌肉,做了个健美比赛的动作,胳膊上胸脯上的确是肌肉滚滚。 还有一张好像是前几年照的,看上去比那张“健美先生”年纪小一些,也没什么肌肉。如果不是脸很像,就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最后一张是好些个人的合影,一字排开,都象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打扮也差不多,可能是当时的时髦打扮,总之就是不象老实读书的人,更象街头的混混。她觉得里面有一个很像benny,或者说很像benny的小兄弟,因为满脸稚气,跟餐馆里那个老声老气的benny相去甚远。 她正想仔细看清楚是不是benny,老板已经回到房间来了,见她在看那张照片,就拿了过去,说:“来,我来告诉你谁是我弟弟。” 他指着上面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孩说:“这个就是。”说完,就把手缩了回去,把那张照片塞抽屉里去了,换上那张“健美先生”给她看,“我弟弟蹲在监狱里比在外面还好耶,他在里面‘斜’英语,还练了一身肌肉,‘大只佬’了吧?” 她问:“刚才那张合影上面是不是有benny?” “没有,都是我弟弟那一帮的,”老板气宇轩昂地一挥手,“全都进去了。” “进哪里去了?” “‘当盐’是进牢里去了。” 海伦有点不相信这一群小男孩全都蹲在监狱里,看上去是有点调皮,但也就是调皮而已,最多算得上混混,看不出什么凶神恶煞的地方,而且老板说得这么轻松自如,她估计是在开玩笑。她问:“你说的是真的?他们都被抓进监狱里去了。” 老板又做了个一网打尽的手势,很肯定地说:“都进去了。” “他们为什么会进监狱?” “他们是gang嘛。‘柳椰’的gang很多的耶,从大陆来的小孩子,一来就被拉到gang里去了,你不入gang,你就被gang欺负,你入了gang,就被抓到监狱里去了,反正都一样。” 海伦听得发愣,问:“那你——也入了gang的?” “‘当盐’罗,不过我到美国来的时候,已经十八岁了,没‘上斜’了,经常在外州餐馆里打工,比我弟弟好一点。但我在‘柳椰’的时候,也跟着大佬到到处去收保护费,谁不交钱就打谁。” “你以前这么坏?” “什么坏不坏,都是为了活命,我不去收钱,大佬就要打我。” 海伦担心地问:“你说从大陆来的小孩子都被拉到gang里去了,那——benny是不是也被拉到gang里去了呢?” 老板耸耸肩:“他——都是跟女孩子一起玩的嘛。”她正想问什么,老板指着桌上的纸问,“你写好了?” “写好了,你看看行不行,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别把你弟弟的事耽搁了。” “我那里看得懂?待会拿到餐馆去叫benny看一下就行了。我在大陆没‘斜’过英语,到了这里都是在唐人餐馆做工,只知道几个餐馆英语。幸好遇到了包包,她教了我一些英语,所以我考过了‘公门’。我弟弟不懂事嘛,如果是‘公门’,就不会被赶回去了。” 她问:“benny到美国来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是公民?他的英语不是很好吗?他也考不过?” 老板做了个鬼脸:“阿姨,如果benny是‘公门’,你是不是就想嫁给他了?” “哪里,我只是问问,”她鬼使神差地撒谎说,“主要是我rooate有点关心这个。” 老板说:“lily很聪明耶,知道绿卡对她办身份没用,只有‘公门’才有用。现在的小女孩很精的嘛,肯定不做亏本生意的。她那天一来就问我们谁是‘公门’,谁是绿卡了。这样的女孩,我肯定不泡的耶。泡了也是白泡,等你给她办了身份,她就跑掉了。” 海伦想,别看老板平时嘻嘻哈哈,心里还很清楚呢,不会做亏本生意。她听老板又说:“只有benny那种傻呼呼的才会喜欢lily这样的女孩,不过喜欢没用的,又是做餐馆的,又没‘公门’,lily肯定不会要他的。” 她赶紧问:“benny说他喜欢lily?” “说就没有说,但是什么都逃不过我的‘俺金’眼睛嘛。他这几天每天都把我赶出去,好在我房间里帮lily录磁带。” 她看了一眼老板床头的一个双卡录音机,问:“录什么?” “‘当盐’是我们粤语的歌曲罗,lily叫他录,他敢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