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通胡搅蛮缠的,这脸皮忒厚的穷鬼说着还给一下趴在驴身上了。 性格倔强,嘴歪眼斜的驴子发出‘昂’一声怪叫,抬起蹄子就在官道上撒丫子狂奔。 期间,这人还和癞皮膏药似的死命不撒手,两只长腿扒在那发狂的驴身上,搞得这驴车老头也没辙了,只得和托运垃圾似的将这人带来了顺天。 “醒醒!起来了!顺天府到了!” 也是经这一路磨难,眼下终于是到了。 才一到地,这一路被这人的‘魔鬼歌声’骚扰的驴车老头就在这大道上找了个下货的地方,又冲着后头喊了一声,听到这声音,后方堆着几乎要高过城门的草料中钻出个脑袋上挂着根稻草的大活人来。 “…嗯?到了,这么快?” 这么说着,那草垛里一路猫着闭目养神的人也给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车对面有个一圈百姓堵在看街边杂耍,在此地停住下车正正好。 这么一坐起来,这人的面孔也重新显露了,这张脸要说眼熟是挺眼熟,因他正是此前离开杭州后,辗转半月才回了趟顺天的—— 富察尔济本人。 要说杭州府一案后,他也不是手上没事忙了。 好多解不开的线索和危险其实还隐藏在暗处,长龄也还没给他消息,海东青一众怕是容不得人抽身。 只是,崔洞庭和花姑蜘蛛一被捕,某些暗处的势力却也在等待一个反扑的时机,所以在这两方博弈之时,他也得等等看自己这边的消息,才可有下一步的追查。 这个过程,若说干等也不是个事。 所以杭州府出来后,富察尔济想来想去就干脆回趟自己家算了,反正都四五年没回来了,跑回来歇个两天到时候再回合。 二两这匹死肥马吃的太多,他只得路上找了个驿站存了等回去的时候再接它,而在此基础上,另一个人也回家去了。 “你回严州吗?” 依稀记得他当初可是说自己是从严州府来的,富察尔济就也顺嘴问了一句。 “对,回趟兖州。” “……” “等到第三只蜘蛛的线索出现,再找你回合,走了,回见。” 这么一句话丢下,他俩这么个好像从来都来去自由,也没什么记挂的人就各自回自老家了。 段鸮人现在具体到没到他口中的‘严州’,富察尔济还不知道,反正他这一路折腾的要死,可算是回到顺天府了。 一路上,他俩都没联系。 原因很简单。 就是这两个家伙走之前都没给对方留一个具体能找到彼此的地址,前半年,从松阳开始,他们俩几乎形象不离,睡觉一不留神,一个翻身滚下楼都能撞到对方。 这一次,两个人却都走的潇洒,好像根本一点不惦记似的。 【‘牛儿牛儿在坡上哟,’】 【‘田园绿叶好风光哟。’ 【‘一方黄土一方田,山又高来水又长。’】 【‘牛儿牛儿为谁忙哟,忙完春耕忙秋粮哟;’】 【‘风霜雨雪它不怕,摇着铃儿走四方。’】 这歌儿,富察尔济从杭州府到顺天哼了一路。 谁也不知道,当一个人在对着天唱歌的时候,他具体心里又在想着什么,但和他呆在一块的那位驴车大爷却对此意见很大,几次三番对他进行了控诉。 “难听死了!别唱了!这是什么破歌!鬼哭狼嚎的!” “诶,这是情歌,情歌,都是咱们小年轻懂得,您岁数大了所以不懂,正常正常。” 人和没骨头似的倒在车上,富察尔济还给枕着手臂一点不觉得脸红地回答了这么。 只是这一遭,富察尔济这边人虽然都快到了这家门口了,真正要回趟家仿佛也不容易。 因为是个人都知道,他家的门,是全京城最难排队的地方。 光是想走近一点,估计都得在东四胡同外的那条巷子排上半天队。 这不是因为富察尔济家是卖烧饼油条的,往常生意家,只是因为……这本就是这顺天府除了皇宫外最难登门的地方。 这么一想,人已站在顺天府的某人也给望天不作声了。 等起身利索地跳下那驴车,又多给了那一路听他唱歌的老爷子两文,他这才晃晃悠悠地穿过人群往那到处都是人的路上。 车流滚动。 人潮逆着富察尔济走,他就给穿在人群当中一步步往家赶。 果不其然,到了地,还隔着两条街,一看有好多人堵在那儿,富察尔济这么个衣着也不阔绰地只能跟在后面一架架轿子蹲在路边排队。 这帮人,他一个不认识,不仅不认识,他夹在当中还引起一部分人的侧目。 “兄台,你可不是卖烧饼油条的地。” 排在他后头一个举子模样的年轻书生笑笑打了个地。 “是,我也不来买烧饼油条,都排着等等。” 倒是富察尔济自己挺落落大方笑笑回答。 期间,因为等着太无聊了。 他这么大个人靠在一旁墙角翘腿望了会天,把包里的半块饼给吃了,还去旁边茶楼买了杯茶喝,在路上背着自己一身行李就捡了份邸报看了一会儿。 因他跑了一会儿,后面不少人都插前面去了,他只得重新排队,又开始看邸报解闷。 这一份邸报,展开来后,挡着岔开腿坐在路边的富察尔济自己的大半张脸。 也让他能在这门口一路排队排到二条街外的富察府门口能够屏蔽人来人往的行人,专心读报了解京城最近发生的事。 可这么一路看下去,他发现这玩意儿上自上而下竟然全都是他的熟人了。 阿克敦大人时隔三年入驻南书房,参与秋围考试出题。 ——哟,阿桂他爹又去外地监考了,难怪他之前都不用回家。 富察傅恒前日保卫京安定,获圣上嘉奖,赏银三百。 ——啧,傅恒这小子最近可以。 马齐大人月初再度称病,太医院称其是风邪如体,加之年事过高,需得退避朝堂修养三个月。 ——他二大爷这是又贪污受贿了还是被人抓到小辫子怎么了,好端端地又给装病躲家里了。 十六日,太平府发生—— 看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事,看到最后一条时,前头刚好有动静传来,富察尔济就给被打乱了,加上太平府这条的一角被折叠了起来,他后来也给忘了再仔细看。 等好不容易轮到他,已是整整一个半时辰后, 在这一个漫长的半时辰中,人瘫在路边的富察尔济就这么深刻地反思了一下,为什么他回趟自己家还要排队这一复杂的问题时。 终于的终于,一切是轮到他了。 “下一个,上前报名字,递名帖。” 这话落下,富察尔济就给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又朝前去了,等那照常是在富察家大门口赶人拒客的中年总管就这么看到了一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先是想着,怎么一个乞丐都想攀他们富察家的关系了。 下一秒,这位富察家供职三十年的老总管图尔克就看清楚这个吊儿郎当的‘乞丐’那化成灰他都认得出的脸。 英俊桀骜。 潇洒不羁。 就是晒黑了点。 这么一看,和他家二少爷长得挺像,但年岁打点,个子还要更高一点,眉宇间更成熟男子气概一些。 那面前这人,不就是—— “哟。” 一条胳膊还夹着邸报和行李的富察尔济站在门口很平常很淡定地对图尔克招了招手。 倒是一点没有回自家排了大半天的队后的不悦。 “大,大大大大大——” 这一刻,见对面这打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总管吹胡子瞪眼,抖动着手指的见鬼样子,富察尔济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富察尔济:“大什么大,你大还是我大,大门口这乌烟瘴气也不管管。” 可很遗憾,富察尔济一本正经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 因为受惊过度的图尔克直接把手上的其他名帖扔了,又老泪纵横地对着身后就一嗓子,又猛地扑过来抓着他一条胳膊嚎了起来。 “快!快来人!你们这帮狗奴才还不滚出来!是咱们大少爷回来了!快来人啊,大少爷都到门口了!” “天佑富察家啊!皇后娘娘,傅恒少爷要是知道了一定得开心,您终于愿意回家了!” “呜呜,大少爷!您,您可算回京城了这,这,这,您怎么不提前找府里的奴才们去接您了!您从哪回来的?是边疆么,还是哪处闹了饥荒,您这鞋是路上被劫道了么,大少爷!” 富察尔济:“……” 你大爷的。 这架势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外头犯事才逃回来的。 而且,他这打扮到底怎么了。 怎么人人都说他像是一路逃难回京城来的。 明明好不容易才回来了,一看这情势,腿肚子打颤的富察尔济其实已经想走了。 他真的怕了图尔克了。 也怕了这群见着他比见了肉还激动的人了。 只可惜,下一秒,眼见自家里面真的一股脑跑出一群‘如狼似虎’带家伙的人,富察尔济当即脸色一变后退一步,又一脸恐惧地抖着手指大喝一声道, “我,我说!你们别过来啊!我走了,我——去!救命啊!怎么回事啊,你们给我反了啊!”